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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娘 第56節

    如此下去,等小侯爺從京里回來,同貴兒在侯府的差事就算穩了,哪里想到,卻有膽大包天的匪徒進到別院來殺人越貨。

    昨兒夜里,大約三更同貴兒照例起來,提著燈籠去園子各處巡視,自他來了別院,每晚如此,也是命數,偏趕上昨夜里風大,他一邁進園子,手里的燈籠就被風吹滅了,好在他常夜里出來巡視,這條道是走慣了的,沒有燈籠也不打緊,后來想想,同貴兒自己都后怕,那晚上的風真是救了他一條小命啊,不然他提著燈籠在晚上可是顯眼的緊,那些匪徒只一進來,自己便在劫難逃。

    正因手中的燈籠熄了,他在暗處,那些山匪才沒發現他,讓他能逃過一劫,幾乎就是手里的燈籠剛熄,便看見十幾個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從園墻外跳了進來,手中刀刃寒光爍爍,也是巧,正撞上今晚值班的八人,卻手起刀落,同貴兒就眼看著,那八個人都未及喊出聲,便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要知道這八人里可有四個是護院,便稱不上高手,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卻在這些人手下被一刀斃命,同貴兒喊人的動作頓時就停住了,捂住自己的嘴,趁著那些人一時辨不清方向,在花園里瞎跑亂撞,悄悄從廊子旁的假山洞子里穿了過去。

    同貴兒可不傻,就看這些人手起刀落的狠辣手段,便知是殺人不眨眼的山匪,山匪干的就是殺人越貨的營生,不管是圖財,還是搶掠,既然盯上了別院,便不會留下活口。

    同貴兒倒不擔心他們搶財物,他擔心后院的皎娘跟韓mama,皎娘是小侯爺的心尖子,韓mama是侯府老人只要這兩位沒事,便是這些亡命徒,把這別院劫掠一空也不怕,在他想這些山匪敢進別院殺人,絕對是活膩歪了,上趕著找死呢。

    越是這時候同貴兒想的越明白,出聲便是一個死,別院里的人都摞在一塊兒也不夠這些山匪砍的,只有保住了皎娘跟韓mama,才有活路。

    同貴兒不敢弄出響動來,從山石洞子穿過去,繞過垂花門,爬著墻邊一棵花樹翻進了內院,直往皎娘住的院子跑去。

    若在往常,便同貴兒這個別院的大管事,若主子不發話,內宅也是不能進的,這是規矩,只是如今生死攸關,也便顧不得什么規矩了。

    同貴兒一進院,心里便咯噔一下,要知道內院里可是韓mama掌管,韓mama雖并不嚴苛,卻極有規矩,下人們絕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懶,夜里自然有值守的婆子,而這會兒自己都快進屋了,怎連個人影都不見。

    同貴兒心里一慌,三步兩步便進了屋,到了外間,便瞧見了榻上躺著的韓mama,同貴兒魂兒都嚇沒了,莫非那些山匪已進來內院殺人,不對,若進了內院,必然要翻箱倒柜的尋找財物,哪還能如此齊整,更何況,并未見血,同貴兒極力穩了穩心神,伸手去探韓mama的鼻息,鼻息溫熱,是活的,同貴兒收回手仍止不住顫抖,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胸口,手心處能清晰感覺到砰砰的心跳,仿佛要從胸口跳出來一般。

    不對,同貴兒一顆心剛要落下,陡然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些殺人越貨的山匪如果未進內宅,那這內院里的丫頭婆子怎么連點兒動靜都沒有,像是睡死了,韓mama也是如此,同貴兒推了韓mama一把,并未有醒轉的跡象,便知不好,急忙沖進內室。

    花窗外月色傾瀉而入,落在榻前的紗帳上似是籠了一層青蒙蒙的輕煙如夢似幻的,這帳子的料子同貴兒是見過的,叫籠煙紗,稀罕自不用說,關鍵是尋常人家見都見不著,便是作為燕州望族的潘府,這籠煙紗也是壓箱子底的好東西,而這樣的好東西在這別院卻做了床帳子,可見小侯爺有多舍得。

    只不過同貴兒也顧不上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因為他清楚看見籠煙紗帳內空空如也,本該睡在里面的人沒了,莫說人,連被子也沒了。

    沒了?葉氏微微皺眉:“你是說,你進去的時候,皎娘已然不在了?”

