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娘 第57節
說著,那差人急忙攔住他的話頭:“時辰不早了,還不進城做你的營生去,只管在這兒亂嚼什么舌根子,回頭讓人聽去,沒你的好果子吃?!?/br> 那小貨郎這才意識到自己話多了,急忙閉嘴,挑起擔子,一溜煙跑了。 瞧著小貨郎,慌張的樣兒,差人不禁搖頭失笑,心道,這些貴人們就愛瞎折騰,即便這位爺再怎么著急吼吼的跑回來,人都下葬了,還能折騰出花來不成,便是折騰出花來,也跟他們小老百姓沒大干系,倒是知府大人哪兒怕是要鬧心了。 豈止鬧心,周青臣簡直差點兒背過氣去,這一大早上,府門還未開,就讓梁驚鴻生闖了進來,一路直闖進了內宅寢室,把兩口子堵在了炕上。 進了周府這一路也沒人攔,這位手里攥著刀,兩眼通紅,煞星一般,只要不想找死,誰敢上前,便只能眼看著這位闖到寢室中來了。 周青臣是讀書人,最是講究禮法規矩,何曾想有朝一日會衣衫不整的讓小舅子堵在被窩里,雖說這小舅子不是正經嫡親的,可表的也是一樣,頓時氣的一張臉又青又紅,嘴上一個勁念叨著,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一邊忙著更衣。 到底還是葉氏開口道:“便你再急,也等我跟你姐夫換件衣裳罷,橫豎不能這么著跟你說話?!焙谜f歹說的,終是把煞星暫且勸了出去,兩口子也不敢怠慢,忙著更衣顧不上洗漱,便走了出來。 這么一緩的功夫,再出來卻見梁驚鴻直直坐在窗前,兩只眼直勾勾盯著對面瞧,竟是連她們兩口子出來,都沒反應。 葉氏心中訝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對面花幾上放著一支梅子青釉雙耳盤口瓶,內里插了一束□□,映著窗外晨光,金燦燦開的正好,這是昨兒晚間,周mama讓丫頭從暖房里剪過來的,并非什么稀罕名品,也不知怎么就引的他這么一瞬不瞬的盯著看。 葉氏在心里嘆了口氣,便再不想該來的還是來了,只能硬著頭皮應付了,可這么些事,從何開口,真有些為難。 葉氏這正為難從何說起,不想梁驚鴻卻先開口了:“別院中的兇案是何人所為?” 葉氏一愣,腦子里想過千萬般應對之言,卻怎么也沒想到,梁驚鴻竟未提皎娘,而是開口便問別院的兇案,這倒讓葉氏更為難了。 別院那起兇案雖已查明是山匪殺人越貨,卻仍有蹊蹺,那些山匪雖是亡命之徒,卻也有他們的規矩,不與官府作對,更曉得什么人能惹,什么人萬萬惹不得,即便驚鴻的身份外面的百姓不很清楚,可只要燕州府里有些頭臉門路的,誰不知底細,這些山匪明顯是被人當槍使了,至于這后面的人是誰,老爺的意思是,若查下去,牽扯太多,反倒生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倒不如就此了結,畢竟人已下葬,入土為安,再翻出這些事來,鬧得燕州府人心惶惶,也沒甚好處。 葉氏心里明白丈夫的顧慮,怕這件事鬧大了,有損他燕州任上的官聲,只是,以驚鴻的性子,又豈會善罷甘休,要知道皎娘可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兒,若非皇上的圣旨,可是一時一會兒都舍不下,果然,他開口便問兇手? 葉氏心知此事瞞不住便道:“是城外的山匪做惡,趁夜闖入別院縱火殺人,你莫急,你姐夫已下了海捕文書,想來不日便能緝拿歸案?!?/br> 梁驚鴻未說什么,只略略抿了抿薄唇道:“看起來,此案姐夫已審理停當了?!