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第48節
肅柔關心長姐院里的事,問尚柔:“家里近來怎么樣?” 尚柔抿了口茶,“又打發了一個……”見烏嬤嬤還在邊上站著,便頓下來不說了。 肅柔明白她的意思,轉頭對烏嬤嬤道:“勞煩嬤嬤,替我們哥兒準備兩樣小點心來?!?/br> 烏嬤嬤只得道是,挪動步子上外面傳話去了。 尚柔朝門上看了一眼,“這婆子是個奶奶神,怎么一副獨大的樣子?!?/br> 肅柔笑了笑,“王爺是她奶兒子,人家有功,款兒自然大,長姐不必理她?!?/br> 尚柔點了點頭,這才接下去道:“如今院里就剩一個玉帛了,我在陳盎面前??溆癫?,這幾日他往玉帛院里走得勤了些,料著用不了多久就該輪著她了。舍娘的胃口愈發大了,昨日和我提起家里產業,有心問起外面的莊子,興許已經開始盤算著,掌管莊上事務了?!?/br> 肅柔聽了一笑,“這樣也好?!?/br> 尚柔不大明白,納罕望著她道:“這都要爬到我頭上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家下兄弟要分家產呢,好什么?” 肅柔放下茶盞偏過身去,尚柔立時把耳朵湊過來,細細聽了她的一番叮囑,眉心的結慢慢消融開,最后長出一口氣,怔怔道好,“我記下了?!?/br> “妾室野心太大,圖謀的不光是掌家的大權,有朝一日或許是你的命?!泵C柔淡聲道,“先前我聽祖母說起姑母的境遇,如今想起來還覺得膽寒。妾室要是安分,多一個人吃飯也沒什么,最怕就是日后有了孩子,越加欲壑難填?!?/br> 尚柔也認同,“之前那個念兒不就是嗎,還不知道肚子里懷的是男是女,就妄圖打壓安哥兒了。念兒道行不夠,不是舍娘的對手,我也想過,將來萬一舍娘懷上了孩子,只怕真要倒過來欺壓我們母子了。我正愁不知怎么處置她才好,如今有你給我出的主意,我心里就有底了?!?/br> 這里正說話,眼看外面烏嬤嬤領著女使進來奉點心了,尚柔知道姐妹間的體己話再也說不下去了,遂站起身道:“來了這半日,哥兒只怕要犯困,我也該回去了?!?/br> 烏嬤嬤捧過碟子放在桌上,笑道:“少夫人且用幾個果子再走吧?!?/br> 尚柔莞爾,說多謝嬤嬤了,“家里還有事,撂不開手,就不多耽擱了?!币幻嬲辛巳槟飦?,和肅柔道了別,跟著王府引路的婆子往門上去了。 烏嬤嬤其實很知道滎陽侯府的故事,也聽說過張家大娘子在婆家的境遇,心里略有幾分輕視她,轉頭拱著眉沖肅柔道:“小娘子瞧,竟是一塊都沒動……” 肅柔有些不明白了,客人沒動點心,難道就是慢待了這位掌事嬤嬤嗎? 付嬤嬤要開口,她抬了抬手,自己站起身對烏嬤嬤道:“我不知道以前嗣王府上是什么規矩,但日后請嬤嬤傳話下去,有客來,奉茶奉點心是必須,別等家主吩咐再去預備,這不是待客之道。我想著嬤嬤這些年cao持王府家業,必定很懂得持家之道,但節儉過了頭,可就失了禮數了。往后府里的規矩還是要依著我行事,倘或有誰不答應,嬤嬤讓她來找我,我們去王爺跟前理論,也不無不可?!?/br> 幾句話說得烏嬤嬤發愣,本以為還沒有進門的姑娘,就算強龍也難壓地頭蛇,沒想到她竟是毫不犯怵,也并不把她這位王爺乳母放在眼里。烏嬤嬤一時不知怎么應她,自己向來也沒吃過這樣的癟,臉上便五顏六色,話也堵在喉頭,半晌才擠出一個“是”來。 肅柔并不愿意理會她,垂手拿起了放在桌角的團扇,正打算回去,忽然聽外面通傳,說縣主來了。 不一會兒就見素節進來,語調輕快地說:“阿姐安床都不告訴我,我是看見外面停了張府的馬車,才知道你來了?!?/br> 肅柔忙伸手接應她,笑道:“請了我的小外甥來翻鋪,前后就一盞茶工夫,我也正打算要走呢,因此沒敢驚動你?!?/br> 素節哦了聲,追問:“眼下都準備好了嗎?阿姐帶我去瞧瞧?” 肅柔道好,和她一道往新房去。