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小食堂 第45節
葉柏眼中閃過一絲得色,面上仍舊很淡定:“自然,這又不難?!?/br> “唔,是很厲害,”孟??渌?,“我來了快二十日,現下還沒認全呢?!?/br> “其他人也不難記,就是你們食堂的庖廚有些麻煩,”葉柏再度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唉,庖廚換得太勤,上一個靳廚娘,再往前是石廚子,也不曉得你能待多久?!?/br> 孟桑含笑:“興許我能一直待下去呢?” 葉柏應是見慣了新庖廚的來來去去,對此不置可否:“或許吧?!?/br> 孟桑饒有興致:“你覺得我不能做出可口吃食?” 聞言,葉柏掀起眼簾,仰頭看了一眼孟桑的手和臉,淡道:“你手上有繭子和傷痕,想來是有些庖廚手藝傍身。至于究竟做出來的好不好吃,我又沒嘗過,我怎么曉得?” 孟桑打了個響指:“這個好辦,你待會兒就能親口嘗到我做的索餅?!?/br> 即便孟桑瞧上去很有自信,但葉柏還是不抱希望,只暗自想著。 希望這個廚娘比靳廚娘好點。 一想起那個靳廚娘做的馎饦,他真是……唉! “嘩啦”聲中,孟桑用竹笊籬撈起鍋中煮好的寬面,悉數倒入寬碗之中。 隨后往里頭添入鹽、酢、醬汁、花生、蔥花蒜末,辣椒粉等香料也一一加了些,最終往上頭淋上一勺滾油。 頓時,各色輔料、尚還帶著水汽的寬面與滾油相遇,大量油泡倏地冒出,爆出不絕的“刺啦”聲,辣香味、油香和面香立馬被激出,香味誘人。 按往常慣例,暮食應該為各色菜肴,像是索餅、馎饦、粥點一類,都是歸在朝食的。 只不過今早來做朝食時,中秋留在監中的監生二十余人,他們齊齊提議晚間吃索餅或馎饦,口味重些的,意愿很是強烈。 孟桑便依著他們,準備在今日暮食安排一道油潑面。 沒成想路上遇到葉柏,總不好將油潑面原封不動地做出來給一名七八歲的男童吃,因此孟桑特意減了好些辣椒粉和其他香料,免得葉柏吃了胃不舒服。 孟桑有條不紊地將寬碗中的面拌勻,放到木托盤中。旋即又掀開另一口鍋,手持濕布,將里頭的一盅燉蛋取出,放到面碗旁邊,另再添一碗清淡素湯,配上木筷勺子。 隨后,她偏頭,笑瞇瞇望向還沒有灶臺高的小蘿卜頭。 孟桑眨了眨右眼:“這位監生,你的暮食好了,要不要幫你送到桌案上?” 葉柏盯著那滿滿當當的托盤,愣了愣,然后很是鎮定地頷首,表達默許之意。 孟桑憋笑,端著木托盤,給他送到桌案邊,自個兒也悠閑地坐下。 葉柏坐定,瞧著面前的各色吃食,聞著香味,最后繃著小臉,一本正經地開口。 “嗯,我也覺著你能待下去?!?/br> 孟桑沒忍住,哈哈大笑。 第37章 燉蛋、韭菜盒子 國子監食堂內,孟桑與葉柏相對而坐,正在用暮食。 葉柏手中的油潑面是孟桑親自煮的,火候掌握極好。雖說辣椒粉與各種香料的分量削減許多,但仍不掩藏撲鼻香味。 各色輔料已被拌勻,寬面每一寸都浸染了油香與輕微辣香。光是聞著味,就讓人食指大動,恨不得趕緊叉起一大筷子,爽快吞下一半。 寬面是用扯的,還在案板上甩過,口感很是勁道,即便對一位小郎君而言也不算難咀嚼,反而讓葉柏喜愛上這種口感,一筷子接一筷子,停不下來。 葉柏雖不過七八歲,但筷子已然使得很好,且用食的儀態也無可挑剔。 