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后 第6節
碧喜一看見她便蹙起眉頭,“你怎么回事,頂著這樣一張慘臉出來嚇唬人???” 很嚇人么? 林月芽抬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碧喜上前將她往屋里攆,“快進去、快進去!” 回到屋,碧喜將雞蛋和饅頭放在桌上,沒好氣地道:“快趁熱吃!” 林月芽看著碧喜,沖她點點頭,做出口型:謝謝。 碧喜下巴一抬,別過臉去,“你要是真心想謝我,就趕緊把身子養好了,那么大的花園,我一個人哪掃得過來??!” 林月芽拿起饅頭,卻沒碰雞蛋,碧喜看到“嘖”了一聲,“還想讓我幫你剝皮不成?” 林月芽連忙搖頭,碧喜瞪了她一眼,“愛吃不吃,不吃就扔了!” 說完她就氣鼓鼓地朝外走去,天知道為了這么一個雞蛋,忍著對王大麻子的惡心勁兒,在廚房磨了多久。 碧喜還要趕著回去掃地,要是一會兒管事的來了,看到花園沒掃干凈,她還得挨罵,越想心里越煩躁,出院子的時候她狠狠猝了一口。 卻沒想到這口唾沫,險些落到男人的黑靴上。 “干什么呢!”突然傳來的責問聲,嚇得碧喜脖子一縮,趕忙向后退。 屋內林月芽吃完饅頭,將雞蛋拿起來放到碧喜的床鋪上,她自是清楚這枚雞蛋的來之不易。 她對碧喜有感激,也有歉意,她知道她向來嘴硬心軟。昨日夜里,同院不同屋的那幾個就打著關切她的由頭,想往屋里鉆,碧喜連門都沒讓進,直接將她們罵了回去。 想到這兒,林月芽推開門,抬眼看著侯府上空大團大團的白云,耳邊傳來季嬤嬤昨日的話。 “活著就是希望,日子終歸還是要過下去的?!?/br> 是,活著便是希望。 林月芽深吸一口氣,收回目光,拿起掃帚一邊清掃院子的落葉,一邊在心底默念這句話。 院口傳來腳步聲,林月芽當是碧喜忘記帶東西折返回來,就沒有回頭看。 直到腳步聲在她身后停下,她才帶著疑惑扭過頭來。 “傻愣什么,見到侯爺不知道行禮么?” 剛剛訓斥過碧喜,這會兒又看到林月芽呆愣愣地站著,夏河語氣更加不悅。 林月芽以為她可以忘記,可以當那夜是場噩夢,可當她再次看到李蕭寒時,那份恐懼與厭惡便再度涌上心頭。 手中的掃帚墜落,林月芽渾身劇烈顫抖,雙膝倏然落地。 原本剛剛恢復了些許血色的臉上,瞬間又只剩下一片慘白。 李蕭寒微微蹙眉,“起來?!?/br> 林月芽趴了許久,才緩緩直起身子,而頭依舊垂著,雙腿也還在地上。 李蕭寒蹙眉漸深,半晌后才再次開口:“去院外候著?!?/br> 是對身旁夏河說的。 隨著夏河腳步聲的遠離,林月芽抖得更厲害了。 一陣沉默,李蕭寒終于開口:“抱歉,前日夜里的事,并非我所愿?!?/br> 他不是來審她的,他是來道歉的。 林月芽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緩緩抬起頭,一雙清澈透亮的眸子,就這樣看著他。 李蕭寒不知怎地,心尖上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蹭了一下。 輕到若他不仔細,便會察覺不到。 狹長的眸子微瞇,低沉的嗓音中帶著些許沙啞,“你有何需求,我皆會滿足?!?/br> 李蕭寒此刻的神情,已不似昨日清晨審問時那般肅冷,可那上位者的壓迫感依舊存在。 見林月芽還未做出回應,李蕭寒耐著性子補充道:“什么需求都可提?!?/br> 什么都可以么? 林月芽垂下眼,看著身下這片土地,許久后,她鼓足勇氣,抬頭沖李蕭寒做出口型:我要離開侯府,贖身。 “你要……”后面的話,李蕭寒沒有復述。 是沒看明白么?這次換林月芽耐下心來,又一字一句地重復了兩遍,見李蕭寒面容依舊不動。 林月芽開始向他比劃。 她一手拍在胸口,一手指著院外,努力做出口型:離開。 李蕭寒神色微松,“你想要離開?” 林月芽連忙點頭。 李蕭寒淡道:“好,滿足你?!?/br> 懸著地那口氣終于落下,林月芽低頭的時候,慘白的唇畔被一抹情緒復雜的笑意暈染開來。 李蕭寒望著那份笑容,不由怔神,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轉身向外走去。 