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60節
可是,他的手卻顫抖得厲害。 “好,別緊張,那天,他把你帶去房間,后面發生了什么?” 安煜右手握筆握得緊緊的,卻止不住的發抖,潔白的紙上,不斷落下墨點,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寫完:“他把我和安燃帶去了樓上,然后,她來了,他也來了,我被解開了。還有,安燃,然后他們開始讓安燃做不好的事。讓我,也跟著做,是李沄,但是,他,他們突然就暈倒了,然后,眼前一片血?!?/br> “那個樓上房間里,有什么?” 安煜突然瞳孔放大,情緒一瞬間失控,握著的筆掉落,身體發顫的幅度變大,但是當李璇想要安慰他時,才靠近一點,他如同驚弓之鳥,驚恐的看著她。他蜷縮起身子,又在反抗著身體的本能反應,仿佛身體有兩股力量在抗爭。 他痛苦的閉上眼,無聲落淚搖頭。 陸衎皺著眉頭,所有人想要安撫,卻沒有人能靠近他。 陸衎起身出去,才打開門把手,就發現張松晨已經把安燃帶來,兩人仿佛有心電感應,安煜睜開眼,就看到門口的安燃。 安燃快步走上前去,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安燃開口說:“哥,我還在,都過去了?!?/br> 安煜開口卻只能無聲說著:“對不起?!?/br> 安燃卻很淡然,那種眼神,是受了無數傷害之后,痛到麻木無感后的一種蒼涼。 可陸衎知道,往往這樣,他心里的傷藏得很深,很難治愈,可好在他們還活著,無論這案子結果如何,他們都有未來。 安煜能把心中情緒說出,哪怕本不是他造成的錯,可終究他是愧疚的,主動發泄出的那一刻,也是傷口痊愈的開始。 而安燃,未來安煜會是他最好的救贖。 可岑歆,在岑棲死的那一刻,她就把自己的情緒塵封在了過去,這五年都沒能真正把這種情緒發泄完。 后面他情緒好點之后,安燃先被帶出去,安煜繼續錄口供。 快要結束的時候,陸衎翻開一份檔案,里面有曾經安燃讀書時留下的一份作文,上面的字跡和現在,能明顯的發現不一樣。 林木說了謊,他明明已經找到了…… 秦慕看陸衎在發呆,出聲提醒道:“陸隊,還有什么問題嗎?” 陸衎回神,看著眼前的男孩,神情復雜,直到安煜也抬頭時,他問:“安煜,當時來領吳成志尸體的時候,是你跟著聞黎來的嗎?” 安煜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隨后他低下頭,寫了一個“是”。 陸衎握著本子的手捏得很緊,在簽字處安煜的名字上,有一個指紋,是面前的人的。 他們從很早的時候,就把一切都計劃好了,留下了所有的證據,卻獨獨沒有留退路。 安煜似乎知道他要問什么,隨后又寫下:“因為安燃身體不好,他想出去,那天他假扮成我去了學校,我留在家里,我沒想到他會回來,說要帶我去警局……” 等他們出來時,已經很晚了,安煜的眼睛通紅,小巧的鼻子也紅彤彤的,嘴唇因為咬著,已經破了一處。 在他看到安燃時,眼淚又一下子溢滿眼眶,可是他卻強忍著,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安燃慢慢向他走去,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走到他面前說:“哥,沒事了?!?/br> 安煜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安燃卻說:“哥,別怪自己呀。我們出來了,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我覺得現在挺好的……” 他這話一出,安煜的眼淚越發控制不住,想開了的水龍頭,他緊緊的抱住他,唇形似乎在說:“對不起……” 安煜是真的得了失語癥,他連哭都只發出很小的聲音,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只能無聲嗚咽。他哭了一會,拉起安燃的手,又顫顫抖抖的一直寫:“對不起……” 安燃眼眶紅了紅,卻已經揚著嘴角,用紙巾擦著他的眼淚說:“哥,以前都是你保護我,你忘了嗎?只要有人欺負我,你都是第一個沖到前面。包括他出現的那天也是,你說,你會長大,會保護我和mama……哥,現在換我保護你,如果要有一個人受傷,我一個人就夠了。mama走了,他們也不再了,我們都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的。只是,你在外面,要好好的,等等我……”說到后面,他聲音越來越小。 