蹦抗鈪s看向周青臣。 周青臣點頭:“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人生一世禍福難料,誰也不想有此飛來橫禍,可畢竟人沒了,你總要想開些才是?!?/br> 梁驚鴻這會兒倒是冷靜了下來,不似剛才闖進內寢那般瘋魔的似要殺人一般,只是神色愈發冷厲,那張往日看去和煦的俊臉,如今冷下來,竟隱隱讓人從心底發寒。 明明屋里頗為溫暖,葉氏卻覺渾身冷颼颼的,下意識抱了抱胳膊,想再勸幾句,不想梁驚鴻,問了這兩句之后,便站起身來,丟下一句今日無狀,改日再來請罪,轉身去了。 葉氏愣了愣:“他這就走了?” 周青臣自是知道妻子的意思,搖搖頭:“你莫想的太多,剛他只是一時急怒,想清楚也就明白了,畢竟人都沒了,便再如何,也不可能復生?!?/br> 葉氏搖搖頭:“真如你說的這般倒好,怕就怕驚鴻那個性子,不會善了?!?/br> 周青臣:“他不想善了,要怎樣?難道還想把我這燕州府翻過來不成?!?/br> 葉氏嘴上未說什么,心里卻道,以他那性子,還真說不準…… 兩口子話剛落下,轉過天一早,便出了大事,一夜之間,燕州府周圍百里之內的山匪窩,都被挑了個干凈,周青臣臉色一變,心知不好,忙使柳旺兒去尋梁驚鴻,柳旺兒剛走,府衙那邊的值守的衙差便跑了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回稟:“大,大人,不好了,六,六爺,在府衙前敲了鳴冤鼓,說要為妻伸冤?!?/br> 周青臣聽了都覺荒唐,一拍桌案:“胡說什么,他尚未娶妻呢,哪里來的為妻伸冤?” 衙差苦哈哈的道:“這,這個,六爺不知殺了多少人,渾身是血,活閻王一樣站在那兒,小的哪敢上前,旁邊地上還捆著好幾個,缺胳膊斷腿的血葫蘆一樣?!?/br> 周青臣腦袋嗡一下,這是讓妻子說著了,梁驚鴻真是把燕州府翻了個兒,不用想都知道,昨兒梁驚鴻從這兒走便是奔著山匪窩去了,或者說,他昨兒早上來,只是跟自己確定一下,是不是山匪作案,確定之后,便直接去剿匪了,挑了山匪窩抓了人便來府衙敲鳴冤鼓,為妻伸冤,這混賬,簡直,簡直無法無天。 周青臣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忍不住一拳又砸在桌案上:“他到底要做什么?” 葉氏這會兒心里反倒踏實了,這才是那小子會做出的事呢,邁腳走進來道:“老爺莫急,橫豎事已至此,他要做什么就讓他去做,本來老爺之前想息事寧人,我便覺著不妥,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況別院里那是多少條命,這幕后指使之人,比那些殺人行兇的山匪更該死,怎能任她逍遙自在?!?/br> 周青臣皺眉看向她:“夫人此話糊涂,他如今口口聲聲為妻伸冤,這擺明了要給皎娘正經名份,他如此胡來,也由著他的性子不成,侯府能答應,宮里能答應?” 葉氏搖搖頭:“你不知他那性子一旦執拗起來,便是老侯爺也不頂用,你莫忘了,如今他既回了燕州,必是連圣旨都不理會了,那可是圣旨,他都敢違逆,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闭f著悠悠嘆了口氣喃喃的道:“不曾想,這小子竟是個情種?!闭f著,輕飄飄的瞄了丈夫一眼,便轉頭看向窗外,不知何時,竟落了雪,細密密的灑落下來,染在窗外的梅花上,疏疏落落,別樣清麗,讓人不由想起那個同樣清麗絕俗的女子來,正如她的閨名一般,皎若月,潔如雪,即便體弱多病,命運多舛,此時此刻,卻讓葉氏不由生出幾分羨慕來。 