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18節
剩下幾個人留在樹下,都抬頭仰著脖頸看著他們。只見木色和張信禮先后上了橫亙在鳥窩之上的另一根寬大主干上,兩人不知交談了什么,木色在一邊小心蹲了下來,張信禮兩腳反勾在樹干上,倒仰著翻了下去。 林瑾瑜嚇了一大跳,這個動作簡直太危險了,稍有不慎倒栽著摔下來,不死也成智障了。 木色在一邊壓著張信禮的小腿,防止他沒勾穩摔下去。兩人所在的那根樹枝隨著張信禮的動作一晃一晃地,讓人著實捏把冷汗。 張信禮倒翻下去以后,伸直手臂剛好能夠到鳥窩。他非常迅速地一手抓了兩個,接著向上做了一個接近180°的仰臥起坐,露出來的一小塊腹部肌rou起伏如流水。 木色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上來。 整個過程總共用了不到十五秒,拉龍歡呼一聲,七手八腳地去接鳥蛋。 張信禮跳下樹:“我留了一個沒掏,四個也夠了,我不吃,你們吃吧?!?/br> “別,你拿到手的你當然要吃,沒你我們還吃不著呢,大不了我分你一半?!蹦旧阉掷锏牡敖o拉龍玩,左顧右盼道:“換個地方吃吧,在人家窩旁邊吃人家的崽太殘忍了?!?/br> 幾人走遠了些,換了一處地方。拉龍歡天喜地地去撿柴火,張文斌撿枯枝樹葉生火,木色不知從哪個石頭縫里變戲法似的變出來密封得很好的一易拉罐油和一小把鹽。 他看著林瑾瑜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哈哈道:“神奇吧?我是哆啦a夢?!?/br> “明明是我們以前藏在這里的啦?!标愜羁床贿^他的得瑟樣,拆臺說。 木色搬了塊平整的石頭過來當凳子,陳茴在一邊把調料整整齊齊地碼好,再從包里拿出那個原本準備用來挖中藥的小鏟子,仔細清洗干凈了。 幾個黝黑的孩子上下忙碌,默契得就像一個磨合了幾十年的炊事班。 “這用來干啥?”林瑾瑜指著那個小鏟子問。 “煎蛋唄,”陳茴道:“用來當鍋很合適?!?/br> “哦?!绷骤せ腥淮笪?。 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忙著自己的那部分事,只有他站在一邊無事可干,心里有點變扭。他穿得干干凈凈,人也白白凈凈,和地上在土里忙成一團的山里孩子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張信禮挖了幾把野菜和蔥回來,見林瑾瑜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一邊,道:“你先坐吧,”他說:“會煎蛋嗎?” 林瑾瑜就沒上過灶,尤其害怕油炸得刺啦刺啦響的聲音,總覺得會把他濺毀容。 “不會?!边@次,他誠實地說。 “那你會什么?”張信禮道。 “……”林瑾瑜心說我會滑滑板,會拉小提琴,會打植物大戰僵尸……可跟廚房有關的我只會吃。 他說:“我啥也不會,你滿意嗎?” 張信禮說:“哦?!?/br> “你十五了,該學著做飯了,”他說:“以后總得自力更生?!?/br> 林瑾瑜心想:那得多遠以后的事兒了,現在急個什么勁啊,瞎cao心。 他道:“首先我十六了,其次,我不喜歡做飯?!?/br> 張信禮道:“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是你必須具備的技能,你將來……” “將來將來將來,”林瑾瑜說:“將來的事將來再說,過好現在不好嗎,而且我不覺得好像不會做飯就活不下去了一樣,我雖然不會做飯,可是我會其它別的東西,大不了以后多賺錢,請個阿姨不行嗎?” 張信禮沉默半天,最后丟下一句:“沒法交流?!迸踔安撕褪[走了。 林瑾瑜覺得這次他身上的“孺子不可教也”之氣已經溢了出來,填滿了整個海子。 切,咸吃蘿卜淡cao心。明明也沒比我老幾歲,說話怎么老跟我爸似的。 幾人布置好了圍坐在一起,熱情地招呼林瑾瑜也過來坐下。張信禮在鏟子上涮了油,打上鳥蛋。霎時金黃色的油滋啦滋啦跳起點點油星,張文斌加鹽巴,張信禮撒上一把不知誰拔來的蔥花,濃郁的蔥香味合著煎蛋香四散開來。 