    同貴兒點頭:“奴才對天發誓,今日說的句句屬實,若有半句瞎話,天打五雷轟,生生世世不得好死?!?/br>
    葉氏擺擺手:“你別忙著發毒誓,且說發現皎娘不再屋中,你又做了什么?”

    同貴兒苦笑了一聲:“奴才哪里還能做什么,那些匪徒雖不熟悉別院,卻身手極好,能躥房越脊,奴才是僥幸撞見 了他們,方能先一步往內院來,而這一會兒的功夫,那些人已尋了過來,奴才只得先背著韓mama躲了起來……”

    葉氏愣了一下:“你是說韓mama還活著,并未……”說著停住話頭,往那一片焦黑的斷井頹垣看去。

    同貴兒點頭:“奴才背著韓mama躲在了園子里的冰窖里,方得了活命,只是韓mama到底有了年紀,在那冰窖中凍了半宿,如今雖醒了,人卻凍病了,知府大人已遣人送接回府中調養診治?!?/br>
    葉氏目光微微一閃,看向同貴兒,心道這小子還真是有些運氣,這一場大禍出來,即便不能怪他,但他作為別院的大管事,也是責無旁貸,這條小命只怕保不住,畢竟皎娘生死不知。

    偏偏這小子卻救了韓mama,沒人比葉氏更清楚韓mama在侯府的地位,便是老侯爺也要給幾分體面的,更是驚鴻自小便在跟前兒伺候的,雖是主仆,關系更似親人,不然驚鴻怎會巴巴的把韓mama接到燕州府來。

    而皎娘這事兒是萬萬瞞不過去的,驚鴻那兒早晚得知道,就他那樣的性子,知道了還不知要怎么折騰呢,到底還得韓mama勸。

    更何況,皎娘這事可蹊蹺的緊,依著同貴兒的話,昨兒晚上匪徒進去行兇之前,皎娘就不見了,好端端的人怎會不見,要說皎娘不想跟著驚鴻,偷著跑了,或許皎娘有這樣的心思,但她那身子,本就弱不經風,又落了一回胎,前些日子聽周mama說,才剛下地走動,那別院深宅大院的,想來便是敞開大門,讓她走估摸也走不遠,更何況還是深更半夜,重門深鎖,除非她生出翅膀飛出去,不然絕無可能。

    可她是人又不是蝴蝶,怎會生出翅膀來,若依著同貴兒的話,應是有人先一步把皎娘劫走了,可這又圖什么,若圖財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到內院把人劫走,可見其身手,這樣的身手潛到富人宅中,金銀財物還不唾手可得,何必費心費力的跑來劫人。

    若說圖色,皎娘的確是美人,可她生的再美平日里卻連屋門都不出,外人都見不著哪里會為了色鋌而走險,怎么想都想不通。

    不過知道同貴兒救下了韓mama,葉氏的心倒定了些,要知道韓mama可不止跟驚鴻親近,對皎娘也是極好的,之前皎娘便跟驚鴻鬧得極不好的時候,韓mama的話,皎娘都能聽進去。

    況,昨晚上韓mama可是就在當場呢,此事無論如何得先問問韓mama再做打算。

    拿定了主意,葉氏便回府去看韓mama,至于同貴兒也一并帶回府中,不管如何,都得等驚鴻回來發落,是福是禍,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韓mama倒無大礙,雖說有了年紀,到底通些醫術,平日保養得當,底子好,遭逢這樣一場大難,卻未傷根本,只需安心歇養些日子,便能恢復。

