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133節
藍古搖搖頭:“平時不能隨便進去……有人看守?!?/br> 泠瑯說:“那你想想辦法?!?/br> 藍古的辦法就是,攀上墻壁觀察片刻,然后低頭說:“沒人看著,可以直接進去?!?/br> 泠瑯覺得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她施施然繞過墻,抬頭一看,卻愣在了當場。 墻后面,只是一棟極其狹窄的石屋,雖然堅固,但頂多只能容納四五個人。 她質疑道:“這也太小了……” 藍古卻搖頭,他走上前,拉下插銷,推開了那道沉重的石門。 泠瑯注意到,插銷是按在門外的,她凝視著門后面露出的黑暗,心中猛地一沉。 藍古說得對,女人們住在整個澤布村最為安全的地方,即使狗熊入侵,也難以傷害她們。 如果地底下都不能稱作安全,那世上就沒有安全二字可言了。 泠瑯站在那一線黑暗之外,沒有進入,也沒有離開。她聞到屬于幽深之處的腥潮氣息,冷而重。 像一聲聲無人可聽聞的嘆息。 她問了一句:“阿落以后也會在這里面嗎?” 藍古驕傲道:“當然?!?/br> 泠瑯忽然話鋒一轉:“你之前說的那個漢人在哪里?我想見見他?!?/br> 藍古說:“你不能見他?!?/br> 泠瑯輕聲,“那關于他,你能說點什么嗎?” 藍古大笑:“之前那個和尚也像你這般到處打聽,怎么,你們其實是來尋找他的嗎?” “我并不認識他?!?/br> “好吧,他來的時候摔傷了身體,行動很不方便,長得也算高大?!?/br> “他用什么武器?” “兩個纏繞在一起的棍子,非常奇怪,我沒見過幾次?!?/br> “他叫什么?” “怎么又問這個,都說了不能告訴你……” 泠瑯盯著他,慢慢地說:“是不能告訴,還是你們本來也不知道?” 她喃喃:“看來,他已經死了?!?/br> 藍古沒有否認。 泠瑯繼續說:“他和阿落一起來,傳授了你們族長武功后,因為某種原因死去,只留下了阿落一個人?!?/br> “怪不得這么些天都沒有找到他……身形八尺,絡腮胡子,這種極易混淆的形貌,竟然連白鷺樓都看錯……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br> 她長嘆:“隱瞞這么久,生怕打草驚蛇,居然多此一舉了?!?/br> 藍古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正要問詢,卻見少女微微一笑。 “實不相瞞,”她溫聲說,“我們之前在陳縣,聽說有人在賣兩根奇妙的棍子,一截金,一截銀。如今看來,是你們派人出去賣的?” 第111章 紅綢落 聽了這句問話, 藍古臉上的茫然倒不像假。 也是,藍古不過一個普通村民,常羅山留下的遺物既輪不到他處置, 更沒必要讓他知道去向, 但有一個人必定知道一切—— 阿部。 泠瑯看了藍古一眼,便轉身離開。身后人摸不著頭腦地喚了幾聲,她一步掠上矮墻, 頭也不回地縱身而去。 夕日欲頹,天邊云團燒得正熱烈,已有炊煙升起,雞鳴犬吠隱約可聞。 少女站在高處, 俯瞰這坐落在大山懷抱中的村寨,青綠色的屏障保護了它,像襁褓, 更像牢籠。 她目光落在村口, 又順著石子道往下, 越過花椒樹、水井、灰撲撲的棚屋, 最后停留在那幢兩層的木樓上。 橙紅色的光打在重重建筑之間, 從屋脊到柵欄,瞧著,就像有火焰在燃燒。 若真的燒起來,會是什么模樣? 太陽徹底沉沒之前, 泠瑯縱身躍下高崖, 回到村寨。有些意外的,她在院子中看見了江琮和寂生。 江琮盤腿坐在一塊大青石上, 而寂生蹲在地上, 旁邊還有只竹筐, 兩個人竟然在擇豆子。 生得好看的人,就算剝豆子也是好看的,江琮自不必說,寂生不張嘴時也挺像那么回事。豆粒青碧飽滿,被一顆顆從莢中破開取出,落在筐中,沉悶一聲響。 泠瑯看了一會兒,只感嘆,世上居然有做活做得比她還差勁的人。 她說:“這哪像剝豆子,簡直就是串珠子……大師,你怎么好像在翹蘭花指?” 寂生立即道:“何曾有?呵呵,就算是蘭花指,小僧剝得也比你丈夫快些?!?/br> 泠瑯下意識為江琮撐腰:“他受了傷,怎么能跟你比?!?/br> 寂生啪地又扔了幾顆入筐:“剝豆子又不用腿。莫要辯駁,一刻鐘時間,我剝了五十七顆,他只剝了四十九顆?!?/br> 江琮抬起眼:“我是五十三,還有,你剝了不下五顆壞豆進去?!?