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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第66節

    第88章

    付嬤嬤就著燈光看她臉色,見她面色蒼白,駭然道:“娘子怎么了?可是遇見什么事了?”

    肅柔搖了搖頭,“有些惡心?!?/br>
    轉頭見其他貴婦都款款來了,只好重新打起精神,大家一番熱絡道別,才各自登上車輦,返回各家府邸。

    麻煩的是長公主與她同路,半道上還打簾叫了她一聲,笑著說:“先前在皇后那里看見嗣王府的賀禮,這樣品相的珍珠倒是不常見,我看圣人喜歡得緊,不知介然是從哪里踅摸來的?”

    肅柔哦了聲,“說是托了南邊的朋友,幾經周折才送入上京的。家里還有半盒,只是個頭品相都次了一等,若是殿下不嫌棄,明日我讓人送過去,尚可以給縣主打一支步搖?!?/br>
    長公主忙道:“不必不必,只是隨口一問罷了,怎么好叫你破費?!?/br>
    肅柔笑著說:“反正我也用不上,殿下和我還客氣什么?!睆陀珠e話了兩句才放下窗上垂簾,臉上顯出不耐的神情來,囑咐四兒慢些趕車,讓長公主的馬車先走。

    雀藍半攬著她,見她人都萎頓下來,愈發著急了,輕聲問:“娘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嗎?”

    肅柔不說話,擰著眉閉上了眼睛。就這樣行了一段路,忽然叫四兒停車,著急探出頭去吐起來,把付嬤嬤和雀藍都嚇得不輕,忙上來拍背,急道:“好好的,怎么吐了?”

    一番折騰,人是愈發沒有力氣了,好容易到了家,安頓上床,又讓人去請郎中來診脈。付嬤嬤在榻前伺候著,心里思慮了再三,才搓著手小心翼翼道:“娘子莫不是有孕了吧!”

    肅柔嚇了一跳,暗道每回都用了藥,難道那藥不靈驗嗎?這個時候要是懷上,實在不是什么好事,以前赫連頌籌謀回隴右,她其實無可無不可,但經歷了今天官家的出格言行,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盼離開上京,因為知道若是剩下自己一個,便像立于薄冰之上,只要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心里惴惴,終于盼到郎中來了,提心吊膽等著結果,很快郎中便給了一顆定心丸,說就是尋常的腸胃傷風,天寒地凍陡然冷起來,加上王妃在外奔走勞頓所致,只要仔細調養兩日,就會大安的。

    肅柔聽完,終于松了口氣,可惜邊上的人不明白她的擔憂,她們有她們的遺憾。在她們看來稚娘已經有了身孕,這會兒娘子要是也懷上,那就可以壓稚娘一頭,順便堵住烏嬤嬤那老婦的嘴了。

    然而越是急切渴望,就越是難得順遂,總是不好再多說什么,付嬤嬤讓女使送郎中出去,回身給自家娘子掖了掖被子,輕聲道:“娘子今日乏累了,好生歇一歇吧,定會好起來的?!?/br>
    肅柔懨懨地,情緒低落,望著帳頂喃喃:“官人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啊……”

    其實人才離開兩天罷了,她就覺得心里空得慌。他臨行前在府邸內外安排了好多護院和禁衛,雖然能夠守住宅院安寧,但有太多的意外是無法預料的,在面對絕對權力時,所有人都像螻蟻一樣,毫無招架之力。

    這一晚昏昏沉沉,做了好多怪夢,總在似睡非睡間徘徊。五更醒過一次,再睜開眼時已經辰時,聽見外面有短促的腳步聲,知道晨食已經鋪排起來了。

    屏風邊上,蕉月悄悄探頭看,看她醒了便進來伺候,展開衣裳給她披上,一面說:“昨夜下了好大的雪,院子里都堆起來了,娘子穿得厚實些,快起來看雪吧?!?/br>
    女孩子們都喜歡這樣的天氣,庭院里落滿了雪,雖然冷些,但枯燥的日子又生出另一種趣致來。

    肅柔以前也愛雪,下得越大越歡喜,但現在卻隱隱擔憂,不知幽州的天氣怎么樣,是不是也已經風雪連天了。赫連頌在軍中,身上整日套著冰涼的鎧甲,又不能時刻躲在大帳里,想起他要在冰天雪地里行走,這雪也就不那么喜人了。

    趿上軟鞋,從里間挪出來,上房前后都燃了溫爐,一旁的爐子上拱著銅壺,熱氣頂動壺蓋,咔咔作響。女使手腳麻利地兌了水來給她洗漱,等一切收拾停當,坐在小桌前用了一碗粥,平時都是兩個人吃飯的,乍然一個人冷冷清清,還是有些不習慣。

    邊吃還在邊盤算,轉頭問結綠,“忽然下雪了,給王爺帶了幾件大毛的袍子?”

