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女宦 第91節
但凡朱承安將心思放在朝政上,也不至于被謝堰逼到這個地步。 他身為皇儲,不該對政務如此生疏。 “殿下恨謝堰嗎?” 朱承安一愣,恨嗎?該是嫉妒居多。 朱承安又豈會當著容語的面承認自己嫉妒別的男人,他臉色僵硬的,白得不同尋常。 容語只當他默認,再道,“謝堰此人,心如止水,步步為營,連自己的婚姻尚可拿來當籌碼,反觀殿下您,卻要將好不容易求來的新婦給推拒,失信于臣民,孰該孰不該,殿下心里難道沒桿秤嗎?今日的話,臣自當沒聽過,還請殿下時刻謹記,莫要讓王桓白死....” 漫天的雨水自半空澆下,電閃雷鳴,映出朱承安蒼白的臉,他唇齒無絲毫血色,如同傀儡一般,木了片刻,一頭栽倒在桌案。 容語跨出大殿,扶廊蕪下的長柱而立,雨幕織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網,網不住這滿腔情愁。 沿著廊蕪往西側折了幾步,恍覺腳步有些發軟,她強撐著晃了晃神,該是喝多了。 繼續往前行,邁過轉角。 刀刃拔出的錚鳴聲穿透雨聲撞入耳簾。 一瞬間酒意消退,全身繃緊如弓,警惕地盯著四周。 前后左右不知何時聚了一批黑衣高手,幾乎將她圍個團團轉。 容語是怒然的,更是疑惑的。 這里是東宮... 除了朱靖安,她想不到還有誰會對她下手? 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前方甬道邁出。 劉吉立在人群后,面色平靜與她相視。 容語眉頭一皺,“劉吉,你這是做什么?” 劉吉合袖與她鄭重一揖,溫聲道,“卿言,殿下對你一片癡心,你豈可辜負他?” 容語怔了一瞬,眼神驟然變涼,她借著墻壁的力,緩緩站直身子,負手在后,“怎么,我不愿意,所以你要逼我?” 劉吉輕輕一笑,“卿言,你當真是替殿下效力嗎?謝堰多番為難殿下,你無動于衷...” 容語只覺劉吉在胡攪蠻纏,負在身后的手緩緩蓄力,卻覺丹田一空,她壓根使不上勁,心猛地一沉。 著了劉吉的道了。 又是軟筋散... 怪她喝得太多,醉醺醺的,又不曾防備朱承安,毒該是在下在最后那兩壇酒水里,劉吉什么時候也學了這般骯臟的手段。 容語心里驚雷陣陣,面上卻不顯,“你打算如何?” 劉吉卻是神色怔忡道,“卿言,看在王少爺的面子上,再幫殿下一回吧?!?/br> 容語微愣,掃了一眼四周蓄勢待發的黑衣人,疑惑問,“什么意思?” 劉吉也不避諱,直言道,“我給你下了軟筋散,你隨我去八音閣,引謝堰前來,我已布好人手,打算一舉擒殺謝堰?!?/br> 容語先是狠狠一震,旋即一臉莫名的看著劉吉,“你拿我威脅謝堰?劉吉,你燒糊涂了?” 劉吉微抬下顎一笑,“我沒有糊涂,相反,我清醒得很?!?/br> “謝堰不會來的,”容語語氣篤定,眼底透著失望,“你這么做,只會令東宮分崩離析...” 劉吉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一旦謝堰將秀水村的事查下去,東宮與王家便萬劫不復,謝堰非除不可,而今日是唯一的機會。 劉吉心下一狠,“卿言,對不住了,你若還算東宮一員,今日便幫著殿下除掉謝堰,從此往后一心一意跟著殿下....你放心,殿下滿心眼里都是你,將來整個皇宮都是你的天下....” 容語只覺劉吉魔怔了,萬分惱怒,“你簡直荒謬!” “殿下知道你在胡作非為嗎?”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劉吉撩唇一笑,“卿言,我實話問你,以你的功夫殺謝堰易如反掌,你做得到嗎?” 容語心頭微微一顫,她寒著臉沒吭聲。 劉吉滿眼諷刺,“這不就對了,既然你不肯動手,便由我來,” 他臉色一寒,“來人,將容語拿下!” ........ 容語被縛住的同一時刻,謝堰立在窗欞下,望著瓢潑大雨,眉間浮現一抹隱憂,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多,江河一帶怕是要鬧夏訊...” 朱靖安坐在案后翻閱文書,氣定神閑道,“那也該他朱承安cao心....清晏,你過來看看,這幾個衛所的賬目不對....” 謝堰轉身正要過去,卻見朱靖安一小廝從廊蕪下急急奔來,他當即止了步,等著人到了門口,問道,“出什么事了?” 那小廝看了一眼謝堰,一面擦汗一面稟道, “殿下,謝大人,東宮出大事了?!?/br> 朱靖安從案后抬起眸,連忙坐直了身子,“何事?” 小廝咽了咽嗓,迫不及待道,“太子與劉吉將容掌印綁在八音閣,說是等著謝大人去救?!?/br> 朱靖安聽了這話,眼眸駭然瞪大,幾乎笑出聲,“你沒聽錯?這消息打哪來的?” 小廝也一臉莫名,“是劉吉跟前的江照親口告訴屬下的,還囑咐屬下一定要將話帶給謝大人?!?