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59節
“吃過東西了嗎?”他問安煜。 安煜放下書,看著他乖巧點頭,他縮了縮腿,手緊緊的握在一起,看得出來,他還是有些緊張。 陸衎放低了些聲音,把椅子又往后挪了一點,見他小小的松了口氣,他才繼續說:“安煜,今天就是看看你,沒有別的事?!?/br> 他又點了下頭,抬起頭,揚了揚嘴角,掀開被子,他拿過床頭柜旁邊的本子和筆,寫下:“安燃他怎么樣了?” 寫完,他抬起來給陸衎瞧,陸衎回答說:“他很好,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br> 他聽完,低下頭,眼眶染了一圈紅。只見他緊緊咬住唇,握著的筆微微發顫,幾次寫了什么又劃去,紙張上一片狼藉,他撕下一張后,過了一會,寫了一句話給他看。 “我今天可以去見他嗎?” “你想見他嗎?”陸衎問。 安煜點點頭,一臉期許的看著他。 陸衎微微一笑,說:“等會我問問醫生?!?/br> 安煜一下子很高興,那紅紅的眼角,微微一彎,星眸微閃,泛著光。 陸衎坐了一會,然后開口問:“安煜,我想問問你,關于安燃的事,你知道多少?” 正好這時候,李璇進來,她疾步走到他們前面,有些生氣沖著陸衎說:“陸警官,安煜還是未成年,如果要詢問案情有關的事,至少律師或者監護人在場吧?更何況,這也不合乎程序,這是醫院?!?/br> 陸衎問出這個問題時,已然覺得不對,安煜聽到這話,低下頭,寫在紙上:“沒關系?!?/br> 隨后,他很快又寫下:“但是,警察叔叔,我真的不知道?!?/br> 陸衎看著那漂亮的字跡說:“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李律師,明天早上,還要麻煩你帶安煜來警局一趟?!?/br> 李璇收起情緒,答應說:“好?!?/br> 但這時,安煜卻拉了拉李璇的衣服,寫下一句話遞給她看:“可以今天去嗎?” “可是,你還沒好?!?/br> 安燃馬上寫下,因為快,字跡就有些亂:“我好了,我想見他,我可以寫字的?!?/br> “那先去問問醫生,如果他說可以,我們再去?!?/br> 安煜彎了眉目,眼里總算露出一絲的喜悅的神情,陸衎瞧著兩人的舉動,又出了神,安煜,似乎不排斥她,而且兩人的互動,仿佛很熟悉。 另一邊,在陸衎去到安煜病房時,岑歆也來到季奇山的辦公室。 來之前,岑歆已經問過季奇山,今天他預約的患者臨時有事,所以就改了時間,他今天沒有其他病人。 岑歆走到門前,看見季奇山正呆呆的看著辦公桌上的相框,她敲門都沒聽見。 門大開著,一眼就看到他桌子上收拾很干凈,旁邊有兩個箱子放滿東西,想到他的年紀,應該是退休申請已經批了。 岑歆還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樣子,他充滿憐愛的眼神,讓她又害怕,又覺得溫暖。每次她犯病治療結束后,都一遍遍安撫她的情緒,不厭其煩一遍遍的告訴她,一定要愛惜自己,好好的對自己,要讓自己活得容易些,如果痛苦,就不要記得。 不要記得…… 如今想來,一開始,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季醫生?!彼俅吻昧饲瞄T,又叫了一聲,同時也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 季奇山回過神來,他連忙轉過身子,起身帶著笑向她走來,說:“岑歆來了,抱歉,我剛才想事情入了神,進來坐?!?/br> 他去給她燒熱水,和平時一樣,她走過來坐在他對面。今年他已經60歲了,不經意間,頭發已經花白。她又看到相框上的人,他的女兒,永遠的停留在她最好的年紀,該是放不下的。 只有經歷過才知道,活著留下的人,是最痛苦的。 “陸衎呢?”季奇山問。 岑歆回答:“他去看一個人,我沒什么事,就來看看您?!?/br> “是那個孩子嗎?” 岑歆沒想到他知道,“恩,您也知道?” “知道?!?/br> 岑歆卻沒繼續追問原因。 季奇山從背后的柜子中,抽出檔案盒,解開上面的繞繩。岑歆很熟悉,那是她這些年的病歷本,五年的時間,也該是有這么多的。 其實,當祁亦言那天問她,這些年是不是只看過季奇山一個醫生時,有些答案已經在心中了。季奇山雖然年紀大了,卻是業界內稱得上有名的醫生,她的病情是嚴重,但是不算復雜,不可能一點作用都不起。 直到后來她斷藥,改心理咨詢治療為主,又在之后遇見李景灝,通過催眠,過往的記憶才開始浮現。 李景灝和譚曉菁,仿佛是一個開始,帶著編號的照片也出現……這個局,又開始了循環,當年的人,一點點逼著她盡快記起。只是,她唯一不理解的事,如果真是他,為什么他又不想讓她記起過去。 季奇山這時候卻沒有注意到岑歆的變化,有些感慨的說:“真到要離開的時候,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老了。原本想著,能在我退休之前,看到你能痊愈,可是,該是服老的時候了?!?/br> 岑歆笑了笑,恭維道:“哪里,您醫術高明,是我讓你們費心了。但是,不去強迫自己記起來時,有些事反而很輕易就記起了?!?/br> “啪”的一聲,有一本書從盒子里滑落掉在地上,不知道是他失神所致還是本來就沒放穩。岑歆也不想知曉,她彎下身子順手撿起,拍了拍灰,含笑著遞給季奇山,把他眼里的那一絲恍惚,盡收眼底。 她只當沒看見,季奇山也察覺自己的情緒,立馬收起本子,像平時一樣問:“岑歆,你記起了多少?” “還是很零碎的一些片段,但是基本可以串聯起來。最近好像只要一閑下來,一閉上眼,就總是浮現出那些畫面。尤其是睡覺的時候,畫面很清晰,甚至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吹阶疃嗟倪€是岑棲,她就坐在窗臺上,就這么看著夜空,我在后面怎么喊她都聽不見,孤零零的在那……” “你覺得痛苦嗎?”季奇山問她。 岑歆抬了抬眼,她小小的吸了口氣,掛著淡淡的笑,反問道:“如果一輩子假裝遺忘或者努力去遺忘,就不痛苦嗎? “我希望,我能記得?!?/br> 哪怕再痛苦,哪怕就在下一秒死去,我也希望我能記得,岑歆這樣想。 當所有的事情想起的那一瞬間,她是痛苦的,絕望的,那種被壓抑封鎖的愧疚感,真如同一把利刃,可以瞬間將她殺掉??墒?,當這種情緒積攢到一個點后,崩潰過后,卻在一片混沌中,看清甚至看淡一切。嘗久了這苦,就不覺得苦了,這所有的痛苦終還是化為了她活下去的動力。確實如同祁亦言所說,她不甘心,只要那個人不死,她便不甘心。沒有親手報仇,她就永遠無法釋懷。 “忘記不好嗎?”季奇山又問了一遍,其實不單單是岑歆不知道為何,連季奇山在這一刻,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問出。 岑歆抬眸,看著他已經蒼老的臉龐,還有他飽經滄桑的眼睛,她堅定的搖搖頭。 “那陸衎呢?岑歆,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br> 其實岑歆不知道為什么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反問道:“季醫生,你后悔過嗎?” 季奇山愣了一會,垂眸看著桌上已經涼了的茶水,又看著相框上的人,回答說:“沒有?!?/br> 所有的事情,一旦開始,就不會給人后悔的資格。 岑歆揚著嘴角說:“季醫生,這一次,無論做什么,我都會讓自己好好的活下去?!?/br> 陸衎么,如果做完一切她還好好的,她一定會奮不顧身一次。 