    葉氏聽了下面婆子的回話兒,這才放了心,往屋里去了,韓mama并未臥床而是正靠在炕上歇著,見葉氏進來,便要起身見禮,葉氏忙上前扶住她:“您老人家千萬莫動,好生歇著要緊,這里也沒外人,您老就別跟我客氣了?!?/br>
    韓mama倒也不矯情道:“那老奴就僭越了,到底是老了,才凍了一會兒,就禁不住了,也得虧那冰窖,不然老奴這條老命許就交代了?!闭f著頓了頓便道:“夫人可是來問老奴別院之事?!?/br>
    葉氏正不知怎么開口呢,韓mama這一提,倒是正好,忙道:“這件事有些蹊蹺,我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這好端端的人怎就沒了?同貴兒也說不清?!?/br>
    韓mama搖頭:“那小子也是運氣,碰巧撞見了,好在他機靈,事到臨頭沒慌沒亂,知道先跑后院里來,方救了我這條老命,如今回想起來,當時雖迷迷糊糊的,卻也有些印象,大娘子這幾日夜里總睡得不大安穩,昨晚間我便留在外間了,先時聽見她翻身,本想起來進去瞧瞧,卻怎么也睜不開眼,身子也動不了,只是隱約知道有個人把大娘子帶走了,臨走那人好像還叨咕了幾句,說什么這次的藥有進步,比以前那些起效快,等回去跟師傅說,師傅肯定不會再數落自己偷懶了什么的?!?/br>
    葉氏愕然,雖是來問韓mama的,卻也未想到韓mama不僅知道有人劫走了皎娘,還聽見了那人說話,忙道:“這么說是真有人來劫走皎娘了?您老可知是什么人?有何圖謀?”

    韓mama搖頭:“那時不知為何,睜不開眼,也未瞧見那人的樣貌,不過聽他那幾句話的語氣,倒不像歹人,且聲音聽起來有些稚嫩,年紀應該不大,大約十一二的樣子?!?/br>
    葉氏驚愕之余想起丈夫正為別院這樁案子毫無頭緒愁的什么似的,如今得了這個線索,自然想趕緊告知丈夫,加之韓mama說了這許多話,勞了神,瞧著神色甚是疲乏,也不好再擾她歇養,便先起身告辭去了,韓mama再有體面,到底不是主子,這樁事非同小可,還需跟老爺底細商量過,再做打算。

    來到書房,見了丈夫把韓mama的話說了一遍,周青臣皺起了眉頭:“十一二?當真嗎?十一二的話,可還是個未成人的孩子呢,一個孩子哪里來的這樣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內宅里劫人,且,一個十一二的孩子劫走皎娘做甚?這可是越來越匪夷所思了。

    葉氏想起什么,不禁道:“莫不是江湖人,小時候聽我祖母說過,江湖上的有些俠客 ,最愛管人間不平事,難道是看不慣驚鴻的霸道,進而行俠仗義劫走了皎娘,這不成戲文里的故事了嗎?而這樣的猜測,自己都覺荒唐,如何能說服驚鴻相信,更何況,若驚鴻信了實,只怕更麻煩,以他那樣的性子必會針對江湖人,如此一來還不把整個南楚攪個天翻地覆啊?!?/br>
    聽了妻子的話,周青臣眉頭皺的更緊了,嘆了口氣:“自然不能讓他由著性子胡來,剛我想著,或許這樣也好,就此了結了這段孽緣,兩下里都清凈,說起來驚鴻也是聰明人,怎么偏偏不明白男女之間需得兩情相悅方能花好月圓,若是總一頭熱乎終究不是個長事兒,況,以他的身份,本就是成不了的?!?/br>
    葉氏自然明白丈夫話里的意思,是啊,即便驚鴻再稀罕皎娘,以皎娘的身份也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嫁進侯府,且不說門第身份,便是皎娘曾嫁過人這一點,便絕無可能,更何況,她還不能生養,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真要娶了她過門,侯府豈不要絕后了。

    總之無論如何,皎娘跟驚鴻都是沒結果的,若能趁此機會了結,倒省了后面諸多麻煩,卻想到驚鴻的性子,搖頭道:“這件事說著簡單,可想在驚鴻哪兒交代過去,著實艱難,況皎娘這邊又當如何?”