第169章 終是真相大白 一百七十章 梁驚鴻一夜間蕩平了燕州府周圍的山匪, 血葫蘆一般再府衙外敲了鳴冤鼓,口口聲聲要為妻伸冤,直把周青臣氣的險些背過氣去, 方知, 他這位表小舅子混世魔王的綽號真不是白叫的,這哪是胡作非為根本是無法無天,就因一個皎娘, 竟把燕州府攪合了個沸反盈天,逼得周青臣不得不深究別院縱火兇案,這一深究卻也未想到,竟是王云兒因嫉恨皎娘, 起了毒心,伙同自己舅舅胡二典賣首飾買了山匪,趁夜潛入別院殺人行兇。 聽聞梁六爺奔回燕州城, 蕩平了周圍山匪, 心知遮掩不過, 以梁驚鴻的性子, 自己縱然能得活命, 也必然生不如死,懼怕已極,索性一條繩子吊死在自己的閨房之中,再說那胡二, 這案子燕州城鬧得沸沸揚揚, 哪還能不知底細,直嚇的魂兒都沒了, 丟下妻兒連夜便跑了, 不敢往南邊跑, 徑自往北去了,想著翻過北沿子那座山,便是北國,那邊不屬南楚,自己許能得條活命,哪想夜黑不見路,一腳踩空落下山崖,待捕快追過來,只見一具被野狼啃噬的亂七八糟的尸首,跟胡二那身破爛衣裳,死狀凄慘無比。 至此,別院縱火一案終是真相大白,燕州的老百姓一時都言王家教女無方,好好的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竟教的如此歹毒心腸,那胡二更是報應不爽,也方知那位梁六爺竟是京中侯府的小侯爺,且如此尊貴的身份,卻對一位下堂的婦人一往情深,可惜那婦人命不濟,未等享榮華富貴便被山匪所害,一命黃泉,小侯爺仍是癡心不改,不顧身份地位,執意要娶那婦人的靈牌入門,侯府如何肯依,可這位小爺只是落了一句話,若不依他,往后便在那山寺之中守著靈位過一輩子,侯府只當未生過他這個不孝子孫罷了。 燕州城外十里官道邊的茶棚子里,那提著粗陶大茶壺的老板娘說到此處,停下話頭,桌上的茶客正聽到緊要處,見她停了,忙催問道:“后來如何了?” 那老板娘給茶客續滿了一碗新茶笑道:“還能怎么著,自是應了唄?!?/br> 那茶客中有一位讀書人,聽到此處,連連搖頭:“胡言,胡言,想那侯府是怎樣的門第,又是長房嫡孫,若娶妻,便侯府上人開明,不挑那門當戶對的高門貴女,至少也需書香之家的女兒,這位不僅出身貧苦,還是二嫁之身,且還死于非命,更何況,聽聞,那位小侯爺長姐正是當朝的皇后娘娘,如此身份,怎會娶個二嫁之婦,且還是靈牌,委實荒唐,便那戲文話本子也不敢如此杜撰,荒唐荒唐……“末了一連氣說了幾個荒唐。 那老板娘可不樂意了,臉上的笑一收,插著腰道:“青天白日的,我可不是瞎說,您若不信,且再這兒多坐些時候,聽我家男人說今兒正是那位小侯爺回京的日子,在前面碼頭登船,這邊正是必要走的……”老板娘話音未落,便聽一陣鑼鼓喧天從那邊城門處傳來,引得茶棚子里的茶客紛紛看了過去,只見一片浩浩蕩蕩迎親的車馬行了過來,迎頭一匹高頭大馬,馬上端坐一位頭戴金冠,身穿大紅吉服的新郎官,漸行漸近,能清楚瞧見那新郎官的臉,茶棚中人不免都要暗贊一聲,生的這般俊的,當真是生平僅見,即便只是端坐馬上不發一言,那氣韻亦是清貴無雙,只可惜俊臉上并不見一絲喜色,冷寂寂的,不似活人,唯有略低頭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暖氣兒。 