只見他非常穩當地夾起一根寬面送入口中,從夾面、咀嚼一直到咽下,不曾惹出半點動靜,極為文雅。 不愧是高官貴胄府中,細心養大的小郎君。 就在葉柏慢條斯理地用暮食時,忽然聽見對面傳來了嗦面聲。 聲響不大,但聽著總讓人感到耳根子發癢。 葉柏一抬頭就瞧見孟桑叉了一大筷子面,豪氣開嗦。她將寬面與醬汁悉數吸入口中,雙頰微微鼓起、不斷咀嚼,而雙唇覆上一層油光。 見此,葉柏目瞪口呆。 這這這!長安城里的年輕女郎,哪有似她這般吃相的! 可是,她看上去吃得好香啊…… 孟桑本在專心吃面,余光掃見對面葉柏一臉震驚,心下一轉就猜到究竟,笑了:“哎呀,葉監生你不曉得,就得這么吃才爽快!” 葉柏抿唇,裝作鎮定地收回視線,心中不斷默念“君子和而不同”“阿翁教導過不應過分苛責旁人”,繼續一板一眼地用暮食。1 不過經了這么一遭,他面上總算流露出些許童真稚氣,配著嬰兒肥,很招人疼。 見小郎君眼底隱隱顯現郁悶,孟桑搖搖頭,暗自憋笑。 所以說嘛,七八歲的小郎君裝什么少年老成,這樣多有朝氣! 逗小郎君可太有趣啦! 孟桑眉眼帶笑,繼續嗦面。 油潑面,那就得舍得潑油,要潑透了辣椒粉、蔥末蒜末、香料和芝麻等等輔料,那才能激出香味,吃著帶勁。 而她這碗里不僅寬面量足,辣椒粉添得也尤其多,辣香濃郁,直讓人邊吃邊“嘶哈”,被辣得舌尖發麻也舍不得停。 里頭配的花生,炸得又香又脆,嚼著上.癮,“嘎嘣”聲不斷。 對面的葉柏耳朵靈,自然也聽見了。他悄悄瞄了好幾眼孟桑,只覺著對方真的吃得好香,光是瞧著,就讓人感到饑餓難耐。 葉柏躊躇著,眨了眨眼,偷偷摸摸夾起自個兒碗中的炸花生,一本正經地送入口中。 那模樣,仿佛是在品鑒什么珍饈美饌似的。 甫一入口,剛嚼一下,葉柏就被酥脆口感與濃郁花生香味直接折服。尤其是外皮還沾上了油潑面醬汁,花生粒的淡淡咸甜之中,就又摻了辣油香…… 好好吃! 葉柏圓溜溜的雙眼亮了,不斷挑出花生來嚼。 孟桑瞅空瞧了一眼葉柏,提醒道:“別光顧著索餅和花生,雞蛋羹沒那么燙口了,趁熱用?!?/br> 聞言,葉柏嚼花生的動作頓住,耳根子染上一抹幾不可見的紅意,眼睫慌亂眨了好幾下。 咳咳,怎么還被這廚娘發現了…… 他咽下嚼碎的花生,伸手去拿木勺,輕咳一聲:“嗯,多謝女郎提點?!?/br> 這個年歲的孩童,最是要吃好才能身體康健,否則怎么長個兒?故而孟桑單獨為這小郎君添了一盅燉蛋。 燉蛋這吃食,聽著簡單,想做好也是不易的,講究頗多。譬如往打散后的雞蛋液里添多少清水,是添生水、涼白開、溫水還是熱水;譬如是否撇去浮沫,是否有添蓋子以免熱氣落入蛋中…… 種種細處都做好,方才得了葉柏面前這一盅完美無缺的水蒸蛋——表面光滑無孔,淡黃色的蛋羹上頭淋了少許醬汁與蔥花。 用木勺舀出來的一塊燉蛋,尚還顫顫巍巍地抖動著,仿佛下一瞬就要滑下勺去。 葉柏連忙將之送入口中,吃著軟嫩,舌頭與上顎同時施力,原本完整的燉蛋頓時裂開,不斷在唇齒間滑動,輕輕松松順著喉嚨而下,蛋香十足。 哇,居然臭臭的雞蛋也能變得如此美味嘛! 葉柏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亮了,立馬拋棄了油潑面和花生,一心一意專攻燉蛋。 