    周青臣道:“韓mama不是說,聽那少年的語氣,并無歹意嗎,雖不知那少年劫走皎娘意欲何為,想來也并無性命之憂,更何況,昨晚別院這樁血案,疑點重重,要知道外頭人即便不知驚鴻的身份,前頭北國的使團卻一直在別院之中駐蹕,且我這知府大人也是常來常往,稍微有些心路的人,也該知道那別院的主家,必是大來頭,莫說招惹,只怕路過都要繞著走,偏偏就有膽大包天的山匪殺人越貨,且恰巧在驚鴻回京之后,你接皎娘之前,若無知道底細之人暗中通風報信,怎會如此巧合?!?/br>
    葉氏:“老爺是說,昨晚之事是有知道別院底細的人暗中指使,可是這燕州府中舉凡知道別院底細的,必然清楚驚鴻的身份,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動驚鴻的人,再有,燕州這邊的山匪,老爺上任之時不是已清繳干凈了嗎,也安生了這些年,怎么忽然又出來作亂,還瞄上了驚鴻的別院?若說有人指使,這是有多大的仇,竟然一個活口都不留?!?/br>
    周青臣:“這幕后之人既是趁著驚鴻回京之際動手,針對的自然不是驚鴻?!?/br>
    葉氏陡然一驚:“不是針對驚鴻,難道是皎娘?可皎娘平日連門都不出,怎會與人結下如此深仇大恨?!?/br>
    周青臣:“這就不清楚了,卻有一點是清楚的,依著韓mama的話,昨晚上帶走皎娘的跟那些山匪不是一伙,若不然,皎娘昨晚上便沒命了,而那幕后之人的心思,若知皎娘未死,斷不會罷手,故此皎娘被帶走之事,不能聲張,只能暗中尋訪,即使如此倒不如趁機斷了驚鴻的念想,也讓他安心,留在京中娶妻生子,省卻后面諸多麻煩?!?/br>
    事到如今,葉氏覺著丈夫這個主意也算周全,畢竟從一開始皎娘便是被驚鴻逼迫著跟了他的,若非如此,兩人也不至于鬧出這許多事來,驚鴻當真就是皎娘的命中孽緣,了結這段孽緣之于皎娘確是解脫,只不過驚鴻那脾性,會如丈夫所說,就此斷了念想,老實的娶妻生子嗎……

    第167章 周大人的計量周全

    見妻子神色不安, 周青臣便知她擔心什么,搖搖頭道:“驚鴻雖說性子霸道些,卻并非糊涂之人, 況, 人都沒了還能如何,便一時傷心,日子長了也就淡了, 到時再與他挑個才貌雙全溫柔解語的美人成婚,小夫妻一熱乎,還有什么丟不開?!?/br>
    葉氏:“便真如你所說,那也得往后呢, 現如今正在心上,若得知皎娘出事必會折返,他那性子可不好糊弄?!?/br>
    周青臣略沉吟道:“此事也不難, 山匪行兇從不留活口, 況昨晚那場大火, 整個燕州府的百姓都見了, 那樣的大火, 又是夜里,誰能逃的脫,至于韓mama跟同貴兒,只說皎娘夜里忽然鬧起病來, 同貴兒趕巧了跟著韓mama出去尋大夫, 方僥幸得了活命便是,韓mama的話, 驚鴻斷不會疑心?!?/br>
    葉氏:“可驚鴻那性子, 只怕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br>
    周青臣:“他要見便讓他見?!?/br>
    葉氏頓時就明白了老爺的意思, 是了,昨夜那場大火,把偌大一座別院都燒成了焦土,抬出的尸首莫不燒的面目全非,便是仵作也只能分辨男女跟大致年紀,尋個差不多的尸首頂替,難道驚鴻還能認出不成,如此一來,玉家那邊也算有了個交代。

    想起玉家,葉氏不禁發愁,當日可是自己出面去玉家提的親,雖說是做戲,到底是做了全套,況人玉家二老可不知是做戲,當日原想著這燕州府里大都不知驚鴻的底細,便將來驚鴻回京,只說出遠門做買賣了,也說的過去,誰能想到會出這樣的事,而到這會兒,驚鴻的身份只怕也瞞不住了。

    正想著,便見周婆子快步進來回稟,玉老先生來了,旺兒把老先生請到了花廳待茶?!?/br>
    這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卻也只能站起來硬著頭皮往外走,卻聽自家老爺道:“我與夫人去吧?!?/br>
    葉氏松了口氣,讓她一個人去,還真有些怵,就怕玉家是跑來理論要說法,說不準就會大鬧一場,畢竟人家親閨女沒了,就算是山匪作案,到底也欺瞞了人家,怎么也是她們這頭理虧。

    見了周青臣進來,玉先生卻微微一怔,他是潘家學塾里的先生,也曾受邀去過幾回詩會游園,雖不可能與知府大人同席,卻也遠遠見過,故此,周青臣一進來,他便認了出來,本就蒼白了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身子顫了顫的便要跪下扣頭,而瞧見知府大人伴著葉氏夫人一并進來,玉老頭便再傻也知道自己那個女婿不對勁兒了。

