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
二月底的一天,趙一如正在東山的一家咖啡館里等一位唐小姐。 此唐小姐非彼唐小姐,而是柳條的一個朋友,當年以優異的成績從東大法律系提前畢業,這也是柳條現在對趙一如的期待。 第一個月的實習期間,柳條很欣賞趙一如的工作態度,希望她畢業后先出來歷練一陣,不要急著繼續深造。 “可我明年才畢業,今年一整年都可以實習的”。 “也或許…你可以早點畢業,直接開始工作?”柳條突然想到了這個點子。 提前畢業的案例很少見,為了節省時間不走彎路,柳條聯系了自己的這位朋友,委托她幫趙一如咨詢一下。 東山作為這些年開發的新區,有配套齊全的度假村和服務公寓,又沒有傳統富人區其南山那么貴,自然就吸引了不少白領來此定居。住戶一來,餐廳、咖啡館、文藝書店、最后大商場也都跟著來了。 十年前約在東山,大家或許會覺得新奇時髦,現在從其南山特意驅車來東山,已不是一件新鮮的事。 時間到了,唐小姐準時出現在咖啡館門口。 她臉龐小巧但不骨感,身材高挑清瘦,明艷的五官在淺淡妝容的襯托下光彩奪目??此齐S意實則精心打理的長卷發扎成一個低馬尾,輕輕搭在她砂洗真絲的無袖飄帶上衣上。 這是典型東山居民的樣子。 如果非要給個坐標,她就像是趙一蒙擁有了唐霜的臉。 “趙小姐久等了,我叫唐棠”,她標準又親切的笑容,想必是在職場歷練了無數回。 “唐小姐請坐”,趙一如總感覺這個名字在哪里聽過。 “趙小姐,在我們開始之前,我有一點要說明”,唐棠點了一杯甘藍汁——這也是典型東山居民的選擇——開始解釋道,“我的社會身份,是東野集團孟篤安先生的助理”。 啊,對,孟篤安的助理。趙一如第一次在東野廣場過夜的時候,就聽過這個名字,當時她還以為是昵稱。 甚至,和唐霜秦楚在柳園路住的時候,代表孟篤安打電話來的,應該也是她。 為什么?為什么事情最后總能扯出孟篤安? “但我今天見你,是完全以個人身份,如果你有任何疑慮的話,我們隨時可以結束這次會面”。 也對,孟篤安調教出來的人,公私分野是基本cao作。唐棠秉承了孟篤安的風格,坦誠直率,丑話也能以優雅的方式說出來。 “孟先生…還好嗎?”趙一如想到除夕那天不歡而散的情景,突然有些喪氣。 “我是以個人身份來見你,所以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唐棠喝了口水,笑笑,“我們開始嗎?” 趙一如這才回過神來,展開桌上的資料——她的成績單、簡歷、評優評先情況、提前畢業申請表。 “評優評先咱們可以先不看”,唐棠把它放在一邊,“東大是學分制,獲獎情況不影響畢業”。 說完她拿起成績單仔細看了看。 “你的學分還差兩分,也就是一門課”,她思考了一會兒,“雖然學校規定畢業需要148,但其實大家都會修到150以求保險”。 “但我覺得你倒不至于特地去多選一門課”,她拿起筆開始計算,“你在柳條那兒每周工作至少6天,每天8小時,一個月200小時,400個小時可以就兌換一門課的學分”。 “不過實習的事情,你和柳條可以商量著來,學校也沒有規定實習必須全程在現場”。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你最遲下周一,要把申請表交上去、確保他們收到。然后在四月中旬查重之前,務必把論文寫好”。 論文的事情唐棠就給不了意見了,只是提醒她課程論文在國內不進入查重系統,理論上可以采用。 趙一如點頭,記下她說的時間線。 前幾天連綿的大雨剛剛過去,東山最出名的就是海邊懸崖雨后時不時會出現的彩虹,不過今天是見不到了。 “趙小姐,衷心祝你順利”,唐棠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有問題隨時聯系”。 趙一如在咖啡館坐到了晚上。 她填好表格之后,又和柳條通了個電話。電話那頭,柳條的聲音似乎有些焦灼——趙一如回城后,浦寧又下了幾場大雨,進村的路大多出現了損壞,她們不知道村民們有沒有受到影響。 “實習的事情你放心,務必幫你爭取到這兩個學分”,柳條還是那么爽朗,但音調偏高,似乎有些強撐,“我這邊還有事,不說了”。 收線之后,趙一如捋了一遍自己現有的材料:文獻綜述方面,自己以前的課程論文都或多或少含有一些,綜合在一起、查缺補漏基本就可以成型;數據方面,一個月的高強度訪談和討論,還有深化的空間,但對于做一個本科生畢業論文已經夠用;理論方面,她以前每門課都會接觸一些新理論,沒有針對性挑選過,這一點還需要細化。 一個多月的時間完全夠她完成這篇論文了,剩下就都是手續的事情。 想到這個,心里便篤定了一點,決定告訴唐霜和秦楚。 “嗯…你這個決定很好”,秦楚沉吟了一會兒,“提前畢業最大的缺陷是不能參加保研,但你的成績正好也不夠”。 “對,提前畢業的另一個挑戰是找工作時間太短,但你現在恰恰是因為有工作需要你”,唐霜接話。 “你們連這個都懂?”趙一如在此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國內大學還能提前畢業。 “多跟學姐學長混混,這些事都會有人告訴你的”,唐霜有些不屑道。 已經大叁下學期了,唐霜和秦楚的分數鎖定了系里的保研名額。但唐霜決定放棄,她已經和那家新媒體簽約,幾乎是半個職場人。 “你又不保研,工作也簽約了,為什么不跟我一起畢業算了?”趙一如不理解。 “大姐,一畢業就得自己租房子、付水電費,還沒有食堂吃,你知道生活費會高多少嗎?”像現在這樣,拿著正式工的工資,享受著校園里的低成本生活,簡直完美。 大家說著是同學,平常吃穿區別也不大,但是在東洲有別墅、靠股息生活的趙一如,和從外市來讀書、一畢業就沒地方住的唐霜秦楚,是有本質上的不同的。哪怕唐霜有選美季軍的頭銜,時不時能接接私活,靠這點收入,要買得起趙一如住的房子,也是十年之內不敢想的。 但是這房子和股份是怎么來的,趙一如始終沒有忘記。 想想總是自詡“中產”,認為自己和所有正在奮斗的年輕人沒什么區別,不免有些自欺欺人。 事實上,這次聊天之后,有挺長一段時間,叁人小群里沒有再亮起小紅點。 老老實實搬回柳園路寫論文,閑暇時打理花園、把在村里答應孩子們的參考書買好寄過去,算是唯一的消遣。這樣的生活在趙鶴笛去世已近半年后,她逐漸習慣了起來。 或許自己是天生的研究者,適應孤獨、享受暗夜獨行。 這么想想還有點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