其他人圍在一旁,不忍打破他們的氛圍,柔柔的燈光打在他們小小的身軀上,像一層脆弱的保護罩,里面的他們是那么的美好。 張松晨拍拍陸衎的肩膀,“至少,他們還活著,已經很好了?!?/br> 陸衎抬頭,就看到岑歆站在走廊的那頭,呆呆的看著他們兩人,他想過去,張松晨卻拉住了他說:“現在讓她自己待一會,她是想起岑棲了?!?/br> 陸衎卻知道,岑歆不單單是想起了岑棲,而是,她也知道,安煜和安燃完成了,她和岑棲沒有完成的事。 岑歆確實是想起了岑棲,過去美好的,痛苦的,快樂的,幸福的……都聚攏在這一瞬間。心中情緒萬千,如果,岑棲還活著,該有多好,她大概愿意用她的所有去換她存在的一瞬間。 今夜的天空,不是純粹的黑,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麻紗一樣,灰蒙蒙的。 如果,時間定格在這一秒,該有多好??上?,這世間最寬容的是擁有時間,而最殘忍的就是時間消逝,毫不留情。 到了他們偵查結束那天,整好是事情發生的三天后,陸衎和張松晨把報告整理上交,安燃就要被帶走,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安燃和安煜都不能再見面。 陸衎就把人早早就帶來,兩人自然是不舍的,但是他們很懂事,也知道這是為了他們爭取來的時間,其實想說的話已經沒什么了,只是等真正離開的那刻到來,又仿佛有千言萬語。 安煜依舊發不出聲音,兩人互相在彼此手心里寫下:“你要好好的?!?/br> 兩人同時抬頭相視一笑,眼里的有淚水的光閃過,卻不曾落下。頭頂上的天,仿佛越來越沉,溫度也一點點變低,終究還是到了分別的那刻。 安燃被帶走,安煜一直在門口看著,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他還站在那,看著路的盡頭,看人來人往,唯獨不見那人的身影。 林木和李璇在他身邊陪著,一直等了很久,直到一朵朵潔白的雪花飄落。 下雪了。 -------------------- 后面還有一刀…… 第78章 替(番外) 我愿意用盡我的所有,來換他一個干凈的明天。 ——安煜 名字在大多數人眼里只是一個代號,一個稱謂,而在安煜眼里,卻是他給安燃的全部。當幸運是用別人的不幸換來的時候,那不是幸運,是厄運的開始。 大概所有的家庭都一樣,父母永遠都格外照顧小的那個孩子,安煜家也是如此,明明他只是早比安燃出生了幾分鐘,可聽到最多的還是你要讓著弟弟,你是哥哥要懂事。 或許因為如此,他和安燃是同一天出生,但性格從小就不一樣。安燃比他討人喜歡,他性格開朗,活潑,愛鬧,嘴也甜。而他,從小很聽父母的話,懂事,聰明,乖巧,不太會說話。 可是,每次他看到父母被安燃哄得開心大笑的時候,他是羨慕的,也是嫉妒的。他也想變成那樣,也想讓他們多在意他一些。 他想成為安燃,哪怕一天也好,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他嫉妒又羨慕。 所有的變故,發生在那一年,他們的父親做生意失敗,賠了很多錢,他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安燃被嚇壞了。他父親似乎意識到自己的不對,一直抱著他們說抱歉??僧斒虑槁棉D,沒多久,他卻突發心梗,死了。 是一天雨夜的事,那時候他們還小,并不知道原來死亡是那么快又可怕的事。 他們看著母親崩潰,看著周圍的人異樣的,同情的眼光,他們抱在一起,在母親身邊,看著床上那個已經冰冷的人。 這樣的日子沒多久,他母親就遇到聞黎…… 母親本來就長的好看,秀氣溫婉,和聞黎站在一起,很般配。 第一次見面,安煜就不喜歡他,他的眼神和舉動讓他本能的不安。尤其他把自己拉到身邊,親昵的摸著他的脖頸說:“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br> 他口中說的明明是“你們”,目光卻打量著他和安燃。 安燃在他身后,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安煜感覺到害怕,但當他抬頭看到母親溫柔的目光時,所有的話他都咽了回去。他們太小了,自從父親走后,她很辛苦。 他掙脫了聞黎,拉著安燃走到母親身邊,拉起她的手說:“等我長大,我也會照顧你們的?!?/br> 聞黎笑了,可是那眼里,帶著些輕蔑,“你是哥哥安煜?” 安煜不說話。 聞黎又說:“看起來是個乖巧的孩子?!?/br> 從那天起,安燃變了,他不再亂鬧脾氣,連學習也刻苦起來,他總是笑著說:“哥,我想成為你那樣,我也可以保護你和mama?!?