/br> 朱靖安跌坐在圈椅里,放聲大笑,“我說老四這腦袋莫不是被驢踢了吧,這是誰想出來的歪主意,將容語綁起來等著清晏去救?這是犯了什么渾!誰給他勇氣做這春秋大夢!” “嘿,本王正愁除不掉容語,敢情好,朱承安這是自掘墳墓,省了我一樁大麻煩....” “這還沒當上皇帝呢,就急著卸磨殺驢了....清晏哪,依本王看....”目光落在謝堰臉上,突然怔了怔,嗓音變了個調兒,“清晏....你這是怎么了?” 朱靖安已不記得認識謝堰多少年了,一直以來,謝堰這個人喜怒不形于色,他甚至很少在那張面無波瀾的臉上,看到旁的表情。 哪怕憤怒時,謝堰的眼神猶然是平靜的。 但面前的他,與以往每一日,迥然不同。 那雙深眸,似翻騰著灼灼烈火,沿著血絲往瞳仁深處蔓延,最后聚成眸尖一抹磅礴的殺氣。 朱靖安心一下子墜到谷底,整個人也跟著撞在椅背。 “清晏,你難道真的喜歡那個容語?” 容語是女子一事,他也是前不久剛得知。半年前謝堰營救容語,他只當謝堰是為大局考慮,當時心里有些埋怨,卻也沒責怪他。 謝堰沒有答他,整個人繃緊似滿弓,心仿佛被什么攫住,又痛又怒,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從來沒有這么惱怒過,當初許昱圍殺容語,那是立場所致,他無話可說,但是朱承安不一樣,容語數次為他出生入死,到頭來卻成了他除去政敵的工具。 他打心眼里替容語不值。 朱靖安對上謝堰的眼神,心已涼了一大片。 他呆愣地坐在圈椅里,險些拔不起身來。 朱承安哪里是被驢踢了,他這是將了謝堰一軍,出了一記極狠的險招。 荒謬,可笑,卻又實實在在地戳到了軟肋... 朱靖安氣得笑出了聲,語氣里帶著幾分試探,乃至懇求,以及命令, “清晏,你不會去吧?” “你不能去!” 第63章 暮色四合,瀟瀟雨歇,一抹殘陽歇在西邊天際,照不透薄薄的暮煙。 劉吉親自給朱承安喂了一碗醒酒湯,軟筋散的解藥也放在湯水里,朱承安大約是兩刻鐘后,昏懵地睜開了眼,眼神空洞又茫然。 視線漸漸聚焦,入目的是杯盤狼藉,幾乎是瞬間提醒著他,下午在這里發生了什么。 他將目光移向窗外,薄暝漸漸消退,只剩一點青色的影子,而殿內燈火通明,他就這么孤零零的,又無可遁處地坐在燈芒下。 劉吉靜靜待了他片刻,旋即跪在了他跟頭, “殿下,奴婢該死,未經您準許,將容語灌醉下了藥,如今將她安置在東宮西北角的八音閣,還請殿下過去一趟....” 朱承安聞言蒙了一瞬,旋即上前擰住他的衣襟,“你說什么?你把她綁起來作甚?” 劉吉緩緩抬起眸,眼底映著跳躍的燈火,一字一句道,“殿下,謝堰心悅容語久矣,王相與東宮被他逼得寸步難行,劉吉冒死設下此計,想引謝堰入東宮,將之圍殺!” 朱承安腦海如轟雷滾過,眼眶一點點蓄起怒火,牙呲目裂瞪著他,“劉吉,你此舉....將孤置于何地?你要殺謝堰,動容語作甚?”后面半句幾乎是咆哮而出。 他不待劉吉答話,徑直將他擰了起來,“劉吉,將解藥給我,我現在可以不治你的罪...” 劉吉被他半擰著,腳尖綴在地上,一雙眼凄暗地望著他,幾乎要溢出淚來,“殿下....”他哽咽著,“秀水村一案是謝堰對付王相的手筆,一旦被堪破,王家覆滅,東宮不保啊殿下....” 朱承安猶然不解,“秀水村案與舅父有何干系?” “殿下就不要問了.....”劉吉淚如雨下,“今日殿下就是殺了奴婢,奴婢也不會給解藥的...” 朱承安聞言臉色一寒,將他往地上一扔,喝道,“你以為孤不敢殺你?” 劉吉跌在地上,又重新爬起來跪著,含淚搖頭,“殿下,您隨時可以殺了奴婢,只是奴婢死了后,再也沒人真正替殿下著想了,其他諸人,個個有私心,但劉吉沒有...劉吉見殿下不開懷,便想替殿下做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將來殿下御極,身邊不正缺這么一個人嗎?” 朱承安心口一震,跌坐在軟塌,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明亮的燈火映得他一張俊臉越發清白,他喃喃的,幾乎是不假思索搖頭,“不能,不能這么做,卿言會失望的,我不能這么對她....” 劉吉凄笑一聲,“遲了,王相布置的高手,已經進入了八音閣,這些皆是死士....不達目的不罷休,現在就是您去,他們也不會袖手....” 一股怒火自肺腑竄至眉心,那種生而由來一直被人左右被人掣肘的無力與憤怒,一瞬間達到了頂點,朱承安猛抬腳往劉吉胸口一踹,吼道, “胡鬧!” 劉吉被踢得撞到了八仙桌腿根,嘔出一口血來,他依舊凄然笑著,“殿下,您若不去八音閣,那些為殿下披肝瀝膽的人都將白費功夫,而容語已中媚//藥,您不去,她將是謝堰的人.....” 朱承安秀挺的身子一晃,險些跌下地來。 容語將是謝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