    結綠道:“十來件厚袍,另有幾身灰鼠氅衣和狐貍毛的斗篷。娘子放心吧,有竹柏近身伺候著,不會凍著王爺的?!?/br>
    她點了點頭,心里方踏實些。用罷飯起身走到檐下,看外面被白雪覆蓋的庭院。天地間靜謐,沒有一點風聲,只剩沙沙的,雪從高空墜落下來的聲音。

    恰在這時,見門上有人疾步進來,不顧邊上婆子拉扯,一路到了上房前,板著臉納了一福道:“王妃給評評理吧,這樣冷的天,只給了橫汾院五斤炭,連一件新襖都不曾預備,顏娘冷得躲在床上不下來,要不是我去瞧她,只怕凍死了也沒人知道。我只想問王妃,可是懷上郎主的孩子,就犯了天條了,府里上下合起伙來給新姨娘小鞋穿,到底是誰授意的?我也仔細算過,家下不過兩位家主,郎主不在家,只有王妃做主,難道是那些瞎了眼的賊婆胡亂揣度王妃心意,以為苛待了顏娘,就能在王妃面前立功嗎?”

    同來的婆子拉拽不迭,苦著臉道:“烏嬤嬤,你這又是何必呢,昨日因冷得突然,沒來得及顧上西邊,今日你來找我,不是立刻就預備起來了嗎,你還上王妃跟前鬧,這是存的什么心???”

    烏嬤嬤推了稱炭的婆子一把,“顏娘跟前的廣綾昨晚就過去討要了,你是怎么說的?按著分例給橫汾院發炭,怕炭燒得過了,傷顏娘的身子,呸!這也是你該拿來說嘴的!我要是不鬧上一鬧,你們且要抓著雞毛當令箭。郎主走時囑咐王妃照顧顏娘,王妃都沒說什么,你們倒巴巴兒急著當狗,敢情忠心耿耿,過后自有人給你們扔rou吃!”

    烏嬤嬤話里有話不是頭一回了,這次有意鬧到肅柔面前來,未必不是仗著稚娘肚子里的孩子揚威。園子里那些女使婆子呢,當然都是站在王妃這頭的,不鹽不醬弄出個妾室來,古來妻妾不兩立,反正一致排擠那小婦就對了。

    肅柔看烏嬤嬤含沙射影,也不大愿意搭理她,只道:“要炭就要炭,嬤嬤在府里這么長時候,親自去說一聲,難道還有人敢作梗嗎,牽扯出這么一大堆來干什么?!?/br>
    稱炭的婆子還在拉扯,烏嬤嬤用力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拽了下來,拍拍衣襟道:“我就是要讓王妃瞧一瞧,如今這園子里刮起了怎樣一股狗仗人勢的妖風,早前好好的,現如今不知怎么變成了這樣?!?/br>
    她只差沒說是王妃進門,帶壞了門風。雀藍早就憋著一肚子火,正愁找不著機會撒氣,聽烏嬤嬤這么一說,急赤白臉地就要回嘴,被付嬤嬤一把拉了回來。

    付嬤嬤不怕出頭,皮笑rou不笑道:“王妃昨日從禁中回來,身上就不好,嬤嬤是府里老嬤嬤,是王爺乳娘,合該也關心關心王妃才是,怎么到這會兒才見嬤嬤蹤跡,一來還是興師問罪,真是好大的威風!口口聲聲說顏娘受人欺負,那院兒里有嬤嬤護著,哪個敢給她小鞋穿,不叫嬤嬤打開了瓢才怪,何必說得這樣委屈!我勸嬤嬤先別忙,顏娘是懷了王爺的孩子,可目下是男是女還不知道,你這么著急干什么?如今細想想,嬤嬤真是個糊涂人,明理人都知道,盼著正室夫人有喜才是正路,哪里像你,把妾生子頂在頭頂上,難不成還指著那孩子給你養老送終???”