/br> 寂生冷笑道:“你果然一直在暗中計數,心眼真多,幸好——” 他手掌一翻,得意道:“我這里還有六顆,總計五十八,江舵主,你輸了?!?/br> 泠瑯不耐道:“一刻鐘才這么點收獲,都挺不堪的,就別爭個高低了吧?” 她言簡意賅:“常羅山死了?!?/br> 江琮聞言,表情沒什么變化。寂生卻坦然微笑:“如我所料?!?/br> 泠瑯又說:“我一直非常疑惑,一個已經聲名斐然,有復興武學之夙愿的人怎么會甘心歸隱,原來根本不是歸隱,是他沒辦法再出現?!?/br> 寂生說:“我早就說過,這里沒有身高八尺的絡腮胡子。你們到底哪里得來的消息?可以考慮換個渠道了?!?/br> 他挖苦了幾句,另外兩人卻默不作聲,那眼神和表情,讓寂生頓時一激靈。 泠瑯緩聲開口:“金銀雙棍還在,常羅山的遺物或許還有其他。之前按兵不動,一為療傷,二為觀察,三為避免打草驚蛇,而如今——” “傷已經大好,看也看夠了,更不怕常羅山聞聲遁逃,”她涼涼地說,“我主張明天就去找阿部,把該辦的事都給辦了,大師,你有沒有其他意見?” 寂生溫和道:“我的意見是:現在就可以?!?/br> 泠瑯搖搖頭:“現在不行,我今晚要和阿落好好談談帶她走的事……還有村子里的其他女人?!?/br> 寂生微微一滯,他頭一回聽到這個:“你要帶她走?” “她是漢人,和常羅山一同流落此地,這里不是她的家鄉,”泠瑯輕哂,“我忘了同你們說,今天下午,藍古帶我參觀了澤布女人住的地方,那是一間石砌的地下室?!?/br> 寂生頓時明白:“蠻夷之地……” 泠瑯抬起頭,凝望山尖落霞,燦燦余暉灑落在少女面容,那雙總是凌凌的眼,在此刻卻深默平靜。 寂生看著她感嘆:“施主俠肝義膽,倒和刀者十分相像?!?/br> 泠瑯說:“我不僅俠肝義膽,還心狠手辣,明天阿落躲到山里,我們一同去找族長,這事就算了結?!?/br> 她慢悠悠地笑:“就算他不愿意了結,也得了結?!?/br> 長夜將盡。 山中無燈火,只有頭頂盈盈彎月尚有光亮。 三道身影先后掠過長巷,風一般迅疾,足尖在沾滿露水的路面上輕點,發出的響聲之輕微,遠不及此時蟲鳴。 他們在一道高墻后停下,高墻之內一片深沉,只有模糊的石屋輪廓。 泠瑯望著夜色中的線條,她很輕易便能回憶起,那開了一線的沉重石門里面,是如何黝黑,如何冰涼。 邁步上前,借著月色一看,插銷是開著的。 她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江琮和寂生沉默地走著,下了臺階,拐了兩個彎,徹底陷入了無盡黑暗中。 泠瑯走在最前,暗色中不能視物,她不知道藍古口中那個看守在哪里,又有幾個。 無論幾個,今天都是他們的死期。 在這昏暗絕望的地下世界,火光忽地亮起。 泠瑯終于看清了一切,匍匐的,躺倒的,或是被捆綁在椅子上的。 她們身上裹著亂七八糟的布料,睜著茫然的眼,鈍鈍地看過來,頭發無一例外的凌亂,皮膚是相同的蒼白。 沒有人出聲,泠瑯也不說話,她蹲下身,看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女人。對方臉上有一道疤,被繩索縛在一張椅子上,身上披著看不清顏色的被子。 泠瑯注意到,她渾身赤裸,這似乎是澤布人限制她們逃跑的方式。 女人手指粗硬,上面顯而易見有厚繭。很明確,在被關進地底之前,她們其實有著自我生存的能力。她冷冷地注視著泠瑯,沒有驚慌,也沒有顫抖。 她是這里被捆住的唯一一人,泠瑯知道這代表什么,他們需要用這種手段來提防她,因為她還未完全屈服。 藍古口中的享福,享的就是這些嗎? 沒有柵欄,沒有鎖鏈,那道沉重石門的插銷甚至經常開著,她們像牛羊一樣被驅趕在一起,然后再也沒能見到太陽。 泠瑯想到一些更遠的地方的故事,想把那里的奴隸捉出來,只需要一根草繩。他們不掙扎也不反抗,排成一串依次下山,順從得像羔羊,即使手上的束縛一掙就斷。 他們真的毫無勇氣嗎? 一墻之外,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有三個。 “誰在那里?阿部才說,一月只能一次……誰還敢偷偷來……” 泠瑯站起身,她想,那些奴隸并不是缺少勇氣,只是缺少契機。 當第一根草繩被崩斷,就會有人不再沉默,他們只是沒看見過希望,不知道那該是什么樣。 “你們是誰!” 一聲暴喝,以及你推我搡,足底在地面摩擦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