引得茶棚中人不由看了過去,方見這新郎官胸前竟抱著一個靈牌,那烏漆漆的靈牌正映著胸前紅綢結的大花,愈發鮮明,因這一行迎親的隊伍,走的不快,茶棚子又緊鄰官道,正從棚子邊兒上過,剛那位讀過書的茶客文生,正瞧見那靈牌上幾個字,寫著先室玉氏皎娘之位。 待那長長的迎親隊伍,行過茶棚子許久,那文生茶客還在低聲念叨 :“玉氏皎娘?!蹦抢习迥锫犃?,不禁得意起來,提著大茶壺笑道:“剛馬上那位頭戴金冠,身穿喜袍的新郎官就是小侯爺,當日小侯爺開藥鋪子那會兒,趕上給我家丫頭瞧病,遠遠望見過一回,那般俊的小侯爺,再也認不差的,你們剛可瞧見了小侯爺懷里頭緊緊抱著的靈牌就是那位玉家的大娘子,聽人說那大娘子的閨名就叫皎娘?!?/br> 第170章 只當重活一世罷 灶上燒火的男人不耐煩婆娘的八卦, 高聲呼喝了一聲:“還不收拾桌子,只管在哪兒嚼什么舌頭根子?!崩习迥锫牭淖约耗腥寺暁鈨翰缓?,便不敢再與文生茶客閑話兒, 忙著轉身, 卻見茶棚子角剛那一桌的客人,不知何時已走的,只留了茶錢在桌上。 老板娘把錢收起, 抹了把桌子,忽想起剛這桌坐的茶客,是一對青年男女,身邊只跟著一個小廝伺候, 男人是個極斯文的讀書人,身形挺拔,只可惜五官尋常了些, 身后的小廝卻生的個好模樣, 唇紅齒白的, 說話好聽, 瞧著也伶俐, 叫人一見就不由打心眼里喜歡,女子帶著帷帽,遮了臉瞧不清模樣,不過那身邊纖薄瘦弱, 仿似一陣風都能吹倒了似的, 就算模樣生的美,也是一位病美人, 老板娘先頭猜著是一對小夫妻, 又覺不像, 兩人間并無小夫妻間的那股親密,偏偏女子又做的婦人打扮,且兩人一路同行,不是夫妻還能是什么關系,剛還想著覷個空掃聽掃聽,不想這一轉眼的功夫,人就走了,倒讓老板娘一番好奇落了空,不免有些遺憾,忍不得抬頭往那官道望去,瞧見剛停在棚外的那一輛青帷馬車,已是行的遠了,瞧方向也是往碼頭去的,不禁暗道,莫非這對男女跟前頭迎親的小侯爺有什么干系? 念頭一起,老板娘自己都覺荒唐,那小侯爺可是什么人,后面這一對男女,瞧打扮至多便是個尋常讀書人家的,跟小侯爺那等云彩尖兒上的貴人,估摸八輩子也挨不上的,再說,橫豎挨不挨的上,都與自己沒干系,瞎琢磨這些做甚,想著自己都搖頭失笑,聽得男人喚她,忙著干活兒去了。 這老板娘大約做夢也想不到,世上的事當真難說,自己的胡亂瞎想沒準便是真的,剛那一對男女豈止跟小侯爺有干系,那年輕的婦人可不正是小侯爺牌位上那位玉氏皎娘嗎 如今皎娘已靠在馬車上睡了過去,對面坐的男子,抬手在自己臉上揉了揉,便拿下了薄薄一層rou色面具,露出一張格外美的臉,若是那些燕州府的紈绔子弟在此必然認得,這張臉豈不正是梁府小侯爺特意從倚泓樓請來的臺柱子南樓月嗎。 見皎娘又睡了,南樓月看了旁邊阿寶一眼,阿寶會意轉頭小聲吩咐外面的車把式趕的慢些,南樓月伸出三指輕輕搭在她的腕上,這腕愈發瘦削,仿似皮里便是骨,細弱的讓南樓月的手指不覺更輕了些,生怕自己略一用力,這細弱的腕子便折了去。 腕間脈搏更是微弱難辨,南樓月仔細診了好一會兒方抬起手,微微蹙眉,旁邊的阿寶忍不住低聲問道:“師傅,她不會死吧?!?/br> 南樓月略沉吟道:“她這身子本就有不足之癥,便精心調養,亦不能保她平安無虞,加之曾小產,未待調養卻又有了身孕,以致如今氣血虧的太過,偏她這樣的身子,又受不住大補之物,虛虧不能補,卻還要養胎,正是雪上加霜?!?/br> 阿寶不免有些急:“那她豈不是活不成了?!?/br> 南樓月:“這倒也不一定,人活在世上,說到底不過精氣神罷了,便是那身子康健的,非要求死也是活不成的,換言之,身子再糟,若一心要活,未必沒有生機?!?