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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外室美人 第5節

    方才那一下已將晚膳嘔了個干凈,江音晚胸腹內卻還在翻涌。她彎著腰,嘔得雙目洇紅,卻只吐出些酸水。

    青蘿看得心疼,急道:“姑娘等等,奴婢這就去請大夫?!?/br>
    然而青蘿尚未出歸瀾院,便被紅萼攔下:“著急忙慌的,這是要往哪去?”

    “紅萼jiejie,姑娘吐了,我去請大夫來看看?!鼻嗵}一雙眼睛都顧不上瞧紅萼的反應,直望著院門處,只想快些跑出去。

    紅萼一聽吐了,便知與自己備下的晚膳脫不了干系。沒想到她的脾胃如此脆弱。若是請大夫,難免傳到王管事耳中,細究起來,自己多少算失職之過。當即拉住青蘿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你莫著急,不是什么大事,歇一晚便好了。這天都黑了,要尋大夫也不容易,興師動眾的不值當。你還是好好守著姑娘要緊?!?/br>
    說著,紅萼掰著青蘿的肩,將她往回推了推。話中雖是勸慰,卻已含了強勢之意,是不許去請大夫了。

    青蘿怔怔回身,走回寢屋。負責清理的婢女已退下,臟污的那塊絨毯換過,依舊是四合如意云紋,踩上去闃無聲響。

    幢幢燈影里,青蘿只看到江音晚單薄纖弱的身軀躺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臉,像枝頭欲墜的一瓣梨花,淡白的唇畔,朝著她淺淺彎出一點笑。

    青蘿驀地覺得鼻頭微酸。

    江音晚早已料到,請大夫恐怕不容易。眼前的婢女,看著不過豆蔻年華,一張圓臉嬌妍稚澀,眉頭蹙起,想必是為難。

    她將人喚到身邊,寬慰道:“我不要緊,已經好多了?!庇謫査骸澳憬惺裁疵??”

    青蘿答:“回姑娘,奴婢名叫青蘿?!?/br>
    江音晚點點頭,表示記下。實則她并沒有“好多了”,反而頭腦中愈發昏沉得厲害,耳邊嗡嗡直鳴。她淺笑著說自己困了,便闔上了雙目。

    青蘿守在床畔,眼看著江音晚孱白如碎瓊的面頰一點點紅潤起來,心下一松。正要去熄了燈燭,倏然想到了什么,折身回到床頭,掌心輕輕覆上江音晚的額頭。

    燙。

    青蘿驟然縮回了手,變了面色,疾步朝外奔去。

    醫,不得不請。紅萼亦不敢再攔。倘若人真出了事,可比一頓晚膳嚴重得多。且她心里另有一重打算,這情狀約是染了風寒,若管事問起,只說發燒,便追究不到晚膳上。

    大夫背著出診藥箱,幾乎是一路被青蘿拽著進了歸瀾院,山羊胡子跑得一顛一顛。

    隔著杭羅帷幔,青蘿輕輕將江音晚的柔荑擱在脈枕上,皓腕間覆上一層絲帕。

    大夫三指搭上,另一手捋著山羊胡,片刻后果然道:“姑娘是外感風寒,故有發熱之癥,我開個方子煎服,蓋上厚被子,睡一覺,發了汗便好?!?/br>
    青蘿急切問道:“先前姑娘曾嘔吐,是否有別的病癥?”

    大夫一愣,捋胡須的動作不易察覺地一頓,重新診脈,眉頭漸漸皺起,看得青蘿顫心高懸。

    半晌,他道:“無礙,許是晚膳吃得多了,脾胃郁滯化熱,濁氣上逆?!?/br>
    青蘿稍稍安心。大夫寫下藥方。

    而另一邊,府邸的王管事處,得了歸瀾院延醫的消息,喚了紅萼去問詢。得知是風寒,叮囑了幾句,便揮手讓紅萼回去。

    紅萼走后,王管事身邊的一名小廝小心問道:“管事您看,是否要往東宮通稟此事?”

    話未說完,小廝腦門上當即挨了兩記暴栗。王管事低斥道:“糊涂東西!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怎可拿這點小事擾得殿下煩心?”

