第85頁
王令聞言愣了下,卻見王安石自然接道:“不錯,既為自家人,隨意即可?!?/br> 歐陽芾笑著予他雙筷,王令觀他二人舉止,須臾后垂首淡笑了。 飯后,王令陪吳氏收拾碗筷,王安石與歐陽芾至隴上散步閑話。 “三年前,我于舒州通判一職任滿,途經高郵,他投書贈詩以求見我,彼時他方十九歲,父母早亡,然其志高行潔,作的詩文已有鋒芒,我敬他才學為人,又憐他遭遇,便向高郵知軍邵必舉薦了他,后他被召為高郵學官,可惜,”王安石話至此處,默了默,“后來我才知,過不了多久,他便拒了學官之職,歸去故里?!?/br> “清高又倔強,同你一樣,怪不得你喜歡他?!睔W陽芾笑道。 王安石表情噎了噎,視她一眼,接著道:“‘人固各有志,令志在貧賤,愿閣下憐其有志,全之不強?!藶樗麜嫔郾刂Z?!?/br> “你擔心他始終堅持如此?”歐陽芾道,“人是會變的?!?/br> “他詩中志向,與從前并無二致?!蓖醢彩?。 “我非指他的志向,而是指他的境況,”歐陽芾道,迎著王安石探尋的目光而笑,“志向不改是好事,你不是希望他任武進縣學官一職,否則適才也不會問他文章了?!?/br> 王安石嘆道:“我問過文章,便向他提了此事。他依舊拒絕?!?/br> “是么,”歐陽芾想了想,“許是方法不對,你怎么提的?”她好奇向王安石。 王安石:“......” “怎么提的?”她握著他手搖了搖,鍥而不舍。 王安石只得向她道來,歐陽芾聽了,眼角彎起:“那我再去說服他試試?!?/br> “逢原?!?/br> 王令正在屋內打掃,陡然聞見歐陽芾進門來,笑著喚他:“可以這樣叫你么?” “嫂嫂想如何喚,如何喚就是?!蓖趿钪秊闅W陽修之侄,故除王安石這層關系外,對她另添有幾分尊敬。 “涵枝喚我二娘,你也喚我二娘就好?!睔W陽芾灑落道,正巧吳氏從廚房步來,便同他二人道,“涵枝言她近日身子不舒服,你可帶她看過郎中?” 王令一愣,隨即視向吳氏,吳氏忙道:“我未言過......” 歐陽芾噗嗤一笑,同王令解釋:“別急,是我開玩笑啦?!币娝松裆婢徬聛?,又道:“不過也快了罷?!?/br> 吳氏面露疑惑:“甚么快了?” 歐陽芾拉她坐下,牽著她手道:“涵枝是去歲嫁的逢原,想來這兩年家中也快添位新成員了罷?!?/br> 此言一出,吳氏如何還不懂她的意思,面上立時紅得滴血:“二娘......” 歐陽芾臉皮厚,只笑嘻嘻調侃不休,王令亦面色尷尬,道:“此事言之尚早,我們——” “逢原不想同涵枝有自己的孩子嗎?” 歐陽芾問得認真,王令一時結舌,他難以說不想,又從心底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故垂首不語。 “若涵枝有了身孕,逢原是否該為她請郎中?”歐陽芾慢慢問著,問罷便靜等他的回答。 “是?!蓖趿畹?。 “是否該買些滋補,為她調養身子?” “是?!?/br> “二娘——”吳氏出聲打斷,被歐陽芾壓下,她按著吳氏的手,繼續問。 “等孩子大些,是否該送他上學堂?” “是?!?/br> “若是女孩,逢原想不想教她琴棋書畫?” “想?!蓖趿钇届o道。 “若是男孩,想不想讓他讀萬卷書,請最好的先生教他?” “想?!?/br> “那逢原認為,是否該讓妻兒住在更優渥的環境里,這一切才可能實現?” 歐陽芾感到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她偏頭沖吳氏一笑,示意她放松。 王令閉了閉目,難堪道:“二娘之意,逢原懂得?!?/br> 歐陽芾道:“逢原不知,常州不缺寒門子弟,缺的是學官,不缺良材,缺的是匠人,我聽夫君言,逢原自幼孤苦,最知饑寒、恤窮餓,當了解寒門子弟無書可讀,無先生以從學的苦處?!?/br> “州縣官學,多的是不知饑寒、渾渾度日的鄉紳子弟?!蓖趿顟K然笑道。 “那逢原當去改變他們?!睔W陽芾起身道,“逢原可知范仲淹?” “范文正公之名,響徹天下,如雷貫耳?!蓖趿畹?。 “范文正公一生在朝為官,可曾因jian邪而損其清,因不得志而改其節?” “......未曾?!?/br> “那便是了,”歐陽芾笑道,“逢原也一樣?!?/br> 王令驟然驚詫,唇顫了顫,說不出話來。歐陽芾知他身世,猜他必較常人對世態炎涼更為敏感,于是寬慰道:“夫君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但這世上最相信你之人當為涵枝?!?/br> 王令看了眼吳氏,后者將眼簾默默垂下。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歐陽芾把腦中詞匯皆搬出來,“逢原做了縣學的學官,世上便多了一位好學官,不是么?” 王令疏疏笑了:“二娘的夸贊分量太重,令承擔不起?!?/br> 歐陽芾眼珠轉動,道:“那不夸了,總之常州是你內子的表兄、你的介甫前輩在做知州,你嫌活臟不愿去,便是嫌你的介甫前輩治州不善,嫌他知州做得不好?!?/br> 這番胡攪蠻纏倒把王令與吳氏皆逗笑了?!岸锬苎陨频?,非令所能及也,”王令朝她深作一揖,道,“二娘與介甫先生勸我至此,我豈敢再有不從,這學官,我接下便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