出來這么些時候,又是走山路又是打鬧爬樹的,大家都有點餓了,聞著香味,所有人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眼看著一面煎好,就在林瑾瑜好奇他要怎么翻面的時候,張信禮手腕一抖,那半熟的鳥蛋便騰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個一百八十度,接著穩穩落在了鏟子上。 林瑾瑜默默咂舌:嘿,這家伙還有這手。 第一輪蛋很快煎好了,張信禮鏟起來,放到了陳茴碗里。 其他人聊天的聊天,盯鍋的盯鍋,沒有露出任何有異議的神色。大概因為陳茴是這里唯一的女生,大家都照顧她,都已經習慣了。 接著,張信禮鏟起第二個蛋,放到了林瑾瑜碗里。 第27章 海子(4) 林瑾瑜有點訝異,他說:“一共就三個蛋了,要不打到一起混著吃吧?!?/br> “沒事,你是客人,你先吃唄?!睆埼谋蟮?。 林瑾瑜想把蛋夾回去,沒人接。張信禮說:“給你你就吃?!?/br> 他只得作罷。 張信禮把剩下兩個蛋打了下去,給木色和拉龍分了一個,自己則和張文斌一人一半吃另一個。 這樣的野生鳥蛋沒有經過質檢,缺乏衛生安全保障,如果不小心沒弄全熟會有得禽流感和寄生蟲的風險,但對木色他們來說,這就是他們從小到大,難得吃到的額外美味。 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吹著熱騰騰的煎蛋,一邊擺龍門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瞎聊。少年們的話題總是亙古不變,無非就是暑假做不完的作業、班里美貌的姑娘和這片生他們養他們的大山。 林瑾瑜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覺得十分新奇。他靜靜地坐在一邊,聽木色給他們講班里誰誰誰家的狗天天跟著人到學校,攆都攆不走,哪個哪個老師同時教語文、數學和歷史,結果又一天帶錯了書上串了,哪個哪個女同學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紀,家里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于是退學了…… 每一件事都是他從未聽過、從未見到過的。他咬了一口金黃色的煎蛋,雖然只放了簡單的鹽巴和油,可張信禮把火候掌握得很好,煎得一點也不難吃,反而有種簡單純粹的噴香感。 “瑾瑜呢?”張文斌看他一直不說話,故意挑起話頭,問:“你平時都玩些啥?” 木色吃完了自己那份去搶拉龍的:“上山打鳥,下河摸蝦?!?/br> “沒有,”林瑾瑜不知如何回答:“就……在家看看電視,玩玩手機,練練琴,出去打打球,騎騎車,吃個必勝客什么的,偶爾會去金陵中路那邊滑滑板?!?/br> 寸土寸金的上海是一座鋼鐵荊棘的城市,那里霓虹燈閃爍,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混凝土鑄就的城市里沒有鳥兒也沒有魚蝦。 那里對于木色幾人來說,也是非常遙遠的世界。 “嗬,小日子還挺豐富,可你是獨生子吧,就你一個人,多沒勁啊?!蹦旧洁?。 “也還……好?!绷骤さ溃骸巴瑢W朋友沒你們住得這么近,不能天天湊一塊兒,但周末有時候也約出來玩玩……在家的時候是挺無聊的?!?/br> 他道:“我馬上高一了,應該也沒那么多時間玩了,可能每天就……學習學習學習還是學習?!?/br> “哦,那也挺好,”木色說:“高中……高中好啊?!?/br> “你們呢?”林瑾瑜問:“這個暑假過了,你們干啥?” “還能干嘛,也學習唄?!蹦旧自诘厣?,嘴里叼了根草葉子:“我開學繼續讀初三,希望能考上高中,家里應該不會讓我再念一年了?!?/br> 林瑾瑜終于有機會問出那個一直困惑著他的問題:“你今年十七了吧,咋念初三???” “我家有兩個,”木色說:“阿爸又不在,拉龍也要讀書的,家里活兒又要有人干,我爺爺奶奶那個身體沒人看著不行,就讀一段空一段?!彼D了頓,說:“爺爺其實隔三差五偷偷摸摸給高武那雜種送錢,我就裝不知道而已?!?/br> “陳茴也這樣,”張信禮說:“張文斌家里只有他一個,就好一點?!?