    小廝低頭,連連應諾:“您說得對,是奴才犯蠢?!?/br>
    然而,一個時辰后,歸瀾院那個叫青蘿的小丫頭紅著眼眶跑來稟告,姑娘服了藥后,不見退燒,反而燒得愈發厲害,已開始說胡話了,怎么喚都不醒。

    第6章 怒   驚動

    江音晚這病,來勢洶洶。嘔吐只是個引子,后頭如玉頹山傾。人,已沒了意識。

    青蘿匆匆揪回來的大夫,用袖子擦著額際的虛汗,重診了脈,卻除了“外感風寒”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對guntang的高燒束手無策。

    王管事本不放在心上。這女子算不上主子,他不曾去拜見,得知病了也不過隨口一問。此刻卻不由來回踱步。

    亥時過半,太子殿下或已歇下;縱使未歇,貿然以這等小事前去打擾,輕則斥責,重則杖笞。

    然這座宅邸空置已久,這是殿下頭一回帶個女子來。

    太子一貫矜冷寡情,此女無名無分,料想分量不過爾爾。但即便只一玩意兒,不論留著賞玩,還是預備送人,總歸有其用途。

    眼看人病急,倘真出了事,王管事怕擔不起這個責。

    小廝在旁道:“管事,依奴才看,還是去東宮稟報一聲,更為穩妥?!?/br>
    王管事剜了他一眼。小廝摸摸鼻頭,低眉順眼繼續道:“不必求見太子,只派人向禁衛將事情知會一聲,求見李公公。不論李公公是否肯見,左右咱們已把話傳到?!?/br>
    李公公,是指東宮的太監總管李穆??v是人真有個什么好歹,總歸宅邸這邊已及時報備。

    管事沉吟片晌,終究道:“去求見李公公。但不可派人去,需我親自跑一趟,以示對公公的恭敬?!?/br>
    凜冬的風似刀子樣刮在面上,身后的火把,火苗撲朔,拉長了一簇一簇的影。王管事帶著三五小廝,從入苑坊一路策馬奔去。

    東宮居宮城以東,相對獨立。西界大內東墻,以通訓門相通。而東南各有門,由太子左清道率府掌晝夜巡警。

    王管事向衛率交遞令牌,稟明事由,候在整塊巨石斫成的長階之下。人聲驚起孤零的鴉雀,撲棱棱飛遠,隱沒入一望無邊的畫棟飛甍之間。

    而他的面前,一對石獅頭飾鬃髦,頸懸響鈴。宮門在暗夜中如沉默蟄伏的巨獸之口,森然威嚴。

    王管事被寒風刺得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陡然生出了幾分懊悔。此事,到底是他小題大做了。那個女子的事,值當在東宮提起么?

    他兀自懊惱著,卻見移時后,遠處飛檐翹角掩映的天際,染上了暈黃的光,如滴水入墨,在濃黑中一圈圈浮漾開來。

    這是重重宮闈內的人有了動靜。王管事惶恐地掂量,那女子的分量是否夠勞動李公公?然而須臾間,宮禁內光亮已連綿大盛,炳炳照徹長夜。

    他駭然反應過來,這陣仗,絕不只驚動了李公公那么簡單。

    俄頃,鑲嵌九九鎏金浮漚釘的朱門洞開,兩列宮人提著八角琉璃燈走來,低眉噤聲,步履匆匆卻緊湊有秩。禁衛齊跪,甲羽鏗然。

    侍從簇擁下,玄衣玉帶的男人大步而出,如攜凜霜。身后是濃夜長燈,巍峨高聳的紅墻連綿無際,圍起瓊樓金闕,深不知數。

    王管事早已伏地叩首,瑟瑟不敢抬頭,只看到玄青色曳地寬裘一角在風中隨闊步翻卷。他以為太子要乘車,余光卻窺見那道頎長凜越的身影縱身上馬。

    高大的駿馬上,擲下一枚令牌,隨侍趕忙接住。只聽一道沉冷嗓音在馬背上響起:“去請太醫?!?/br>
    侍從應諾,領命離去。王管事的心隨著那漸遠的急促步伐聲惴惴發顫。他察覺到一道利刃般的視線鑿在自己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待他回神,太子及一干隨侍早已縱馬遠去。長街寂冷,他卻汗濕了脊背。只因他頓悟,自己大大估錯了一件事。

    鏤雕的琉璃風燈照亮地面,裴策面沉如水,甫一邁入歸瀾院,漆眸便更寒了一分。

    李穆跟在一旁,早已煉成了人精,最善察言觀色,當即低叱道:“是誰將院子里的雪掃了?”

    跪地相迎的人群里,紅萼身形一僵。她午間只想著撒氣,卻忘了一向的規矩——這府上積雪,是不許掃凈的?;蛘哒f她其實記得,只是宅院空置已久,以為這規矩也可有可無了。

    紅萼急忙將那幾個粗使婢女推出去頂罪:“是她們掃的,新來不久,不懂規矩?!?/br>
    那幾個婢女張口欲辯,紅萼慌忙指使仆役道:“還不快拖下去領罰?”