    烏嬤嬤氣白了臉,“你可小心你的嘴,既是王爺子嗣,什么妾生妾養,你這是羞辱誰呢?”

    付嬤嬤道:“我平常不是個愿意和人理論的,在張家侍奉多年,家下主就是主,奴就是奴,尊卑分明得很,不想跟著我們娘子到了嗣王府上,真真開了眼界,一個奶媽子掌家,真把自己當奶奶神,對著新婦指桑罵槐諸多刁難,莫說一個下人,一個下賤乳母,就是正經武康王妃,也不見得這樣為難媳婦。你可是上京的油吃多了,蒙了心竅,還是心里拿自己當隴右王妃,在這里擺足婆母的款兒,過干癮?我告訴你,我們娘子敬重你,拉不下面子教訓你,我卻不管你是哪路神仙。既受府里供養,就好生過你的日子,有個為奴為婢的樣兒。須知大家都是下人,誰也不比誰金貴,兩下里相安無事最好,但你要是存心為難我家娘子,我可不管你是誰的乳娘,到時候大家撕破了臉,到王爺跟前請王爺評斷,我竟不信,一個乳娘,能比自己的枕邊人更重要?!?/br>
    付嬤嬤終究是有了些道行的,說起話來毫不留情面,把一眾陪房這些日子的憋屈,一股腦兒發xiele出來。

    烏嬤嬤干瞪眼,她來上京這么久,主持著王府中家務,從來沒受過這樣指著鼻子的唾罵,當即氣得險些厥過去,抬手指向付嬤嬤道:“好啊,這王府如今改了姓,竟輪到一個外人來罵我了?!?/br>
    一旁的蕉月冷冷道:“嬤嬤這話不對,誰是外人?我們娘子是王府當家的主母,我們是伺候娘子的人,哪一個是外人,還請嬤嬤指出來?!?/br>
    她們唇槍舌戰,嚇得那個稱炭的婆子幾乎縮成一粒棗核,畏懼著、戰戰兢兢著,拽了拽烏嬤嬤的衣裳道:“嬤嬤,你不是要炭嗎,咱們這就去稱,何必在上房討嫌呢?!?/br>
    烏嬤嬤不依,甩手道:“這是我奶兒子的府邸,郎主喝我的奶長大,誰是外人,還要我說明白嗎?”

    結綠不常出頭冒尖,也從不和人嗆話,但聽了烏嬤嬤這話也忍不住嘲訕,“嬤嬤還是消消火吧,你雖奶過王爺,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王爺又不吃你的奶,你非要和上房爭個長短,真不知存的什么心?!?/br>
    這回烏嬤嬤徹底噎住了,她沒想到這幾個小小的陪房,敢這樣拿話來擠兌她。她想處置她們,可惜上頭有王妃,這府里上下如今都捏在了人家手里,自己果真是繳了權,什么都不剩了,所以連那些粗使的婆子,也敢來和她叫板。

    肅柔站在那里聽了半晌,見烏嬤嬤的勢頭被打壓下去了,也有些意興闌珊,轉頭吩咐雀藍:“顏娘沒有過冬的衣裳,把我新做的那兩套先給她送過去,等雪停了叫人過橫汾院量尺寸,盡快做出來好換洗。還有炭,她一個人能用多少,盡著她用就是了,為這種事不值當費口舌?!闭f完望向烏嬤嬤,心平氣和道,“我看稚娘是個本分人,恐怕她都沒有那么多怨言,嬤嬤火氣沖天,著實是給她樹敵了。我知道你關心稚娘,唯恐她被人刻薄,這樣吧,你往后就在她跟前照應,萬一底下人哪里虧待了她,有你在,也好及時替她主持公道?!?/br>
    可這么一來烏嬤嬤又別扭了,畢竟稚娘是妾室,讓她一個王爺乳母到她院里伺候,自己還是有些放不下身段的。不過不愿歸不愿,不妨礙她為稚娘撐腰,便道:“我受隴右王爺和王妃托付,只照應郎主一人,這回是瞧顏娘懷了王爺的骨rou,才格外關照她,王妃不必忙著打發我?!?/br>
    “既然受命照應官人,那么對官人的骨rou,自然也是義不容辭。將來孩子落地,就全權托付嬤嬤吧,一客不煩二主,我看也甚好?!泵C柔慢慢說完,滿帶深意地一笑,忽然發覺站在外面半天有些冷了,便不再啰嗦,轉身返回了屋里。

