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
這份平靜在趙一蒙造訪時被掀翻。 這天趙一如正在初春暖陽下坐在院子里看書,這是她比較中意的幾個理論中的一個,看就是為了引用,即插即用的爽感加上陽光的滋潤,整個人特別舒展。 趙一蒙出現在門外的時候,她還在想,春天到了,柳園路的住家們總算回來度假了。 再定睛一看,趙一蒙清麗的臉龐面色蒼白,眼下有沒遮好的烏青,頭發還是精細的,像是剛去過美發沙龍。 “jiejie…好”,趙一如現在看到趙一蒙也有點想躲了,倒不是她讓人難以招架,而是每次她出現,都會帶來讓人難以招架的消息。 這次也不例外。 “孟篤安瘋了”,趙一蒙喝著趙一如準備的水果茶,沒有客氣地先夸一句。 自從除夕以后,趙一如再沒見過孟篤安,但是趙家人幾乎天天面對著這個名字。他年前吞并股份的行為,開春之后變本加厲,小股東吸納的差不多了,現在打起了親友的主意。 有件事趙一如還是第一次聽說:趙子堯因為家庭復雜,每一房的太太子女都要安撫,所以不僅星洲的股份切得比較細碎,不少子公司也是各自為政、由某一房或某一房的親戚把持,而且子公司往往也持有少量帶投票權的星洲股份。這對于上市公司來說是極其危險的,甚至這樣的公司往往根本不能上市。所以趙子堯當初聯合趙一鴻和趙一蒙母女,簽訂了一致行動人協議,叁方股份合為一個大股東,由趙子堯調度。之前趙子堯生龍活虎的時候,一切順風順水,但是現在他病重入院,關于后繼者的選擇,卻遲遲沒有著落。 不知通過什么渠道,孟篤安很早就知道趙子堯的身體狀況,所以年前暗中布局拿下一些小魚小蝦,一躍成為星洲第五大個人股東,甚至已經超過了趙一鸝母女。如果再加上他借由東野持有的股份,幾乎可以追平大房的子女。 趙一如有點明白了——不知通過什么渠道?想必是在暗指趙鶴笛這個渠道吧,畢竟托付后事這樣的重任,不是普通的情誼可以解釋的。 但是趙鶴笛知道什么、做過什么,趙一如怎么可能清楚。趙一蒙這么一說,趙一如反而有些戒備起來。 根據趙一蒙的說法,年后可能因為市場回暖,星洲股價有過那么一陣回升。本來趙子堯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卻是崩塌的開始——趁著這波回升,大量股份被人迅速出手,其中甚至包括趙家人。 趙家最先倒戈的是趙一鵬,他把和母親共有的3%股份全部賣給了孟篤安,趁著股價回升瀟灑離場——其實他得到股份的時間很早,比起那時候,已算大賺。 3%?聽著很耳熟,原來自己和趙一鵬是一樣的待遇,趙一如暗忖。 趙一鵬是個小角色,但接下來這個不是。 孟篤安應該是在春節期間,和來香港度假的趙一葦私下見過面。節后不久,趙一葦的一大半股份就落入了孟篤安囊中。他還順便侮辱了一把趙家人的智商,推出一個叫俞櫓的委托人,自己當隱名股東,趙一蒙又多花了一天才確認背后是孟篤安坐鎮,氣得趙子堯當晚就住了院。 趙一葦就不是小角色了,她的股份遠多于趙一鵬,為了方便她在婆家的生活,沒有納入一致行動人管轄。而且,她是趙子堯第一段婚姻的女兒、旁支王室名媛,作為孟篤安的親表姐,她的站隊很難不讓人有所思。 “我還是不太明白”,趙一如盡量不把自己代入任何一方,“有人這么大手筆地買,價格肯定會漲吧,漲了孟篤安嫌貴自然就不會繼續買了”。 “所以說他瘋了”。 年前他買在低點,大家都猜測他是一波抄底?,F在這個價位,雖然比起前兩年的高光時期依然劃算,但絕非短期內的入手良機,可他還是毫不手軟。 “他是不是在星洲看到了什么機會、想要接過來自己經營?”趙一如經過柳條等人的啟蒙,對公司架構和股份交易現在有了一定的了解,“真是個爛攤子的話,想必他也不會要吧”。 “經營星洲不管多艱難,始終是我們趙家人自己的事情”,趙一蒙終于說出了此行的主旨。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懷疑過,孟篤安當初一定要為趙一如爭取帶投票權的3%股份,是不是就料到了今天。 “可是如果星洲真的難以為繼,趁著價格還不錯賣出去,又不是拿不到錢,何樂而不為呢?” 趙一如不像趙一蒙,她對趙家沒有死而后已的歸屬感,在她看來,這一切都只是生意,價格合適就能做。 也或許,事情還有另一種解釋——趙一蒙相信自己能經營好星洲,孟篤安也相信自己更合適。那這就是她倆的決斗了,不關其他人的事。 “jiejie你還沒說為什么來呢”,趙一如淡淡道,但她已經猜到了幾分。 果然,趙一蒙希望趙一如把3%的股份賣給她,或者加入她的一致行動人協議。 “jiejie,我不是孩子了,有些話我想和你說清楚”,趙一如嘆了口氣, “以我的觀感,3%的股份,對你現在的布局,助力已經很小了。而且以我對孟篤安的了解,他甚至都沒來找我,說明我的這點份額,對他完全造不成威脅”。 “我所有的財產只有這棟房子和股份,這是我的立身之本,所以作為股東,我只希望有人經營好這家公司,Ta姓什么,根本不重要”。 “我的股份不能賣給你,現在不是合適的價格。我也不想加入任何爭斗、為任何人站隊”。 趙一如第一次對趙一蒙說這么多話。 她能感覺到,自己說這些話的時候,無論她還是趙一蒙,都在微微顫抖。那份細微到難以察覺的不可置信,以及由此帶來的更加微妙的力量反轉,在二人之中悄悄來回擺動。 “好,我明白”,趙一蒙是個理智的人,趙一如這么說,到底有沒有站隊,已經呼之欲出了,“我真心地希望,他不會讓你傷心”。 “他曾經讓你傷心了嗎?”趙一如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事實上,這是她最最想問趙一蒙的問題,甚至這應該是她倆解決的第一個問題。 這么久以來,她知道他們交往過,她知道她知道,她也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大家這么一團和氣地避而不談,真的是“一家人”的做法嗎? “他跟你說了什么?”趙一蒙轉頭問趙一如,眼神之冰冷,足以抵消初春暖陽。 “他信守了你們的承諾”,趙一如不打算對她使詐。 “有空你去看看爸爸吧,在東山醫院ICU”,趙一蒙似乎松了口氣,語氣略微軟化。 趙一如沒有去。 她還是在家里繼續讀書寫作,直到叁月底完成論文。在這期間,提前畢業的申請被批準,她正式進入了今年畢業生的行列。 查重不需要學生在場,答辯也還有一個多月,她想趁這個機會去一趟浦寧,繼續調查工作。 本來只是想查一下當地天氣,看看需要帶什么衣服,卻發現浦寧已經連降數周大雨,交通斷絕、物資無法輸送,多個地區發生山體滑坡和泥石流,甚至有村莊被掩埋,人員傷亡慘重。 趕緊打電話給柳條,關機。 打給其他幾位jiejie,同樣關機。 不死心地在工作群里發了好幾條消息,發現從上周開始就沒有聊天記錄了。 她頓時慌了,想辦法聯系上基金會的人,他們也沒有柳條一行人的消息。 自己怎么可以這么不警惕?上次在村里遭遇大雨,就應該想到今年的初春會格外難熬,要提醒大家注意才是! 但是一回到家里,回到熟悉的生活中去,享受著園子里的春風暖陽,一忙起來就忘了浦寧的一切,趙一如你怎么可以這樣?! 現在指責自己也沒有用處,她聯系基金會,詢問有沒有支援災區的工作。對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大基金會還沒來得及響應,一旦他們響應了,小機構也會跟進。 不過對方也特別說明,這種級別的天災,一般救災階段輪不到民間基金會出馬。 趙一如在焦急中睡著,又在焦急中醒來。小會客廳里的電視一直不停播著新聞節目,她也每隔幾個小時試著聯系一次浦寧的同事們。 第叁天,她的電腦突然跳出一封郵件。 一如: 見字如面。 浦寧情況緊急,我和各位安好。電力有限,隨時可能失聯。萬望保重,勿來!勿來!勿來! 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