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歸墟 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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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敢有異議的,都已去見了閻王! * 院子里那棵銀杏樹的葉子已全部落下,光禿禿的枝椏裸.露在灰蒙蒙的天幕下。 沈墟坐在樹下,手執粗布,專注地擦著劍。 不欺劍漆黑锃亮的劍身倒映出他淡淡的眉眼。 他擦得很慢,仿佛他擦的不是劍,而是愛人的臉,亦或是他的思想。 每擦一下,他腦海里的雜念就少幾分,他的心就更澄澈幾分,他的勝算,就多幾分。 路岐四俠站在屋檐下看他,表情一個比一個凝重。 卜陰陽夜里已算了無數卦,吉兇禍福,卦卦不同,他愁眉緊鎖:“不妙?!?/br> 苗金線正擺弄著他的懸絲傀儡,突然嘣的一聲,線斷了一根,傀儡的頭掉了,他大驚,顫聲道:“不妙不妙?!?/br> 李無常的左邊黑臉的嘴角下撇,右邊白臉的嘴角也下撇,搖頭:“看來真是大大不妙?!?/br> 孫婆惜每日清晨例行吊嗓,咿咿呀呀吊到一半,嗓子劈了,頭發瞬間炸了起來,尖叫道:“何止不妙,簡直糟糕!” 與他們相比,小張四郎顯得很淡定。 不過幾天功夫,他已跟鴨蛋混得很熟。 鴨蛋說:“他們好像都很緊張?!?/br> 小張四郎點頭,低聲說:“因為你們沈哥哥要去干一件大事?!?/br> 鴨蛋也緊張起來:“什么大事?” 小張四郎:“他要去殺一個人!” 鴨蛋把眼睛瞪大了:“什么?他要去殺人?!” 小張四郎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聽我說,他要殺的是一個頂壞的壞人!” 鴨蛋驚懼不已:“哦!” 小張四郎拍拍他的肩膀,安撫道:“放心吧,你的沈哥哥不在的時候,我和我叔公叔婆會保護你們一家?!?/br> 鴨蛋疑惑:“我們需要保護嗎?” 小張四郎擺出大哥哥的架勢來,雙臂環胸:“小孩子不必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記住一點,就是在沈兄沒回來之前,別到處亂跑?!?/br> 鴨蛋很懂事,他小小的腦袋里雖然有大大的疑惑,但他能看懂氛圍,鄭重地點頭。 鴨蛋是個懂事的小孩,林姥姥也是個懂事的老太太。 家里暫時住下了四個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人,她也不驚不慌,該燒飯燒飯,該喂鴨子喂鴨子,她甚至一句多余的話也沒問。今天她還特地做了一頓好的,有魚有rou,甚至不惜殺了一只鴨來燉湯,簡直豐盛得像過年。 就連林白芷,今天也異常安靜,沒有亂跑,沒有傻笑,就瞪著迷??斩吹拇笱劬ψ陂T檻上,盯著沈墟發呆。 沈墟擦了多久的劍,她就盯了多久。 最后沈墟收劍入鞘,她就極度緊張地站了起來,咬起自己的手指頭。 “要走了嗎?”林姥姥用舊圍裙擦著一雙干枯的手,滿臉憂色。 沈墟抿了抿唇,點頭。 他不知該如何講清楚這件事,所以他選擇沉默。沉默是金,也是一種無聲的保護。 老人家原地遲疑一陣,終于朝他走來,伸手握住他削瘦但有力的手,重重地拍了拍。 沈墟:“姥姥……” “去吧去吧?!绷掷牙鸦鞚岬睦涎劾镆延袦I光,“我們等你平安回來?!?/br> 沒等沈墟再點頭,她已松了手,轉身回屋。 手心里多了點重量。 沈墟低頭。 那是一只紅而干癟的小布袋,縫著密密麻麻的針腳,里面塞著廟里求來的平安符。 第76章 北朔天池山,峰巒疊嶂。 天池山下百里碑,白旗招展,碑石林立。 碑林外,每隔七步,就守著一名持劍圣教徒,他們皆著紅衣,以紅巾蒙面,用冰冷的眼神審視每一位來客。 負責核驗群俠請帖的是長老堂首席程飛。 程長老年近六十,兩鬢如霜,于常年的明爭暗斗中練就了一雙精明狡猾的眼睛,能看穿世間一切把戲。他在人前時總是笑著的,笑得就像一只咧嘴狐貍。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圣教,奉獻給了無所不能的圣姑,為此,他也得到了與汗水相匹配的金錢地位與權力,他已太老,別無所求,只盼著有朝一日,他能把他擁有的所有金錢地位與權力都安全順利地轉交給他的兒子。 歷年來的圣教承光節都由他一手cao辦。 承光承光,承接往烈遺光。 這百里碑葬著圣教歷代英雄前輩的骸骨,緬懷他們的節日,自然是重中之重。加上這次承光節,圣姑圣尊廣邀中原武林共赴,是為改弦更張?還是為揚威綏靖?個中深意已非他一個長老所能揣測,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竭盡所能保證所有環節不出差池。 除了萬象寺與青云觀,其他門派皆已到齊。 嘈雜人聲中,程飛清了清嗓子,先抱拳作揖,再朗聲道:“今日蔽教承光節,各路英雄豪杰不遠遐路,共襄盛舉,實乃我教之幸,多謝多謝?!?