    一場拉扯就這樣結束了,說不清烏嬤嬤是獲勝還是慘敗,反正她后來又氣哼哼去了,雖然在上房口頭上沒占到便宜,但稚娘那里的吃穿用度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滿足。

    結綠掖著兩手嘆息:“這烏嬤嬤替西邊院兒里搶吃搶喝,顏娘雖沒出頭,最后受益的全是她,想起來就不服。娘子做什么要把自己新做的衣裳給她,隨意從哪個女使那里踅摸兩件來送去就行了,憑她也配穿娘子的衣裳!”

    付嬤嬤卻道:“鬧起來了,就有人往外傳,兩件衣裳不值什么,娘子掙了賢惠大度的名聲才最要緊?!?/br>
    肅柔淡然笑了笑,其實賢惠大度的名聲對她來說不重要,上回赫連頌回來說,隴右的公公身體很不好,隴右向來是內外必爭之地,人心也從來沒有沉淀,不早些回去,大局不穩固,萬一根基出了閃失,那么他這個質子在上京便岌岌可危了。

    至于稚娘……原名應當也不叫稚娘,肅柔不知道她叫什么,只是覺得讓她充當了妾室這個角色,多少有些對不起她。赫連頌曾說起過她的來歷,以前的稚娘是暗哨也是死士,隴右有這樣的哨戶,世代為護主而生,這種人必須活過四十歲,才能卸職回家生兒育女。稚娘呢,在上京多年,有了相愛的人,如果不得準許,一對有情人就得再等二十年才能在一起。如今這樣的安排也算雙贏,雖然不能與丈夫光明正大示人,但暗中往來不是難事。

    再者說,他們一家三口終會有離開上京的一日,也許多年后官家信任隴右,再也不需要扣留質子,自己也會帶著孩子往來隴右與上京之間,到那時嗣王府便不用存在了。赫連經緯娶的是關外女子,赫連頌娶的卻是上京姑娘,若十年后官家還是對隴右心存懷疑,屆時就算把嫡子送來,有張家庇佑著,總比赫連頌當年強一些。

    唉,心思紛亂,這段時間考慮得太多,著實累人。今日下雪,難得這樣的機會,想了想轉身從案上取過一支筆來,蓬松的羊毫正可以用來掃雪,吩咐了蕉月一聲:“取只玉碗來?!?/br>
    蕉月依言捧著白玉碗到了她跟前,問:“娘子要這個做什么?”

    肅柔說制香,“有一味香,須用頭茬梅蕊上的雪做引子,一年之中只有一次,可不能錯過好時機?!?/br>
    蕉月恍然大悟,“雪中春信?”

    肅柔嗯了聲,披上斗篷便往園子里去了。

    嗣王府的花園,真是個奇特的地方,赫連頌喜歡收集奇花異草,并且這里的風水似乎很養這些植被,連當初用來負荊請罪的仙人掌,都是園中自己長的,那么老大一棵,過冬用稻草披蓋起來保暖,到了開春可以繼續茁壯成長。園子的東南角,那棵梅樹更是開得熱鬧,枝丫嶙峋,構建出一種枯朽和艷麗奇異碰撞的美,走到樹下,仰首就能聞見清幽的香氣。

    肅柔一手舉起碗,一手舉筆小心翼翼掃下梅心那一小簇雪,感慨著:“雪里已知春信至……等熬過這漫漫嚴冬,春天就在不遠了?!?/br>
    雪上沾染了梅蕊的花粉,放回室內很快融化成花露,結綠和雀藍已經將需要的幾味香料碾成了粉,肅柔襻起袖子,在和香盤中一層香料、一層花露地調和。因線香干得更快,用唧筒一支支壓制好,放在爐邊烘烤,那氤氳香氣隨著水分蒸發,逐漸升騰飄散起來,很快彌漫了整間屋子。