    要知道葉氏夫人當日去家里提親,可是以表姐的身份去的,而作為燕州府的百姓,又在潘府學塾多年,多少知道些這位知府大人的底細。

    聽聞,雖非寒門出身,卻也差不多少,是個沒什么根底兒的,之所以能三十幾歲便坐了一州知府,是因娶了一位出身勛貴世族的夫人,靠著夫人娘家幫襯,方能仕途順遂,平步青云。

    如今看來就是這位葉氏夫人,若這位葉氏夫人出身勛貴世族,自己那個好女婿是什么身份,還用說嗎。

    玉先生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樣的平頭百姓有朝一日會跟世族勛貴這樣云彩尖兒上的貴人有什么扯啊,更別說當女婿了。

    可這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偏就成真了,而玉先生卻并無半分歡喜,有的只是悲涼,自己那苦命的閨女啊,自落生便三災九病不斷,好容易養大成人,卻又嫁了那樣一個混賬不良的丈夫,好在和離之后,遇上了那樣一個細心體貼的夫婿呵護,他們當爹娘的還當閨女是苦盡甘來,終得良緣,何曾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到底是自己糊涂了,那樣骨子里透著清貴的人,又怎會出身尋常,如今想想,這門親事,從頭到尾,除了這位葉氏夫人,何曾見過旁人,是說過母親早逝,可難道除了親娘跟這位表姐,便再無親眷了?

    想到此,玉先生忽覺自己當真可笑,到這會兒了,閨女的命都沒了,還計較這些何用,雖傷心難過,卻也不能失禮,認出周青臣便是知府大人,便要跪下扣頭。

    只是不等玉先生跪下去,周青臣已先一步扶住了他:“此處并非府衙大堂,老人家不必多禮,況本也不是外人?!?/br>
    玉先生聽了這話,微微苦笑:“大人抬舉了?!?/br>
    葉氏正要說些什么,卻聽玉先生已然開口:“聽聞昨夜郊外別院中山匪殺人放火,無人生還,草民貿然登門是想尋個確切消息,小女,小女……”說著頓了頓,方一咬牙,顫著聲兒道:“若小女遇害殞命,還請大人開恩,允草民認領了小女尸首家去安葬,也好入土為安?!?/br>
    原來人家竟不是來理論的,而是來認領女兒尸首回去安葬的,且從頭到尾也未提驚鴻,可見這玉老先生是看明白也想通透了,知道女兒這樁婚事當不得真,故此,開口便要認領了尸首家去安葬。

    但人家不提,葉氏卻不能裝傻,開口道:“不瞞您老,驚鴻有事回京了,我也是放心不下皎娘meimei,本打算著今兒便把皎娘meimei接到我這兒來住,不想這一夜之間便出了這樣的禍事,早上聽聞噩耗真如晴空霹靂一般,不想meimei那樣溫良和善的性子,竟會陡然遭此橫禍,當真是上天不公,想想都叫人難受?!闭f著抹了抹眼角的淚,方道:“不過您老放心,老爺已發下了海捕文書,必會把那些害死皎娘meimei的匪徒緝拿歸案,按律定罪,以慰皎娘meimei在天之靈,至于meimei后事,也正想與您商議,不若請高僧在這燕州府外尋一塊風水福地以供meimei長眠,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玉先生卻搖頭:“她一個小門小戶的丫頭,命又苦,哪里承的住什么風水福地,認了家去,尋個清凈之地葬了就好,便不勞夫人費心了?!?/br>
    慢說沒有尸首,便真有,葉氏也不能這么就讓玉家帶回家去隨便葬了啊,且不說驚鴻哪兒交代不過去,便是自己與皎娘的情份,也斷不能答應。

    只不過,皎娘這個爹,瞧著極是固執卻不傻,人家從進來可是一句沒提驚鴻,仿佛沒有這回事似的,只說認了女兒的尸首回去,這就占住了理,如此,葉氏拿什么身份跟人親爹爭。

    好在知道當爹的閨女,方勸道:“皎娘meimei死的冤,若直接安葬只怕魂靈不安,到底還需請高僧念經超度,魂靈得安,來世方能順遂?!?/br>
    葉氏這句來世順遂到底說動了玉先生,終是點頭應了,葉氏這才松了口氣,忙趁熱打鐵說定,把靈柩停在觀音廟中,做七日法事,再行安葬。