/br> 人群安靜了,無數雙眼睛冷冷斜乜過來。如果眼神真的如刀,這名魔教長老就是靶子,已被扎成了篩子。 程飛視若無睹,面不改色,繼續道:“前方乃我教圣地百里碑,穿過碑林,就將抵達今日的盛會場地——無神臺。為免各位在碑林中迷路,在下特地擇出九九八十一位圣使帶路,還請各位跟好圣使,莫要耽誤了時辰?!?/br> 說著,他揮揮手,八十一位紅衣教徒分散開來,每人分領一個門派,垂首侍立。 只聽一道粗嘎嗓音陰陽怪氣道:“這百里碑難不成真占地百里?走著走著還會迷路?” 程飛微笑著,沒搭腔,只道:“各位慢走,程某先走一步,在無神臺設宴相候!” 說著,朝大家伙兒做了個請的姿勢,足尖輕點,人已輕功飛遠。 眾人見他隨手露的一手輕功捷如飛鳥,起落間如馮虛御風,當下心中駭然,這圣教連一個迎客的老頭子都像這般身負絕世輕功,豈非真的臥虎藏龍? 方才還陰陽怪氣的王余恩撇撇嘴,徹底噤了聲。 各門各派跟著圣使開始走,走了三四個時辰還沒到。 楚寶兒額上已累出了汗,湊過去,好聲好氣地問前方帶路的圣使jiejie:“這位好jiejie,百里碑究竟有多大?” 那位圣使一路上沒說過一句話,但也有問必答:“也不大,但若像落霞山莊這般的走法,恐怕要走到天黑?!?/br> “???”楚寶兒看了他娘一眼,兩把擦去汗,眨眨眼,“這般走法不行,那要怎樣走?” 圣使jiejie水靈靈的眼睛含著笑:“自然是輕功最快啦?!?/br> “那你也不早說!”楚寶兒翻白眼,“我這走得兩條腿都快擰成麻花了,哪還有什么力氣使輕功?” 圣使無所謂道:“耽誤了這么久,即使是現在使輕功,也趕不上啦?!?/br> 楚寶兒有種不好的預感:“趕不上什么?” 圣使道:“點圣火?!?/br> 楚寶兒咽了口唾沫:“趕不上會如何?” “也不如何?!笔ナ共[了瞇眼睛,“不過是用不上午膳罷了?!?/br> 原來只是錯過午飯! 楚寶兒登時松了一口氣,餓一頓倒是沒事,只要小命能保住,哼,這天池魔教也忒小氣,過了點哪怕是不放飯,供應點茶果點心充充饑也不行么? 他心里這么想的,嘴里就不小心禿嚕出來。 圣使聽見了,嗤的一笑:“楚少莊主不知道么?” 楚寶兒:“知道什么?” 圣使道:“無神臺上的圣火一旦點燃,全教上下便要禁食三日。三日內只可飲水,不可吃旁的東西?!?/br> 楚寶兒一聽,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三天不準吃東西,這是要把人活活餓死??? 他艱難地管理好表情,抱著最后一絲幻想掙扎問:“我們這些教外人士難不成也要禁食?” 圣使盈盈一笑:“少莊主還請入鄉隨俗?!?/br> 楚寶兒:“……” 他登時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一個提氣就使出了前所未有的輕功,飛縱出去。開玩笑?讓小爺凈餓三天還得了?別的不說,小爺今兒就是活活累死,也他娘的要趕上這最后一頓飯! 楚驚寒從來也沒見過自己兒子居然能跑得這么快,又好氣又好笑,嘆息著搖搖頭,抬腳跟上。 在老娘的協助下,楚寶兒緊趕慢趕,拼了半條命,終于掐在午時的點上趕到了無神臺。 此時無神臺上人頭攢動,各路英雄已到了大半,剩下的小半茬人想來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 鐘鳴于野,捧著食盒的圣教弟子魚貫而上。 楚寶兒吁了口氣,暗自得意,隨意撿了張矮幾,正要坐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激烈叫罵,污言穢語罵了一陣,兩撥人又不管不顧打了起來。 “娘,他們在打什么?”楚寶兒放下筷子,扭頭問楚驚寒。 楚驚寒單手持杯,正啜飲茶水,余光輕輕一瞥,淡聲道:“是點蒼派與花間會?!?/br> 楚寶兒嘶一聲,表情像是牙疼:“得,冤家路窄?!?/br> 原來云南點蒼派雄踞大理,與川南花間會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隔著金沙江相距數千里,但百余年前兩派高手結下深仇大恨,從此輾轉復仇,死傷慘重。兩派武功偏偏又互相克制,所以經過數十場惡斗大戰,依然勝負難分,糾纏不清。上回兩派相斗還是五年前,雙方好手皆兩敗俱傷,同歸于盡。此時仇人相見,都是你殺了我師兄我砍了你師妹的關系,眼睛紅得幾乎往下淌血,兩句不合便即大打出手。 這等仇怨,外人自是無法調停。即使是東道主,也插不上話。 程飛苦勸無果,背著手在戰圈外踱來踱去,拿不定主意。 正要派人去稟報圣姑,只聽轟地一聲巨響! 程飛猝然抬頭,當時驚得魂飛魄散! 原來無神臺正中央原本矗立著一塊十米高的石碑,碑上刻著“千秋萬代”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四字鑲填金箔,在日光下熠熠生輝,蔚為壯觀。 此時此刻,此碑竟被飛來一人,攔腰撞裂! 程飛渾身的血已冷了,指尖不住地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