像這種已經安罷了床的婚房,一般家中公婆丈夫不齊全的,是不能再進入的,但父母雙全的閨中女孩便沒有那些忌諱。 素節進門四下看了一遍,撫掌道:“擺設很雅致,和阿姐正相配?!庇謫?,“那天搬回來的大屏風按在哪里了?” 肅柔道:“在西邊露臺上,王爺說夏日傍晚在外頭吃飯,好借以遮擋殘陽?!?/br> 素節失笑,“費了那么大的力氣搬回來,就是為了擋太陽,赫連阿叔果真老干這樣的事?!?/br> 肅柔聽了好奇,“老干這種事?殺雞愛用宰牛刀嗎?” 素節說是啊,“就像他聯合了官家,哄得阿姐與他定親一樣,費了那么大的勁兒,走了那么多的彎路,其實大可不必?!?/br> 素節是說者無心,但在肅柔聽來卻五雷轟頂,炸得她幾乎要發懵了。 她唯恐自己聽錯了,拽著素節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么?頭一回官家在你們府上現身,難道是和嗣王串通好的嗎?” 素節到處看看饒有興致,忽見肅柔變了臉色,心頭不由咯噔了下,瞠著一雙大眼睛道:“阿姐……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說罷捂住了嘴,慌張地喃喃起來,“完了……完了……我可是闖禍了?” 她想躲,肅柔自然不讓,硬拽住她,勉強擠出個笑臉道:“憑咱么之間的交情,你還瞞著我么?其實我也覺得這件事有蹊蹺來著,只是一直不敢往那上頭想?!?/br> 素節怯怯看她,“阿姐果然不生氣嗎?” 肅柔的腸子幾乎氣得打結,但臉上還笑著,說不生氣,“我知道他是一片真心對我,再說事到如今,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你如實告訴我,不過讓我心里有數罷了?!?/br> 素節是個單純的姑娘,聽她這么說,也就相信了,喏了聲道:“上月我阿娘生日,官家舅舅過府道賀,我偶然聽見他們談話,正說起赫連阿叔找官家幫忙,借著官家要招你入禁中,想辦法和你定親的事。原來赫連阿叔早就對你有意了,連讓你入我們公府授課,都是他托官家辦的?!边呎f邊笑道,“虧得那時候咱們還合計,怎么做才能免于進宮,結果千算萬算正好落進人家張開的網子里,現在想想真是好笑?!?/br> 好笑么?肅柔并不覺得,她滿心都是受了愚弄的羞愧和憤恨,赫連頌欺騙的不光是她,還有整個張家。 現在事情敗露了,可為什么偏在這時才敗露,距離大婚也就三四日了,好像已經來不及反悔和挽救了??蓺獾氖枪偌业浆F在還在伙同他演戲,中秋那日她告訴他,官家送了燈籠,前一晚還現身舊曹門街,他當時義憤填膺,果真演得入木三分——他怎么有臉! 素節看她愣神,不由喚了她兩聲,“阿姐是不是打算著力捶他?我告訴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們生嫌隙,是想讓阿姐知道,嗣王是一心愛慕你的,你不要生他的氣?!?/br> 肅柔依舊很好地掌控著自己的情緒,牽著唇角說:“我明白……都明白?!?/br> 可是究竟捶不捶他,已經不敢保證了,彼此之間本來沒有緣分,全靠他坑蒙拐騙促成,現在穿幫了,一覽無余了,接下來要怎么辦? 渾渾噩噩,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張宅的,進了園子直去見太夫人,太夫人那時正坐在月洞窗前看花樣子,她進門便撲在太夫人膝頭大哭起來,把太夫人都嚇壞了。 “這是怎么了?”太夫人忙拍她的背,“好孩子,上那邊受了什么委屈嗎?可是那個奶媽子又給你氣受了?快別哭,有什么話告訴祖母,祖母給你做主?!?/br> 她一向是個穩當人,從來沒有失態的時候,這么一哭把上房的人都弄得惶惶,大家遠遠站著面面相覷,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竟把二娘子氣成了這樣。 