    這邊兒商量妥當,便使人騎快馬給梁驚鴻遞信去了,這是周青臣的主意,雖說梁驚鴻還在回京途中,卻不會一直趕路,不過,便是再快,等他接著信兒趕回來,也已下葬,入土為安,便他再舍不下能如何,至多發性子鬧上一陣子,也就消停了。

    周青臣這里計量的周全,卻不知梁驚鴻對皎娘已成執念,豈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是鬧一陣就消停了沒錯,只不過梁驚鴻鬧的這 一陣,可是把整個燕州府都翻了過子來,連帶侯府跟宮里都沒得安生……

    第168章 皎若月潔如雪

    觀音廟建在燕州城外的半山腰上, 山門正對著河面,背山面水屬實一處好風水,廟里的主持是位修行的高僧, 故此, 香火極盛,便是平日里都不乏來燒香拜菩薩的善男信女,若是趕上初一十五更是人山人海, 若非知府大人跟這位主持高僧頗有交情,斷不會停靈在此。

    正因如此,即便玉先生老兩口不想跟周府再有牽扯,卻也應下了, 到底女兒已經沒了,只能盼著來世平安順遂吧。

    這場法事做的極大,主持高僧親自帶著僧人, 在靈前日夜不停的連誦了七日往生咒, 方入土安葬, 這場法事幾乎驚動了整個燕州府, 法事過去半個月了, 偶爾還能聽見街頭巷尾的百姓談起此事,都說玉家這姑娘,雖說這輩子福短夭壽,來世必是富貴安康一生順遂了。

    隨著皎娘的棺槨下葬, 漸漸也便沒人提了, 畢竟皎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 只不過命不濟遭了橫禍, 談論感嘆些日子, 也便丟開了,畢竟家家都要過自己的日子。

    卻就在這日一早卻有了變數,天剛蒙蒙亮,冀州城門處剛換了班的差人正瞇著眼打盹,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唬了一跳,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忙睜開眼。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那隊人馬已到了城門口,一隊有十幾人,個個高頭大馬,到了城門口速度絲毫不減,不等差人看清楚馬上的人,已縱馬躍入城中,轉眼便去遠了,倒是馬蹄子帶起的灰土,撲了差人一頭一臉。

    看門的差人吐了一口唾沫,剛要開口罵娘,卻聽旁邊挑著擔子的小貨郎,低聲道:“哎呦,這位爺怎么回來了?”

    看門的差人一聽爺字,罵娘的話未出口便吞了回去,一把扯住小貨郎的擔子:“你小子臉還真大,就你一個挑擔子賣雜貨的,能認識幾個爺,別是吹牛的吧?!?/br>
    小貨郎嘿嘿一樂:“這可真不是小的吹牛,要說別的爺,小的可不敢說認得,這位卻是有造化見過的,剛打頭馬上那位是梁六爺?!?/br>
    差人愣了愣:“哪個梁六爺?”

    小貨郎:“您怎么糊涂了,咱們燕州府還有幾位梁六爺???”

    差人這才恍然:“你是說別院……”說到這兒便停下了話頭兒,自從觀音廟法事之后,郊外別院的事,便成了忌諱,官府雖未正經下禁令,可若是誰私下議論讓官府的衙差聽見,勢必要尋你個不自在。

    這看門好地也算吃公家糧的,自然是知道這里的門道,大約是這位六爺的身份特殊,加之別院那場兇案,有些蹊蹺,牽扯眾多,故此官府對此事諱莫如深。

    不過,這位爺前些日子不是剛回京了嗎,這才多少日子,怎么又回來了,算著路途,應該還未走到京城吧,難道是為了倒霉橫死的那位,不能吧,觀音廟里做那場體面的法事,也算盡心盡意了,說到底不過一個沒名分的外室罷了。

    正想著,卻聽那小貨郎嘆了口氣道:“當日在別院里小的可是見識過,六爺對那位大娘子當真稀罕的緊呢,只大娘子掃了一眼的物件兒,便都留下了,買貨的錢一文不少,還另給了賞錢,就為了討那大娘子個歡喜,這是得多上心啊,當日我還想那大娘子命可真好,遇上這么一位疼她愛她的男人,誰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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