    李穆多看了她一眼,卻沒說什么。畢竟眼下最要緊的,哪里是什么雪。

    裴策不曾理會這些動靜,大步走進室內,卻在繞過那架紫檀木邊座漆心染牙屏風后,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羅帳勾起,錦衾下的人影單薄如紙,隔一段距離,先見了露在外頭的一枕墨發,如青云擾擾。

    裴策緩步走近,在床畔坐下。眼前的人,面容精致如琢,唇色蒼白,雙頰卻泛著紅,那樣安靜,仿佛只是睡著了。只是太過安靜了……

    他竟為這個念頭一悚,伸手探到江音晚的鼻下,食指感受到孱弱而急促的呼吸,才像松了一口氣似的收回。不由覺得好笑,自己如此杯弓蛇影。

    太醫在這時趕到。裴策卻不起身,只叫人將羅幔放下。裴策在被衾下輕輕攏住那截細瘦柔膩的手腕,牽著遞到幔帳外。

    太醫隔著絲帕凝神搭脈,向一旁的青蘿問詢了幾個癥狀,又喚人取來大夫開的方子及藥渣驗看。

    少頃,太醫跪地叩稟道:“啟稟殿下,這位姑娘確有風寒之癥,卻更兼中氣不足、陽微陰弦的內癥,乃先天稟賦薄弱,又因身心某種緣故被誘發。

    “幸而并不嚴重,微臣開一藥方煎服,退燒后即可醒來,但日后還需仔細調理?!?/br>
    博山爐上輕煙淡白,隔著重重羅帷,太醫只依稀看到床畔太子雋拔的身影。裴策卻一時沒有發話。

    紅萼等幾個婢女侍立在羅帳外,管事肅然候在外間,皆斂聲屏氣。其實不過片刻的功夫,所有人的心,卻都隨著香漏煙燼一點點地沉下去。

    太醫不知有何差錯,卻也看出了這位姑娘在太子心中地位絕非尋常,惶然伏地。直到聽到帷幔內低沉地“嗯”了一聲,才長舒出一口氣。

    待藥煎好送上,已是子時。期間裴策一步不曾移。

    紅萼端著藥上前,有意表現,想要湊近喂藥,藥碗卻被裴策接過。

    “都退下?!迸岵哒Z氣平而冷澹。

    紅萼心中一凜,忙領著眾人退去。

    藥,喂一匙,漏出小半。黑褐色的藥汁,映著過分白皙的膚,淌到尖尖的下巴。

    裴策將藥匙放回碗中,左手端著碗,右手的拇指,順著江音晚的下巴往上,逆著藥汁滑落的痕跡,似擦拭,似摩挲,一路輕碾至她失了幾分血色的唇。

    指下的肌膚溫膩雪白,薄得幾乎半透明,面頰上透著不自然的紅,讓人想起一方白中沁血的溫涼古玉。

    裴策的眼前,晃過記憶里另一幅渺遠隔世的畫面。

    江音晚也是這樣虛弱地躺在他的面前,由他喂著藥。卻是在明黃的床帳里。她固執地睜著那雙杏眸,一字一字同他道:“裴策,我的心里從始至終都沒有你?!?/br>
    ?,樢宦曧?,原來是裴策端著的藥碗與瓷匙輕碰,他恍惚回神,才知自己的左手竟在微微發抖。

    而右手拇指,碾著她的唇瓣,不自覺地用了力,輕摁下去,惹得江音晚無意識蹙起了蛾眉。

    裴策松開了手,指腹撤去前還恍若流連地在柔軟唇瓣上一抹。他繼續喂藥,不知用了多少時候,這碗藥終于見了底。

    江音晚仍閉著雙眼,無知無覺,長睫投下一片鴉青的影。裴策將碗隨手擱在一旁的金絲楠木矮柜上,俯身,一點點湊近她的唇。

    他的聲音很低,柔如囈語:“你的心里是誰,有什么關系?反正生生世世,你的人只能屬于我?!?/br>
    這一世猶長,足夠我把你心里旁人的影子,一點一點磨去,剜盡。

    縱使不能,又如何?永囚你在身邊,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呼吸交纏,本該是一個吻??膳岵呓K究在相隔不過寸許時停下,最后只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她的瓊鼻。

    他直起身,步子放得輕緩,往外走去。目光在架子上江音晚今夜換下的那身襦裙上一凝,繼而繞過了屏風,轉為大步而行。

    宅邸的前院,正堂外。

    王管事帶著一眾婢女小廝正跪在階下。李穆讓人搬了把梨木燈掛椅,坐在階前,兩旁從東宮帶來的侍從掌著風燈,是個審訊的架勢。

    待人跪得久了,膝蓋都凍得麻木,李穆才懶懶開口問話:“歸瀾院掌事的,是哪一個?”

    紅萼心中大感不祥,卻不得不抬起頭,道:“回李公公,是奴婢?!?/br>
    李穆從嗓子里悶出了一聲,勉強是個“嗯”的音節。

    太醫的意思,江姑娘的內疾是素來就有的,如今不知何故被誘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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