/br> 阿寶聽了,臉色都暗了下去:“照師傅說的這般,她不是死定了嗎,遭遇了那些境遇,哪里還想活著,想來恨不能一死了之趁早解脫呢?!?/br> 南樓月卻搖頭:“若她一心求死,也活不到今日了,有道是為母則剛,想來正是腹中胎兒讓她撐到了今日?!?/br> 阿寶越聽越有些迷糊起來:“師傅的意思她能活?可她這樣弱的身子,能生養孩子嗎?!?/br> 南樓月未說話,心里卻知,雖有生機,到底還要看命數,畢竟生子與婦人而言,如過鬼門關,便那些康健的婦人都不一定能不能保住命,更何況她這般虛弱,只是此時擔心這些為時過早,畢竟先得顧眼前。 南樓月心中清楚,皎娘既能跟著自己到這會兒,便是想著活的,而今日自己特意帶她來城外,也是想讓她自己選擇,畢竟這些日子梁小侯爺的所作所為,整個燕州府的百姓都覺小侯爺是個難得的癡心人,便南樓月自己也未想到,梁驚鴻那樣的身份地位,竟執意娶皎娘靈牌進門,要知道梁府可不是尋常門第,那是忠勇侯府,南楚最煊赫的世家大族,可見他的確是一片真心,若皎娘愿意,相認了入侯府倒也順理成章,卻剛在茶棚之中,自己暗暗忖度皎娘神色,眼見梁驚鴻抱著靈牌過去,并未有絲毫變化,只當沒瞧見那迎親的隊伍,竟打定主意寧可跟著自己這個只見過兩面的陌生人,也不樂意去做侯府的夫人,可見再不愿回頭,既如此,只當重活過一世罷,也省卻諸多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惱憂思。 第171章 寒來暑往歲月經年 春來暑往歲月經年, 轉眼又一春,春和景明之時又逢南楚明君當政,賢臣輩出, 著實一番太平盛世, 京城更是繁華之都,故此,甭管是小門小戶的老百姓, 還是高門大戶的貴人們紛紛出城踏青,尋那風景獨好的園子好生的逛上一日,也不辜負這大好春日。 那些京里住慣了的也還罷了,總歸輕車熟路, 哪里的園子景兒好便奔哪兒去,那些初來乍到的人家,可就兩眼一抹黑了, 也有那心思活絡的, 尋個道邊的茶鋪子坐了, 要碗茶問那小伙計掃聽哪處園子的景致好, 那小伙計必會說, 這時節自是京西侯府前幾年新蓋的那處園子了, 不用再問緣由,小伙計便會滔滔不絕的說上一大篇子小侯爺對一位二嫁的婦人,癡情不悔的故事, 即便那婦人命喪, 也要執意娶靈牌進門,抱靈牌入京之后, 又在西郊蓋了一處園子, 種了一園子梨花 。 聽到此處, 便外鄉人也便知道了,如今正是梨花開的好時節,那一園子的梨花開起來,不用想也知美的緊,若有那未出閣的姑娘家隨行,伙計還會神神秘秘的說一聲,每年這時候,小侯爺都會在那園子里住上一個月,擠眉弄眼,一臉曖昧。 莫怪這小伙計,實在是這位小侯爺名聲在外,家世不用說了,忠勇侯府,整個南楚便是那市井小民,怕也沒有不知道的,更遑論人家還是國戚,那位可是貨真價實的國舅爺,雖說五年前那檔子事鬧得大,應了他娶那平民女子的靈位入門,到底是個靈牌,人都死了五年了,這世上的男子,縱然再癡情,還能守著靈牌過一輩子不成,更何況,小侯爺可是侯府長房嫡孫,若不娶妻,侯府的香火豈非斷絕了,故此,便小侯爺不想,侯府,宮里也斷不會容他如此。 京里的世家大族只家里有閨女兒未嫁的,誰不想攀這門親,故此每逢這時候,西郊這邊便越發熱鬧,隨便往道上看一眼,都是高頭大馬,油壁香車,隔著車窗的紗幔,都是釵環鬢影的女眷,車馬簇簇使奴喚婢的說是踏青出行,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可惜,那位小侯爺雖每年都會在這園子里住上一月,卻從不出內宅半步,任外面春光再好也無濟于事,不過近兩年,侯府常有女眷前來賞花,作為男主人難免要應付一二了。 