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女宦 第92節
怎么能,怎么可以... 一想到她會依偎在別人的懷里,他的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跟吃了罌/粟似的,著迷,上癮... 劉吉太了解朱承安的心思,他早就將這位主子猜得透透的, “殿下,今日之局乃劉吉與王相所謀,容語不會怪您的,您快些去吧,或許她現在正需要您...晚了,若被謝堰得逞,您后半生都將陷在悔恨中.....” 腳不聽使喚往外邁,越來越急,穿過重重廊廡宮殿,奔到八音閣前。 這是一座鎏金寶頂的兩層重檐圓形大殿,四周皆有白玉做欄,共有三階,此地曾是祈福殿,后因宮闈擴建,又重新在社稷壇建了一座更為宏偉的祈福殿,此處便改為八音閣,為東宮宴樂之地,朱承安克儉謹慎,自住入東宮十五載,從不敢貪圖享樂,是以此地空置多年。 八音閣左右與后側皆有高深的樹木,適宜布兵,殿內空曠,居高臨下,只消布置一批弓箭手,定讓人有來無回。 劉吉與王暉之所以選了此處,正是因為它易守難攻。 朱承安一步一步往上行,衣袍隨風翻飛,幾乎要遮住他面頰,他像是浩渺天地的一只孤雁。 他想起王暉所言, “殿下,成帝王之路,便是一條孤家寡人的道,你若不下狠心,旁人就會將你從那個位置上拽下來...一腳將你踩死?!?/br> “坐在那個位置之前,什么貪念都不能有,更不能求全責備,但,一旦你坐上了龍椅,一切招之則來....” 即便他看不到一個人影,但四周的肅殺之氣,昭然若揭。 踏入八音閣,空曠的殿內是晦暗的,唯有正中的柱子旁擱著一盞玻璃燈,燈火搖曳,映出柱下一道身影。 朱承安抬目望去,一下便怔住了。 容語那身飛魚服已被褪去,只剩一身素白的中衣,雙手被縛在柱子后,萬千烏發如瀑布鋪在她周身,唯獨露出那張俏白又明艷的臉。 朱承安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她神色一貫是清冷的,眉宇英氣勃勃,任何時候遇見她,她渾身的姿態卓然挺立,似時刻要展翅欲飛的藍鷹,那一身鋒芒昭天撼地,無與倫比。 但面前的她,眼尾微微上翹,清透中帶著些迷糊,眼角被醉意拖出一抹酡紅,仿佛是一雙狐貍眼,分外勾人。 那一頭墨發隨風清漾,將一個女子所有的柔美與秀麗勾勒到了極致。 朱承安喉結滾動,胸膛那腔火苗頃刻被燎起。 “卿言...”他疾步奔過來,撲跪在她跟前,一把握住了她的雙臂。 太瘦了,也太柔了,仿佛要被掐斷似的。 可偏偏,是那種唾手而得,隨手可觸的美....令他愛極... 她從不這樣的....心里的愧疚在一瞬間涌上來,漫灌在他眼眶,“卿言,對不起,對不起....” 他含淚,癡癡凝望她,不知所措。 容語似是醉著,又似虛弱到了極致....眼底的酡光若隱若現, “殿下....放開我...” 朱承安怔了一下。 “謝堰不會來的,放開我...殿下,放我離開,今日之事我不追究....往后我不干涉黨爭....”容語用盡力氣,眼皮一墜一墜的,似浮木, 在心里告訴自己,只要朱承安就此袖手,她便看在阿兄的面上,不與他計較。 她只殺了劉吉,其他諸人她可以放過.... 朱承安聽出她語氣的失望與哀切。 “你怎就料定他不會來?”他顫聲問,不敢去看她的眼。 容語喘/息著,不可置信望著他,“劉吉昏了頭,殿下也是嗎....” 朱承安眼里綴著一些看不懂的神色,是陌生的。 他心緒紛亂復雜,他倒是不樂意謝堰來,若一個理性克制的人,驟然因為一個女人趕赴死地,他該是多在意容語,朱承安不愿意自己的人被別人覬覦。 可事情做到這個份上,謝堰不來,全盤皆輸,他甚至自私的想,早點將謝堰這個心腹大患除掉,也好。 容語不欲與他糾纏此事,身子頹力地歪向一側,闔目囈語,“放我走....” 朱承安見她這般虛弱,心疼到了極點,他柔聲道,“卿言,我放開你,但是我陪著你,可好?” 等著謝堰來,等著謝堰死。 容語閉著眼沒搭聲。 朱承安將縛在她身后的繩索給解開,容語頃刻如蝶翼般柔軟地撲在了地上。 “卿言...” 朱承安連忙將她扶起,順勢往懷里一帶,將她抱住。 她軟得不可思議,呼吸更像是鉤子,一點點滲入他心尖,將他內心深處最陰暗最原始的念頭給勾了出來。 