    忙了幾個時辰,轉眼已經晌午了,廚上搬來食桌,倒有好幾個菜色。她三心二意地,隨便用了兩口,就吩咐下次一切從簡。待吃完剛要睡下,外面有婆子進來通傳,說滎陽侯府少夫人打發人來報信,張府上老太君染病臥床了,問王妃可要回去探望探望。

    肅柔一聽,那點瞌睡立刻就嚇沒了,忙進內寢換了身衣裳急匆匆出了門。好在兩家距離不遠,只是礙于大雪路滑,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家。進了園子直入內寢,打眼見幾個姐妹都在,正圍在榻前,伺候太夫人吃藥。

    老太太聽見腳步聲抬眼,看她冒雪進門不由笑起來,“不過是偶感風寒,竟把你們都驚動了。瞧瞧,我好著呢,哪里就病死了?!?/br>
    肅柔見祖母臉上雖有些病氣,但精神不算壞,懸著的心才放下,撫胸道:“祖母一向健朗,平時也沒個小病小災,忽然說病了,我們哪有不著急的道理?!币幻鎲栔寥?,“請了哪位大夫來瞧???”

    至柔道:“伯父去請了宋提領,宋提領說沒什么大礙,就是忽然變天,祖母受了風寒,吃兩劑發汗的藥就好了?!?/br>
    肅柔頷首,正要說話,忽然外面傳來好大的動靜,綿綿那件鑲著孔雀金絲的斗篷,摩擦起來聲如破冰。人還沒到內寢,嗚咽聲就先到了,嘴里喊著外祖母,一頭撲到了太夫人榻前。

    第89章

    太夫人“喲”了聲,笑著說:“這是怎么了?外祖母不是好好的嗎,哪里值當你掉眼淚?”

    先春和次春上前攙她,含笑勸慰:“老太太只是染了風寒,養兩日就好了,申娘子不必擔心?!?/br>
    綿綿紅著眼睛站起身,見大家都笑話她,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掖了眼淚道:“只聽說外祖母病了,還以為病得很重呢,嚇得我肝兒都快碎了?,F在見外祖母沒什么大礙,我就放心了?!闭f罷訕訕笑了笑,“長姐和二jiejie也回來了?”

    尚柔和肅柔頷首,又聽太夫人感慨,目光悠悠轉過每個孩子的臉,欣慰道:“兒孫滿堂就是這點好處,萬一有個傷病,孩子們都在跟前,看著心里也歡喜。今日下雪,你們姊妹難得湊得齊全,上外頭組個茶局吧,別在內寢了,免得過了病氣?!?/br>
    尚柔道:“我們回來,就是想多陪陪祖母,就怕祖母累了,我們在跟前反倒叨擾?!?/br>
    太夫人道:“我已經睡了兩日了,這會兒也睡不著?!币幻孓D頭吩咐馮嬤嬤,“要不然搬張桌子進來,遠遠放著吧,我們祖孫好說說話?!?/br>
    馮嬤嬤應了,出去指派女使布置,一會兒桌椅溫爐都齊備了,大家回身坐下,聽太夫人慢悠悠地說:“今年下雪比往年早,盼著不要纏綿太久,耽誤了晴柔的大婚?!?/br>
    算算日子,還有十幾日就是正日子了,只不過晴柔是三房庶女,張秩不會花太多心思在這個女兒身上,昏禮cao辦起來也不如其他幾個姊妹隆重,甚至有些悄無聲息地,不知凌氏安排得怎么樣了。

    晴柔已經習慣了被漠視,因此也不覺得有什么可計較。不知是不是定親有段日子了,那種待嫁的忐忑早就褪盡,聽祖母提起,不過淡淡一笑,“還有好幾日呢,未見得能下那么久?!?/br>
    大家復又去問晴柔妝奩準備得怎么樣了,姐妹們的添妝她都收到了,這樣陪嫁至少看上去體面些,不至于都是花瓶器具等虛抬。

    晴柔道:“我姨娘和阿嫂也幫著張羅,大約預備得差不多了?!逼鋵嶎H有些不上心的樣子,也不太習慣大家都來議論她的親事。

    于是又調轉了話題,肅柔提起昨日進宮遇見了成國公夫人,把人家的托付回稟了太夫人,末了問:“資政殿大學士家的五娘子,如今怎么樣了?頡之先前說秋闈中榜再行議論婚事的,眼下功名有了,還不登門說合嗎?”