尤其今年侯府老太君,趕上天和日暖,靜極思動,興致一來,領著一干女眷來園子里賞花,大約是想給孫子驚喜,事先并未知會,車馬快到園子門了,大管事李順兒方得了消息,忙著遣了小子去內宅報信兒,他自己忙著迎上老太君見了禮,讓著老太君往內宅花廳里坐了。 老太君坐下,四下打量一遭跟旁邊的葉氏道:“都說這院子齊整,我瞧著倒也尋常?!?/br> 葉氏忙道:“老太君說的是,這園子我瞧著都差不多,倒是外面那梨花開的比旁處里好?!弊炖镫m如此說,心里卻不然,從一進外面的園子門,葉氏便暗暗嘆息,除了那些梨花,這園子的一山一石,一樹一景竟跟燕州城外的別院一般無二。 要知道哪處別院五年前便已付之一炬,燒的連渣兒都不剩了,誰能想到,那小子竟在京里又蓋了一處,一模一樣的,剛邁進來的一瞬,葉便明白了為何外面種了許多梨花,那犖犖清絕皎若月,潔如雪的梨花,瓣瓣不正似那柔弱的皎娘嗎,這小子是蓋了一模一樣的園子由不罷休,還要種那些梨花用來睹花思人,縱葉氏深知兩人始末,卻也未想到他會如此長情。 以葉氏想,便再刻骨銘心丟舍不下,一兩年也該淡了,如此已算得情深意重,畢竟人已沒了,若女子許能守著過上一輩子,男人卻怎么可能,更何況驚鴻這樣的身份。 不想自己竟是看差了,只從這園子便知縱然過了五年,他心里仍未放下,想也是,若放下了,老太君今兒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跑來這里,果真為了賞花,侯府里那偌大的花園子什么奇花異草沒有,再不成,宮里可是有個瓊花宮的,那宮里的梨花每一棵都有上百年了,開起來密密匝匝玉樹瓊花,美的不似凡塵,又哪里是這邊的梨花可比。 過了五年仍如此,當真是入了情魔,本來此次進京,葉氏還惦記著尋個機會跟驚鴻說明白,想著時過境遷,那晚的事又太過蹊蹺,到底不能一直瞞著。 可瞧這境況,若自己如實道來,當年那晚皎娘失蹤的蹊蹺事,又不知要掀起多少風浪來了,到時,莫說老太君,便是皇后娘娘哪兒怕也交代不過的,況,韓mama也說的清楚,當時中了迷藥,聽的模模糊糊,便她自己也不敢斷定真假,再有,皎娘那個身子,本就不是個長壽的,又小產傷了身子,雪上加霜,便真是被人救走了,這些年過去也不知吉兇禍福,平白的又生事做甚?想到此,便打消了之前的念頭。 第172章 孽緣難消嗎 更何況, 老太君今兒可不是單為了逛園子來的,這樣的園子在燕州府許算得體面,可要拿到京里就排不上號了, 達官貴人多如牛毛, 隨便哪一家的園子拿出來都不是燕州那些能比的,所以這園子也只能算齊整些罷了,若非驚鴻在, 估摸著這樣的園子,老太君的眼角都不會瞥一下,更別說還巴巴的跑過來賞花了。 再有,若果真為了逛園子賞花, 何故帶了這么些未出閣的姑娘,而這幾位姑娘,家世相貌身段, 才情, 不論那一方面都是京里世族貴女中拔了尖兒的, 且都是精心裝扮過, 朗朗春日間, 春蘭秋菊環肥燕瘦,當真養眼的緊,老太君興師動眾的帶了這么多貴女前來,哪里是賞花, 分明是來逼著孫子相親的。 當年驚鴻執意要娶皎娘靈牌入門可是鬧了好大一場, 到底娘娘跟侯府拗不過應了,想過幾年, 心思淡下去, 再擇門當戶對的名門貴女娶妻生子便是, 哪知這一晃五年了,別說娶妻生子,便是先頭屋里伺候的丫頭也都一并遣了出去,身邊一水的婆子小廝,竟是打定了主意,守著那靈牌過一輩子了,老太君怎能不急,這才有今日的逛園子賞花之行,而葉氏不巧正趕上,便只得跟著來了。 