這一刻,他閉上了眼,兩行眼淚順著嘴角滑落他唇齒,他舔著那咸咸的味道,自暴自棄地想,任憑她恨他吧,總之,從這刻起,他不想再撒手..... 容語的藥性已發作,可她腦海卻異常清醒。 這都歸功于北鶴對她的訓練,每每墩子幫著爹娘看牛割草時,北鶴便將小小的她給扔到山林里,她要與野獸搏命,她要克服陰森幕林帶給她無邊的恐懼。 她異于常人的堅韌便是在這當中歷練出來的。 無論何種境地,她都不會放棄,也不可能放棄。 朱承安將她的臉給捧了起來,伸手將覆在她臉頰的發絲給撥開,露出她一雙濕漉漉的眼,那雙眼又恰恰與他對視,盈盈的,如皎月明亮,又比芙蓉嬌媚。 他幾乎看失了神。 任由四肢五骸的火往他胸膛竄。 下意識的,往她靠近...唇峰快觸及她面頰時, 被迫依著他的容語,在這時柔聲開了口, “殿下,有人....” 朱承安微的一愣,抬目往四周望去。 幽黯的燈火若隱若現,一排黑甲侍衛背著長弓,環立四面,往外守望。 朱承安回眸看了一眼容語,容語乏力地抬起手,往里間指了指。 內殿空曠碩大,成圓形,四面盡收眼底,唯獨東北角辟了一小間,此小間便是宴席時用來擱置茶水珍饈之地,極小,卻足夠隱秘。 朱承安二話不說將容語抱起,踢開小間的門,大步跨入。 朱承安從未來過八音閣,不知此處構造,但容語卻是一清二楚。 當年為何在入宮后懷疑師傅身份,便是因為,北鶴早在秀水村,便循循善誘,以玩博戲的方式誘導她記住了一張地圖。 這張地圖未曾寫殿名,可樓臺殿宇宮墻密道卻標的清清楚楚。 她直到入宮后,才知道,那張圖正是皇宮大內。 更令人心驚的是,那張圖上清楚地標出皇宮所有密道。 容語當年,之所以神不知鬼不覺殺了韓坤,便是從密道來往。 而今日這八音閣,也有一處密道,密道口就在這個茶水間。 茶水間循例會開個小門通后頭,以方便下人上菜遞水。 但八音閣的茶水間是封閉的,只因它的開口在底下,沿著臺階下去,再有一條甬道平直往北折向白玉石階外,這里開了一道小門,方便宮人將菜肴送入八音閣。 容語身上的布囊早已被劉吉給搜走,但外形酷似銀環的雙槍蓮花還在,就在朱承安要將她放下時,她抱住他脖頸的手,飛快抽出銀環里一枚銀針,插在了他后腦勺的昏xue。 朱承安手一松,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她費勁力氣爬到角落里一個蓋口,握住把手,將起掀開,里面露出一條幽深的臺階,容語當即往里一滑,再將鐵蓋掩好,順著臺階往下爬去。 此處甬道,并非秘密,倘若她順著甬道往白玉石階下的后門離開,頃刻就會被發現。 她真正逃生之地,是一條建在甬道下的密道,這條密道貫穿整個皇宮。 她來到甬道的盡頭, 頭頂傳來嘈雜的聲音,已經被發現了... 她汗如雨下,敲著規整的地磚,尋找入口。 幸在她極有經驗,很快尋到一處空磚,將地磚給挪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空洞來。 一大股霉濕的氣味撲鼻而來,嗆的她呼吸不過來,她拼命忍住,一股腦子往下滑去,待身形隱沒,回手將頭頂的地磚重新放回。二話不說,往密道深處走。 墻面與地溝是干凈的,她捂著嘴一步步摸行。 只是待她步入一個轉角口,前方傳來‘?!囊宦曒p微響。 容語當即止步,心幾乎是提到了嗓眼。她貼著墻壁,警惕地望著轉角處,隱隱約約似有亮光閃爍。 前有圍堵,后有追兵。 天要亡她嗎? 就在她忍不住要生出幾分絕望時,前方墻壁傳來三下長兩下短的叩聲。 這是軍營里的密語。 一旦狹路相逢,遇未知人手,可用此密語試探,倘若回應,便是自己人。 一撮熾熱的火自心頭炸開,她顧不上回敲,徑直扶著墻往外沖出兩步。 烈烈火光,伴隨那雙灼灼沉湛的眼,一起撲入她眼簾。 他居然來了..... 容語從未想過謝堰會不會來,她從不會把生死寄托在一些虛無縹緲的念頭上。 但他真的來了.... 如果上一回,她還能認定他是為了顧全大局,為招攬她,所以千里迢迢救她,那么今日,即便謝堰不出現,她與東宮決裂勢在必然,謝堰完全不必冒這個風險而來,但他來了。 他那樣步步算計的人,又怎會親身涉險,她早該想到的,又或許避而不想,托至而今。 心里被這種不可思議的念頭充滯。 她像是一只翩躚的白蝶,撲騰而出,撞在他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