雖然他一張小臉還十分“嚴肅”地繃著,但從其越發利落的動作,以及不斷試圖壓下去的唇角,孟桑便曉得葉柏是喜愛這頓暮食的。 她無聲笑了,低頭專心嗦面。 一大一小分明進食儀態全然不同,卻維持了莫名的和諧,瞧著很是溫馨。 不一會兒,包含孫貢在內的二十余名留監監生來了,輕車熟路地在灶臺前排起隊,等著文廚子給他們煮面。 排好次序后,他們立即環顧四周,尋到孟桑的身影,笑嘻嘻地打招呼。 “孟師傅!” “多謝孟師傅做索餅!” 聽見聲,孟桑側過身笑著應了幾句。 此時,孫貢忽然瞅見坐在其對面的小郎君,下意識拽了下幾位同窗的袖子,讓他們莫要太忘形。眾人隨之發現險些被孟桑背影遮蓋掉的葉柏,俱是神色一凜,紛紛目不斜視,好似正在身處講堂聽博士講課一般。 將二十余人的前后轉變納入眼底,孟桑轉過身,饒有興致道:“他們好似有些懼你?” 與此同時,葉柏竟也開了口,皺起小眉毛:“你姓孟?” 兩人的疑問撞在一處,大眼瞪小眼,最終還是孟桑笑著開口:“確是姓孟。怎么這副神色,莫非以前有姓孟的得罪過小郎君?” 葉柏糾結片刻,小大人似的嘆氣:“我倒無甚大礙,只我阿翁不喜這個姓。雖說他不會因此而遷怒,但每每聽見都不怎么開懷?!?/br> 孟桑有些茫然,這怎么還真有人對姓氏心存偏見呢? 她思來想去都想不出個究竟,索性當做旁人私下的喜惡癖好,直接將此事拋之腦后,重復一遍她方才所問。 葉柏剛巧用完暮食,擱下了手中木筷。 聽了孟桑此問,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十分講究地從懷中掏出干凈帕子,輕拭嘴唇,確認不曾失禮后,方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他們并非懼我,而是忌憚我阿翁與阿耶?!?/br> 孟桑瞧他這一番動作,暗嘆一聲“好講究的小郎君”,又莫名回想起前日與謝青章在茶肆時,對方也是這般君子樣兒,不由勾唇一笑。 隨后,她聽完葉柏的話,心下一轉,有些了然。 “你入的是國子學,家中必然顯赫。而我朝科舉并未糊名,投行卷之風氣甚濃,故而他們是擔心舉止失態,許會無意傳入你家長輩耳中,影響來日前程?!?/br> 葉柏一本正經地頷首:“正是此理,女郎很是聰穎?!?/br> 被七八歲的孩童夸了,孟桑很是愉快。 她忖度著葉柏的性子,又瞥了一眼他無處安放的小手,笑著問:“后院有井,我欲去打來清水凈手,不知小郎君可愿同往?” 聞言,葉柏顯然松了一口氣自在許多。他起身,仍是那副雙手背在身后的小大人模樣,叉手客氣道:“多謝女郎,某卻之不恭?!?/br> 孟桑眉眼彎彎,領著他離了食堂,由小門進庖廚,又入小院。再當著他的面,從小院井中打了一小半桶清水,用來凈手。 從方才用暮食,到眼下凈手,孟桑不禁再度感嘆一聲這位小郎君當真是教養極好。 身為高官子弟,既不排斥或厭惡與庶民同桌而食,又能有條不紊地自己進食、潔面、凈手,無論對上何人,不論尊卑,都能進度得當、禮節得體。 再配上這張嬰兒肥的俊俏小臉蛋,真真是讓人見到便不禁心生歡喜! “我待會兒欲要歸家,走的是來時路,葉監生可要回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