來是來了,卻知不能多事,尤其當年驚鴻跟皎娘之事發生再在燕州府,自己兩口子到底脫不開干系,想著不禁暗暗嘆了口氣,這幾年來侯府這邊對自己夫妻多有埋怨不說,玉家那邊也沒落下好兒,當真是兩面不是人,如今好容易安生,還是莫再生波瀾了,說到底,人死不能復生,即便葉氏知道那夜的蹊蹺事,也覺得皎娘那樣的身子狀況,不大可能活到今日。 枯坐了半日,眼瞅著茶已用了兩盞下去,仍不見正主前來,老太君不免哼了一聲,看向李順兒:“你們家主子人呢,平日在府里總說忙不見他也便罷了,怎的今兒我這當祖母的親自過來,難不成也請不動他過來照個面兒?!?/br> 老太君這臉色語氣可是十分不善了,李順兒冷汗都下來了,心道這五年來,六爺每年都要來此住上一月,來了便把自己關在后面的院子里不出來了,茶飯都是讓人送到院門口的,那院子從不讓人進,灑掃收拾,都是六爺親力親為,更交代下不準打攪,可今兒老太君來了,六爺總不能也不見吧。 正想著怎么應對,卻聽見外面婆子丫頭們給六爺見禮的聲音,不覺松了口氣,六爺若是再不來,自己可攔不住老太君。 到底是自己最疼的孫兒,便心里再多的氣,一瞧見孫兒這張有些憔悴的臉,滿心的氣也都散了沒了影兒,別管身份多尊貴,老人家疼孫子的心都一樣,尤其她這孫子以往可是個什么性子,雖說霸道了些,卻愛說愛笑,哪里想到一趟燕州府,再回來便換了個人,明明不過才二十五,卻跟那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一般,暮氣沉沉,旁的女子再不瞧上一眼,終日守著那個靈牌,莫不是那個叫皎娘的女子死了,把他的魂兒也一并帶走了。 思及此,老太君既心疼又心焦,卻又瞥見他一身素衣白袍,不禁暗暗嘆了口氣,這一身素衣竟是穿了五年之久,便是年節也不見他換個鮮艷些的,當真是冤孽。 見他如此,老太君倒舍不得訓他了,微微嘆了口氣道:“昨兒進宮給娘娘問安,聽娘娘提起及說北國使者已到冀州,不出半月便會進京?!秉c了一句便不再往下說了,到底國家大事不是她們這些婦道人家能夠參言的,只讓他知道這消息便是了。 接著,話音一轉指了指葉氏道:“我這祖母來了,你不待見也罷了,今兒卻有遠客,你可是怠慢了?!?/br> 葉氏忙道:“瞧老太君說的,我這一年都不知來多少回,侯府的門檻都要給我踏爛了,哪里還能算客,況這園子里的花開的又好,我剛還琢磨著,若是驚鴻不來,便去外頭好好賞賞那些花兒,也不枉我跟著老太君來這一趟,不想他這就來了,倒不好去了?!闭Z氣甚是遺憾,說的眾人都笑了起來,這一笑氣氛也松快了不少。 老太君道:“到底還是你這張嘴巧,會說話,既如此,也別讓你白來一趟?!闭f著站起身往外面去了,心里也知,這園子孫子看的極重,不想外人在此,若不是自己這個親祖母硬闖進來,旁人斷然進不來,況在這后宅之中,沉悶悶,待的人不舒服,外面花樹下走一走,那樹上的梨花正好,興許孫子的心情也能好轉,心情一好許就能瞧上幾眼自己身后這些美人,說不準就有對上眼的,果真如此,也便不用愁了。 只可惜,老太君不知這梨花本就是梁驚鴻為了睹花思人親手栽的,開的越好越會想起那如梨花一般的女子,這般日日想夜夜思的,已成執念,即便過了五年,不僅未消去分毫,反而更是入心入肺,刻進骨髓,哪里還有心思瞧旁的美人,若輕易便會忘卻,哪會成為冤孽。 只不過緣走緣來,因果循環,人生際遇有時候又難說是禍是福,俗話說緣分天定,若果真有緣哪怕是孽緣,又有誰說的準此生再不相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