她不說話,坐在腳踏上也不挪動,太夫人忙讓馮嬤嬤把人都屏退,心里也作了最壞的打算,試探著問她:“難道是介然……唐突你了?” 可她還是不說話,太夫人想著大抵就是如此了,心里固然惱恨,但婚事也確實近在眼前,只好勉力勸解她:“年輕男人毛躁些也是有的,雖令人不齒,但三日后就成親了,你氣量放大一些,看他婚后怎么樣吧?!?/br> 肅柔的眼淚浸透了祖母的裙子,一面對赫連頌深惡痛絕,一面又羞愧于祖母的揣測,半晌抬起頭說:“不是因為他唐突了我,是有旁的事,我心里實在過不去那道坎?!?/br> 她欲言又止,弄得太夫人一頭霧水,只管哄著:“好孩子,你究竟遇上了什么事,快告訴祖母,光哭頂什么用,你要急死祖母嗎?” 邊上的馮嬤嬤上來攙扶她,好言道:“二娘子別著急,有什么話好好同老太太說,老太太最疼你,自然會替你做主的?!?/br> 肅柔這才起身,被馮嬤嬤引著坐到了一旁的圈椅里。 太夫人瞧她雙眼發紅,溫聲道:“先平一平心緒,再告訴祖母出什么事了?!?/br> 肅柔終于慢慢冷靜下來,隔了會兒低頭道:“今日過去翻鋪,正遇上縣主來串門,無意間同我說起嗣王的所作所為……祖母,咱們都被他騙了,原來他和官家是一伙的,就為了哄我和他定親,讓官家給咱們施壓。什么官家看上了我,要招我入宮,定親后又說官家對我念念不忘……全是他們下的套?!彼f著,又掩面哭起來,“當年爹爹為保他,戰死隴右,如今他卻這樣欺辱我們,祖母,我咽不下這口氣,這個親,我看不成也罷了?!?/br> 第66章 然而這會兒說退親,好像已經不現實了,萬事都籌備得差不多,親朋好友的請帖也都發出去了,再有三日就是正日子,這個時候怎么能夠再動那心思呢! 可要說惱火,太夫人聽來也確實惱火。自己這么大年紀,早前也因這事提心吊膽,誰知到最后竟是受了年輕后生的愚弄,細想來可不懊喪嗎。 太夫人垂首嘆息:“這個介然……我原先以為他很實誠,沒想到是個屬藕的,連官家都搬動了?!?/br> 肅柔掖著眼淚說:“他若是真想迎娶我,正大光明登門來求親,我還敬他為人坦蕩。結果繞了個大圈子,步步為營設下圈套讓咱們往里頭鉆,這人的人品不好,我瞧不起他,怎么和他過一輩子!” 太夫人一籌莫展,連馮嬤嬤都抄著兩手,滿臉慘淡,一時上房靜謐,誰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隔了好一會兒,太夫人才伸手拍了拍她,溫言道:“事已至此,只有自己勸解自己,你聽祖母說,其實正是因為他和你爹爹有淵源,知道自己平白登門,咱們不可能答應他求親,這才讓他出此下策的。雖說這回的謊撒得大了些,也是情有可原,你是在婚前得知了這個秘密,可以揚言退親,若是婚后知道,難道還能與他和離不成?”說著頓下來,又斟酌了下道,“依我的意思,這個親還是得成,不管是對官家還是對親朋,都是個交代。再者,實情只有咱們知道就罷了,別告訴你繼母和伯父叔父,免得惹你繼母傷心,讓你伯父為難——早前還是他主動托付的嗣王,他是最先上套的那個?!?/br> 祖孫兩個訕訕對望了一眼,越說越氣不過,一把年紀的官場油子,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了。 肅柔哪能甘愿,要是人在面前,她非得狠狠揍他一頓出氣才痛快。自己這段時間的戰戰兢兢,在他眼里八成像個笑話,他看著她為官家不時的駕臨焦頭爛額,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會感到愧疚嗎?會覺得對不起她嗎? 如今婚期臨近,她嘴上喊著要退親,實則退不了,她也知道。局面已然如此,官家半真半假,那句“槐綠低窗暗,榴紅照眼明”,現在想來大有用意在里頭,難道是官家幡然悔悟,有意給她暗示嗎?但自己這樣無足輕重的人,哪里值當官家與赫連頌生嫌隙,到最后所謂的友情還是脫離不開君君臣臣,各有打算。 