陸衎發微信給她時,她正在醫院大廳等待,她編輯好了一條短信:“當初介紹梁易堃和我mama見面的人,是季奇山嗎?” 發送后,立馬刪除了記錄,沒多久,她看見陸衎他們走來,手機也收到了回復。 “是?!?/br> 第77章 替(終) 安煜和他們一起回的警局,吃過飯后開始錄的口供,在他進去后沒多會,安燃就被帶來了。 岑歆遠遠的看著他安靜的坐在那,溫暖的光打落在他身上,卻顯得格外的孤冷。他微微仰起頭,目光與她交疊在一起,一瞬間,閃過了陸衎問她的話,當時來警局的人,是安燃嗎? 岑歆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向他走去,在距離10多厘米的地方坐下,林木看到她,局促的站起來說:“岑歆,你來了?” “安燃,喝水嗎?” 他搖搖頭,絲毫不在意多了一人,只是安靜的盯著對面的房間。 林木走去前面飲水機處倒水,兩人無話,岑歆側目而視,他美得讓她身為女子也忍不住羨慕。有人說,漂亮的人容易招禍,其實不過是他們犯罪的借口。 柔和的光照在白皙的臉龐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圈陰影,眼眸下垂。他突然抬首,那眸子里的冷意倒是讓岑歆一驚,但是她知道那是他自我保護的本能,同時也更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們,終于完成了她和岑棲沒有完成的自救計劃。其實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也并沒有追問什么,只是想坐在他旁邊,好像,她身旁的人是岑棲一樣。 安燃看到林木走來,收回的視線,緊抿住紅唇,沉默。 岑歆坐了一會就走了,她剛走到走廊那,就看到祁亦言看著窗外的夜空,仿佛他周遭自動生成了一個屏障,把自己隔絕起來一樣。 “見過他了?” 岑歆停下腳步,看了眼周圍后,她才走近了些,聞到一股熟悉的咖啡味以及一股不應該會在他身上的煙草味。 岑歆也看向窗子,輕聲回答道:“恩,他要退休了?!?/br> “恨嗎?”祁亦言偏頭,薄唇輕揚了一個孤獨,可那眼眸卻盡是冷冽。 然而卻是在這一刻,竟也能輕易的說出這個字:“恨?!?/br> 祁亦言收起了表情,淡淡的說:“挺好?!?/br> 有愛有恨,有貪有/欲,才會真正的想要活下。 “等這個案子結束了,就開始吧?!?/br> “但是,我還沒有想起后面的事?!?/br> 祁亦言聽到這話,淡淡的說:“過幾天有一個培訓,我讓小海填了你的名字,去的地方我認識一個醫生,已經幫你聯系好了?!?/br> 岑歆點頭,他說完后,也繼續進了辦公室,開始忙碌起來。 夜不知不覺已深,但是天空反而像蒙上一層厚重的灰沉沉的紗一般,仿佛,要下雪,岑歆看著,有些茫然。 另一邊,陸衎對安煜的問話很簡單,只要證實安燃提到關于安煜的一些問題,而安煜的回答,也都對應上了。 只是,他對于他們過去的事,卻含糊其辭,尤其每次一提到一些安燃的事,他就身體小幅度的發顫,握著筆的手更是明顯。 陸衎也沒有逼迫他,展現了無限的耐心:“安煜,如果你不想回答,沒關系,你可以直接拒絕?!?/br> 安煜抬眸看他,水潤清澈的眸子卻充滿了緊張和害怕,他有那么一瞬間,仿佛看到五年前的岑歆。 陸衎卻沒有被這情緒左右,很快他試著開口問:“那我們就下一個問題?” 安煜點了點頭,隨即,他又低下頭,寫了一句:“好,謝謝?!?/br> 他真的是個很有禮貌的孩子。 陸衎后面的問話,著重在除夕那天的經過,一開始問這些時,他的情緒并沒有多大的波動,時間點都能和安燃的口供里的時間吻合。直到,他提到聞黎和李沄時,他開始情緒起伏。 “安煜,如果你不想回答……” 他聽到這話,咬著唇,搖了搖頭,又飛快在紙上寫下:“我沒有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