/br> 安煜知道,是因為他們真的失去了那個可以讓他們在屋檐下肆無忌憚的頂梁柱了,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死亡,帶走的不單單是人的rou/體。 母親和他在一起后,周圍說閑話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不堪入耳,有時過分到當面也說,母親夜里偷偷哭泣,他只能看著,卻無能無力。 后來,聞黎求婚,帶著他們來到他的城市。聞黎很有錢,讓他們衣食無憂,甚至讀的學校也是頂好的。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相安無事,他們隨聞黎來到他的城市,和過去,和親戚朋友斬斷了聯系,周圍再也沒有閑言碎語,可他們似乎也再沒有了和其他人的聯系。母親和聞黎相處很好,只是他有時候過于親昵的舉動,讓人覺得不舒服。 可那時候母親的身體已經不好了,她沒有過多的精力去照顧他和安燃,而聞黎有時候對他們的關心,已經超過了一個父親對兒子的程度,只是那時候他們并不知道,這是他們噩夢的開始。才一年不到的時間,他母親也突發疾病去世了。 安煜記得出殯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仿佛天塌了一樣,他和安燃,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只能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一直到,聞黎撐著黑傘,一步步向他們走來,遮住了他們所有的光,他說:“以后,我們就一起生活了?!?/br> 天空閃過一道閃電,“轟隆”的一聲,安燃緊緊的抓著安煜的手,安煜也回握著,本能的想要退走,他卻擋了他們所有的退路。 安煜知道所有的事,包括對安燃的傷害,他不知道聞黎為什么選擇了安燃,但是于安煜而言,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原本他們并不知道聞黎對安燃做的事是不好的事,安燃原本也以為是因為他不聽話,他懲罰自己,安煜也是。但是直到后來,他們看到書上的課程,知道哪怕是兩個都是男的,也不應該這樣做。 他在侵/害安燃,當他發現那天,是他們第一次試圖逃跑,可聞黎好像知道一樣,還沒出門他們就被抓回來了。安煜被關進房間,他帶走了安燃。 第二天,安燃回來,他躺在床上,安燃雙眼呆呆的看著天花板,他看著他哭,說:“哥,他說,因為所有人都喜歡乖孩子,因為,壞孩子總是讓他們很困擾,如果消失了,不會有太多人在意,就像我一樣……” “哥,我明明也在努力成為那個乖的人……” “哥,我好疼,他好可怕,里面好可怕……” “哥,我們去找mama好不好……” 安煜甚至不敢碰他,他身上都是傷,他蹲在床邊,他說:“安燃,對不起?!?/br> 安燃轉過眼眸,看著他說:“哥,我們之間,一個人受傷就夠了,你要好好的……” 聞黎從來沒有限制他們的自由,只不過是在房子里裝滿了攝像頭,他們只要一有什么行動,他就會加倍的報復在安燃身上。 安煜一開始有試圖想要告訴學校老師,但是,安燃卻拉住了他,他告訴他,聞黎錄了視頻,他會活不下去的。 安煜抬頭看著天空,明明就在陽光下,為何卻感覺到刺骨的寒。 又過了幾天,安燃直接被禁錮在家里,聞黎給他請了假,他去交假條那天,手指頭緊緊捏著紙,班主任覺得奇怪。 他小聲的說:“老師,我想,我想和你說點事?!?/br> 班主任是個年輕的女老師,她收好假條后,就拉過椅子,坐下認真傾聽,她聲音很溫柔,“安煜,怎么了?” 安煜抬頭看著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間,話快要從嗓子口說出,可,真到嘴邊,卻一直無法說出來:“安燃,安,安燃他……” 他手緊緊捏在一起,真當他快要說出口時,一個聲音,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王老師,你好,我是安煜和安燃的父親,我來是想和你說說安燃的事……”聞黎仿佛從那黑暗深淵中來,他離的不近,也讓人感覺到害怕,怕到手臂上的毫毛都豎了起來。 安煜努力控制住發抖的手,他聽到聞黎的輕笑,越發抖得厲害。 年輕老師也發現了安煜的反常,她有些擔憂的問:“安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煜垂著眼眸,不敢抬頭,一直到聞黎走近,按住他的肩膀,笑著說:“大概是擔心安燃的病,王老師,能借一步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