/br> 陳茴說:“我妹和我弟再過兩年也要上小學了,應該就不讓我念了?!?/br> “哦,這樣?!绷骤さ玫搅舜鸢?,點點頭,有點心酸,不再就這個問題發表意見。 “我們都差不多的,”張文斌道:“能考還是盡量考,考上了再考慮別的,要實在考不上就……再說吧,反正餓不死。不學高武那伙人,沒意思?!?/br> “哎,其實我估計我是白日做夢,沒戲,你倒有點可能?!蹦旧龆鴩@了口氣,對張文斌道:“到時候好好讀,你家要生活費不夠我給你湊點……不過湊不了太多啊?!?/br> “你們學校一個班一般幾個人能考上???”林瑾瑜問。 “不超過十個?!睆埿哦Y說。 林瑾瑜咂舌,他們那里一個班最多也就不超過十個不念高中……不,十個都太多了,應該是最多兩三個不念高中。 “學校不怎么樣,學生也辣雞?!蹦旧溃骸暗材艹鋈サ?,都去好點的學校念了,誰擱這破學校念?!?/br> “不說這個了,”張文斌說:“各人有各人的路,該走的自然會走,走不上說也沒用?!?/br> 于是話題就這樣翻過了這一頁,新的、輕松閑適的話題重新入主控場,幾人胡天海地瞎聊沙雕趣事,吃吃喝喝嬉笑打鬧間日頭悄悄西斜。 沒有樹木遮擋的天邊,赤紅的晚霞濃艷如朱砂。等所有人都吃完后,木色和張文斌出去抽了根煙,回來大家一起收拾殘局。 張信禮滅了火堆,木色把鏟子用水和葉子擦洗干凈了,走去他們一開始放包的地方,想原樣放回去,還沒走一半,他忽然小聲驚叫起來:“哎哎哎!快看快看,有兔子!” “哪哪哪?”拉龍響應他哥響應得最積極,腿上跟長了風火輪似的,一溜煙跑過去,果然看到十米開外那草甸子上有只灰不溜秋的兔子在吃草。 他眼里閃著光,仰頭問他哥:“可以抓回去養嗎?” 其他人聞聲紛紛走過來。 “這邊樹少,抓兔子要帶細狗攆,不然肯定抓不到?!睆埿哦Y說。 “試試嘛?!蹦旧辉敢獯驌羲艿?,于是慫恿大家試試看。 他沒少干這些摟草打兔子的事,經驗十分豐富,當即吩咐拉龍道:“弟,能不能養兔子還要看你自己出不出力了,你先繞到那邊去,找找看有沒有窩,能堵的堵,不能堵的看住了。剩下的哥幫你想辦法?!?/br> 拉龍兩眼放光,也不嫌累,繞了個大圈去對面堵兔子窩去了。 木色隨即又對張文斌說:“你去東邊吧,就算幫個忙,我欠你個人情?!?/br> “行,這有什么情不情的?!睆埼谋簏c頭,去東邊埋伏著,為拉龍小小的兔子夢想添磚加瓦去了。 陳茴去了西面,張信禮和木色兩個年紀最大的一左一右,像面張開的網,躡手躡腳地向那只正專心致志吃草,耳朵不時轉動的灰毛兔子走去。 這情景讓林瑾瑜想起央視套三每天都播的《動物世界》,一群母獅訓練有素地散成包圍圈,默契地緩緩向圈子中央的角馬逼近,準備撲上去咬翻獵物,大快朵頤。 他情不自禁地開始在腦子里播放趙忠祥充滿磁性的旁白:“在遙遠的非洲大草原上……” 這活動他從來沒參加過,看上去倒挺好玩的,于是也撿了根棍子,抱著湊熱鬧的心態拉開幾米距離跟在他們邊上。 就在張信禮和木色輕手輕腳,借著草和樹木掩護,走到離那只灰毛兔子還剩數米遠的地方……正要動手,就在這將發未發之際,林瑾瑜卻不小心踩到了一根藏在野草底下的枯枝……“咔嚓”一聲脆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清晰。 兔子立刻停下了吃草,細長的耳朵不安地左右轉動。 與此同時,木色撲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灰毛兔子原本已經受驚,聽到有東西撲出來的聲響立刻斜刺竄了出去,迎面往張信禮的方向竄了過去,讓木色撲了個空。 張信禮欲攔,結果那兔子機靈得很,一看又有人,當機立斷二次轉向往東逃去。 張文斌一看兔子往他那兒跑,也撲出去抓,這灰毛畜生腳下生風,愣是沒讓他抓著,再次變向想往北邊的窩里藏。 早已埋伏在那兒的拉龍一個猛子撲出來,兔子嚇了一跳,急剎車掉頭,迎面來的又是木色和張信禮兩尊大佛。 “抓住它!跑不了了!”木色大吼。 林瑾瑜這回算是領教到了什么叫野兔的靈活,只見面對前前后后足足五個人五雙手的圍捕,它左沖右突,前閃后躲,有好幾次那根短短的尾巴都擦過了木色的手指尖,可愣是讓人抓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