不過心里的困頓和祖母說了,慢慢緩和過來一些,她泫然說:“反正我這幾日不能見他了,見了他,怕是要和他打起來的?!?/br> 太夫人說好,“原就是成親前三日不能相見,如今這年月雖不講究那些了,但想避而不見,也還是個好借口?!鞭D頭吩咐馮嬤嬤,“你給門房傳句話,就算嗣王來了也把人勸退,不必報到二娘院里去?!睆陀謱γC柔道,“趁這幾日清凈,自己能想開些最好,到底事情到了這一步,你惱或是不惱,都要這樣走下去。既然成了親,木已成舟了,還用得著計較他是用什么手段娶到你的嗎?” 是啊,他就是這么算計的,讓她啞巴吃黃連,不敢含著,只有咽下去。 無論如何,高興是高興不起來了,她掖了掖顴骨站起身說:“祖母,我乏累得很,先回自己院里去了?!?/br> 太夫人應了,囑咐她不要想太多,且消消氣,她退身行了個禮,出門和雀藍相攜著,往月洞門上去了。 回到千堆雪,什么話都沒說,蕉月和結綠看著納罕,拿眼神詢問雀藍,雀藍搖搖頭,把人都拽出了內寢。 肅柔一個人躺著,因心里裝著事,百般睡不著,直拖到申時才合上眼。將到傍晚的時候聽見院里傳來女孩子的笑聲,還有寄柔的嗓音,輕快地說:“阿姐還睡著呢?天都要黑了……” 她知道是meimei們來了,忙強打精神坐起身,不一會兒就見她們繞進了內寢,個個手里捧著雕花的匣子,說笑間把匣子放在榻上,打開蓋兒讓她看,說:“二jiejie不要嫌棄微薄,這些首飾是我們的心意,給二jiejie添妝奩?!?/br> 綿綿擠到前面來,把手里的盒子往前遞了遞,“二jiejie瞧,這是我準備的?!?/br> 肅柔接過來,見盒子里裝著一只清透的絞花琉璃鐲子,頓時有些驚訝,“這也太貴重了,我不能收?!?/br> 綿綿道:“阿娘已經給二jiejie準備頭面了,我就把我最喜歡的鐲子給二jiejie吧。它原是一對,我自己留了一個,這個給二jiejie,往后二jiejie戴著它,就想起我來,可你要是不收,就是不認我這個meimei,把我當外人了?!?/br> 大家都勸她收下,肅柔沒法子,赧然道:“我比你們都大,竟要meimei們給我添妝奩……”說著復又一笑,“那就多謝meimei們了,等日后你們出閣的時候,我再好好替你們預備?!?/br> 和年輕的姑娘們在一起,先前的那點不快,暫且被拋在了腦后。自己的閨閣歲月也就這兩三日了,還是要珍惜的,將來出了閣,也不知日子會過成什么樣,萬一不幸像尚柔那樣,連回娘家住上兩晚,也是和夫家起了大爭執之后。 *** 有姊妹出嫁,底下年紀小的meimei們都要湊份子添妝奩呢,身為長姐,自然不好短了禮數。 尚柔讓祝mama搬了自己的妝匣出來,一面在首飾堆里挑揀,一面問:“你說是送頭面呢,還是干脆送現銀,讓她手上活絡些?” 祝mama笑道:“二娘子陪嫁的產業必不會少的,到時候老太太會給她預備,二夫人也不會慢待了她。大娘子是嫁出去的jiejie,送銀子欠缺了心意,依我之見還是送頭面首飾、妝帛緞子的好,既精美,又不會讓人真金白銀掂量著,少了多少尷尬?!?/br> 尚柔也覺得有理,正要再挑選,就聽外面稟報,說舍娘來了,祝mama忙要將妝匣收起來,尚柔卻壓了壓手示意不必,干脆這樣敞開著,等舍娘進來。 不一會兒舍娘就到了廊下,進門見月亮桌上擺著好大一盒珠寶首飾,不由多看了兩眼,一面笑著說:“女君今日好興致,把妝奩拿出來翻曬翻曬?” 尚柔淡聲道:“我娘家meimei要出閣,我這個做阿姐的總要表表心意?!闭f著指了鑲珍珠翠玉的那套給祝mama看,“這個怎么樣?” 祝mama還沒回話,就聽舍娘接了口,“貴府上二娘子不是嫁到嗣王府去了嗎,這樣富貴的姻緣,難道還挑剔阿姐送些什么嗎。我記得女君同胞的meimei出閣還早,既是堂姊妹,心意到了就成了?!?/br> 看樣子掌家都掌到主母身上來了,這是替她心疼錢呢。