他直接去了格蘭院。 今日陽光極好,長公主用完早膳后,念了半個時辰的佛經,便去了百花園。 李蕭寒又立即趕去百花園。 待見到長公主時,他額上已滲出一層細汗。 長公主知李蕭寒這兩日沒有清閑,很是心疼兒子,上前便用絹絲想替他拭汗,“這般著急尋我,可是出了何事?” 李蕭寒卻是往后撤了一步,恭敬地對她微微鞠躬,“母親,我要……” 他忽然一滯,片刻后語氣淡下,“無事?!?/br> 長公主覺得莫名其妙,可他看兒子的模樣,又不像真的無事,她揮退亭內之人,再次問他:“到底何事?” 李蕭寒直起身,看著遠處修剪枝葉的下人,半晌后悠悠開口:“如母親所言,我身旁只有夏河跟著,許多事照顧不周?!?/br> 長公主聽著聽著,手中佛珠一頓,眉眼中露出喜悅,他這兒子終于開竅了,可隨后她意識到什么,驚詫道:“你、你是要收了那婢子?” 李蕭寒沒有否認,直接道:“母親看著安排便好?!?/br> 李蕭寒出百花園時,他問夏河:“我方才過來時顯得著急么?” 夏河愣了愣,如實答道:“是有幾分急迫的樣子?!?/br> 李蕭寒眉心蹙起。 他不應當急的,可是方才內心的那股沖動仿佛在告訴他,一旦他慢下來,那份沖動就會被理智取代…… 李蕭寒不知今日到底怎么了,他不喜歡那種失控的感覺。 西院,林月芽得了李蕭寒的應允后,立刻就去尋季嬤嬤。 季嬤嬤見到她,滿臉都是責怪。 林月芽卻始終掛著笑,季嬤嬤在她額上試溫,生怕她是燒糊涂了。 林月芽將她的手取下,笑著道:我要離開侯府了。 季嬤嬤愣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你的錢攢夠了?” 林月芽搖搖頭,一邊比劃一邊道:侯爺答應我的。 季嬤嬤這次一下就看明白了,她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她拉住林月芽的手,在掌心中輕輕拍著,許久后才紅著眼開口:“孩子,你自己能想開便是極好的,日后好好過日子,記得來看看嬤嬤我,啊不對,”季嬤嬤忽然一頓,抹了把淚道,“不要來了,不要來了?!?/br> 林月芽知她在想什么,那樣的事,怎么可能一夕之間就忘記,季嬤嬤是怕她若回來,再想起那事來。 林月芽松開季嬤嬤的手,輕輕將她抱住。 日落時,碧喜回到屋里,看林月芽正在收拾床鋪里側的衣服,碧喜疑惑道:“你這又是作何?” 林月芽將上午發生的事向碧喜簡單的表達了一遍。 碧喜點點頭,似是有些恍惚,原來上午侯爺來西院是為了這個事啊。 碧喜問她:“侯爺可說什么時候放你出府了嗎?” 林月芽停下手中動作,茫然搖頭。 碧喜自言自語道:“應當不會太久,畢竟是侯爺親自應允你的,那你這也算因禍得福了?!?/br> 林月芽唇角笑意散去,若是真的可以給她機會選擇,她絕不會要這樣的福。 碧喜沒覺出林月芽的變化,還在那里自言自語,她摸到床上的雞蛋,氣呼呼地又來找林月芽,“瞧不起我???” 林月芽知她脾氣,索性也不再推脫,她將雞蛋收下,忽又想起什么,趕緊將床下的小木盒取出。 木盒中是她最近一個月繡的荷包。 她將木盒端給碧喜。 “要送我嗎?”碧喜有些意外。 林月芽點頭道:挑一個你喜歡的。 自古樂城出繡娘,林月芽的手藝碧喜極為羨慕,她早就想要一個了,但她知道這些荷包對林月芽意味著什么,便一直不好意思開口,這次她不再客氣,反正林月芽也不需要攢錢贖身了,于是碧喜將每個都拿出來細細打量。 最終她一手拿著粉色荷花樣式的,一手捧著青色蝴蝶款的,哪個都覺得喜歡,一時犯了難。 林月芽笑著將木盒蓋上。 碧喜抬眼看她,不可置信地道:“都、都給我了?” 林月芽含笑點頭。 “這怎么行,”碧喜說著就要把粉色荷包往她懷里塞,可剛塞一半,又立刻拿回去,將蝴蝶那款的推出來。 林月芽被她逗笑,索性將她手按住,沖她輕輕搖頭:收下吧。 她將手放在胸口,沖碧喜微微鞠躬。 四年多,碧喜對她的照顧遠不止這兩個荷包。 碧喜直接上前將她緊緊抱住。 “林月芽,你要照顧好自己,若是再叫人欺負了,別光躲在被窩里哭鼻子!” 碧喜說著,眼角也逐漸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