    太夫人說起那門婚事,不免有些悵惘,“叫人捷足先登了。咱們家相中的好姑娘,人家當然也中意。我早說了先托大媒登門打個招呼的,偏偏頡之怕自己不能中榜,委屈人家姑娘,這下可好,等他得了功名,姑娘也被人聘走了,我現在想想還不甘呢?!鳖D了頓又問,“成國公夫人有心給她家表侄女說合親事?”

    肅柔應了聲是,“永州節度使家的二娘子,兩家門第相當,只是不知道姑娘怎么樣?!?/br>
    這話才說完,就聽尚柔接了口,“永州節度使劉寄?她家夫人和我婆母是一母同胞,里頭還有一段故事呢,那時我婆母在家很得寵,搶了jiejie的親事,這才嫁進滎陽侯府的。后來劉夫人嫁了劉節使,一直在永州,沒有回過上京?!?/br>
    大家不由唏噓,難怪陳盎出事之后,滎陽侯府的路那么窄。這里頭的秘辛,尚柔是不久前才聽說的,當初陳侯和劉夫人雖未定親,族中人卻都知道,到最后meimei替了jiejie,大家嘴上不說,但對陳侯夫人,可說是極盡鄙夷。

    太夫人聽罷,勻著氣息說:“其實要論我的想法,實在不愿意再和陳家有牽扯,如今既是成國公夫人保媒,劉家和陳家也沒什么來往,若是姑娘樣貌品行好,倒也不是不能結親。不過還是要仔細打聽打聽,姑娘嫁人要慎重,男孩兒娶親也是一樣?;蛘叩妊┩A?,天氣好起來,請成國公夫人到家里做客?!碑吘股砩蠜]好利索,太夫人說話還有些喘,略停頓一下才又道,“屆時成國公夫人必定會帶劉二娘子一道來的,到時候仔細相看相看,再決定可要說親吧?!?/br>
    馮嬤嬤坐上床沿,探手在太夫人背后捋了捋,和聲道:“老太太的精神頭還沒回來呢,且少說話,聽小娘子們商討就是了?!?/br>
    太夫人笑道:“那可是要憋死我了,我就愛和孩子們拉家常,今日好容易都回來……”一面問綿綿,“在伯爵府怎么樣?和家中公婆妯娌相處得好不好?”

    綿綿扁嘴道:“郎子對我很好,公婆也算厚道,就是那些小姑妯娌玩不到一處去。她們個個自視高貴,門縫里瞧人,就算偶爾說上幾句話,一個個都端著,不屑搭理我似的?!毙睦锂斎徊环?,轉頭問在場的姐妹,“難道我這人很沒意思嗎?你們說,實話實說?!?/br>
    這就有些難為人了,最后還是寄柔快人快語,毫不遮掩地說:“表姐剛來上京的時候,我們也和你玩不到一塊兒去。你這人嘛,善于鉆營,不討人喜歡,老霸占著祖母,好像祖母是你一個人的,讓我們很不舒服?!?/br>
    至柔也附和,“除了鉆營,還市儈、銅臭、自以為是?!?/br>
    綿綿震驚地“啊”了聲,“我就這么討人厭嗎?”

    當然話有說回來的時候,寄柔道:“相處得久了,才發現表姐還是有好處的,起碼你直爽、大方、坦蕩。我們現在很喜歡你。不過你初到婆家,人家和你不相熟,難免有些孤立你,等時候長些,會好起來的。退一萬步,就算她們不喜歡你,那也沒什么,大不了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難道還求著她們和你玩不成?”

    綿綿呢,心里當然有自己的打算,終歸到了人家門頭里過日子,還是以和睦為主。剛才meimei們的話直達痛肋,也讓她直面了自己的短處,愈發堅定了以后揚長避短的決心。到底人心都是rou長的,自己只要對她們好一些,必定能夠焐熱她們的。

    后來太夫人又問起赫連頌,“聽說前幾日去幽州了?這么冷的天,又趕上下雪……什么時候回來?”

    肅柔道:“還不一定,說是少則十日,多則一個月?!?/br>
    “一個月啊……眼看著都要過年了?!?/br>
    關于這位嗣王干的好事,如今闔家都已經知道了,大家為肅柔惋惜不已,沒想到這樣周全的人,最終也逃不過為丈夫納妾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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