尚柔倒并不惱,不過淡淡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們姐妹幾個從小長在一個園子里,上輩沒分家,堂姐妹也如親姐妹一樣。再說上年莊子上收成不錯,這套是剛添的,樣式也時新,她喜歡素雅的,看見這個必定稱心?!闭f罷吩咐祝mama,“命人做個簇新的錦盒,把這套裝起來送過去?!?/br> 祝mama應了聲是,到外間找婆子傳話去了,站在堂前的舍娘眼波一轉,聽她說莊子收成不錯,心里愈發有了打算。 做人妾侍,一輩子在正室夫人手下討生活,月例銀子有限,撐死三五兩,哪里及自己當家,把小賬抓在手上好。當初陳盎迎娶張尚柔,陳侯夫婦為了討好親家,從公中劃出了兩個莊子作為小夫妻的體己,侯府公中的大賬,她一個妾侍暫且不能伸手,但那兩個莊子既然歸了小家,且如今自己代女君cao持內院,理應由她來掌持。 可惜上回的明示暗示,沒能等來女君松口,不過她終究是個面人兒,一回不行說兩回,再不然自己就去纏陳盎,總會有辦法的。到底莊子上的進項,可不是一兩間鋪面的賃金能比擬的,夏有果子冬有野味,再加上春秋兩茬的收成,少說一年得有幾百兩……幾百兩,可抵得上尋常人家一輩子的嚼谷了。 再覷覷滿桌的珠寶首飾,這是高門大戶的正室夫人才能得享的,相較之下自己頭上這些金銀,又算得了什么! 舍娘按耐住了心頭的酸澀,把賬冊子遞了上去,笑道:“我竟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上月咱們院里的進項和出項,請女君過目。每每不見有盈余,我總怕自己算錯了,都得算上好幾遍,才敢交到女君跟前來?!?/br> 尚柔連看都沒有看一眼,“你沒算錯,咱們家平時的收支能拉平就不錯了,只是辛苦你替我cao持。早前院子里要養活的人多,支出也多,如今人漸漸少了,再稍加節省,慢慢會有富余的?!?/br> 可有富余又怎么樣,一眨眼就會被陳盎想辦法弄去,難怪她那么輕易就把后院的事交給自己辦,果真這賬上沒什么油水,大頭還在莊子的進項上,看來這位女君也不算傻。 舍娘干干笑了笑,“我要是說出來,怕女君生氣,賬上勉強是能拉平,卻不知道郎主外頭虧空了多少。前幾日方宅園子派人來收賬,公賬上拿不出,我還往里頭填還了五兩……”邊說邊做出委屈的樣子來,“人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縱是有心替女君分憂,也沒有那么多的私房,給郎主填外面的窟窿,還是要女君想想辦法才好?!?/br> 尚柔讓春酲把首飾匣子捧進去,理了理褙子的前襟道:“我可有什么辦法……” 舍娘道:“女君手上不是還有兩個莊子嗎,莫如交給我來打理吧?!?/br> “你?”尚柔訝然看向她,“那兩個莊子可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官人不成器,倘或那兩個莊子有什么閃失,那往后咱們這房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br> 舍娘見她沒有斷然拒絕,就知道其中有轉圜,立刻不遺余力地游說起來,“女君竟是連我都信不過嗎,我幾時都是和女君一心的??!其實莊子上的收成每年放進金銀鋪,得的利錢很有限,大頭全被金銀鋪掌柜賺去了。倒不如拿這些錢購入鈔引,像那些鹽引、香引、茶引等,放上一年半載,看準坊間缺什么,價格大漲時拋出去,到時候錢就真能生錢了,比把銀票死壓在箱籠里強?!?/br> 她說得頭頭是道,自以為女君不懂,卻不知道張家的女兒在閨中也學習生財經營之道,市面上的買賣鈔引手段都是玩剩下的。只不過該裝傻的時候還是要裝傻,尚柔蹙著眉為難道:“我一輩子沒做過生意,只知道做生意擔風險,只有把錢攥在自己手里才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