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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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醫生事無巨細地向景致匯報了對褚霧霧的檢查結果后,猶豫地看向霍辭,說,“病人家屬情緒異常激動,我們沒法進行下一步檢查?!?/br> “從外面回來不到半小時就這樣?!蹦觊L的護士插了句嘴,“好像是做噩夢了?!?/br> 處于崩潰邊緣的霍辭力氣尤其的大,什么話也聽不進去,景致協同好名護工才將他拖至門外,確認褚霧霧的生命體征平穩。 監控回放里,霍辭大概是累了,一進門便挨在床邊打盹,醒來瘋一樣的發狂。 景致默認了護士的說法。 他走到隔壁房,對霍辭慘戚戚的模樣見怪不怪,可出乎意料的是,在姚戚身上,他第一次見到她難過的神情,悲哀溢于言表。 不得不說,還挺新鮮。 姚戚細細撫摸著霍辭憔悴的臉頰和額前的干枯的灰發,他這幅痛苦、無助的模樣,好像回到了從前。 那是她最不敢觸碰的往事記憶,少年時期的霍辭幾乎承受了她全部的負面情緒。 一想起兒子當時的目光里的痛苦、壓抑和敵意,她仍不可避免地為之膽戰心驚。 姚戚有強烈的預感,再不拉霍辭一把,他將會一直沉淪下去,如若這個女人真正消失,她再怎么挽救也來不及了。 “寶貝,這場意外和你沒有半點關系,你已經盡全力了,無愧于心。該跟mama回家了,好不好?” 霍辭在聽到“回家”二字,恍惚的目光微微一動,隨著眼簾低垂,guntang的淚珠灼傷所到之處,疼痛不已。 有個聲音曾喚他回家,他因為拒絕了幾次,就再也沒有聽到了。 擺平艷照門的那一個月。 自我排解的那三年,等來解釋的那一夜。 再到一年前,他在車內睡了一個月,只為等她回頭, 決定放棄的那一刻,他在寂靜的客廳從黑夜睜眼到天明。 他好像一直在等,像小時候那樣,等一樣不屬于他的東西。 他所拼命證明的一切,到頭來不過驗證了父親的話,他生來便軟弱無能。 除了為錢,應該沒有女人主動青睞這樣的他。 “霧霧不會再回來了,”霍辭努力抬眼看向了景致,“對嗎?”同時,不忘撐起身子坐起來,他要回到她身邊。 景致回了句模棱兩可的話,“一切皆有可能?!?/br> “你太累了,精神繃得太緊,這對你、對她都不是件好事?!?/br> 景致不動聲色地將霍辭按回床上,探了探他額頭,體溫偏高,“她朋友剛才過來了,你今晚先別陪護了,好好休息?!?/br> “對,”姚戚趕忙附和,“她需要不同朋友的刺激,哪能總是你照顧?!?/br> “只要你今晚好好休息,想要什么mama全都答應?!?/br> 度過一場無妄的驚嚇和悲傷,霍辭的確感到極度疲憊,虛驚一場流出的冷汗浸透了衣裳,又濕又粘,但他不敢耽誤,毫不猶豫地回到褚霧霧身旁,反復地確認她的狀態。 陸冉看到霍辭的模樣,微微吃了一驚,幾個月不見,一頭少年白。 她剛抵達醫院,不清楚半小時前發生的事,傻傻笑了笑,解釋道,“我給她擦臉呢?!?/br> 霍辭順手接過毛巾,“我來吧?!?/br> 陸冉站著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間出聲,打破了空氣中的過分安靜,“霧姐一定會醒過來的?!?/br> 霍辭的手在空中微微停滯,“對,她會醒過來的?!?/br> “不過……” 然而,陸冉話鋒一轉,絲毫不顧及霍辭的表情和反應,“假如,我是說假如,霧姐真的醒不過來,她以前跟我們說過她死后想要土葬,落葉歸根,還有她會和段天天葬在一起,這點希望你能理解。這些話,她應該也跟你說過了吧?” 陸冉陪到凌晨十二點,沒察覺到霍辭亦或褚霧霧有什么異樣,想要留宿的她和霸占陪護床不放的霍辭面面相覷,終于是拗不過他,和前來接送的老公回家了。 陸冉不知道的是,她前腳剛離開,后腳霍辭埋在床邊泣不成聲。 他咬破了唇角,哪怕nongnong的血腥味在鼻腔內彌漫,愣是沒發出一點聲響。 姚戚率先發現了霍辭的不對勁,立馬扔掉他要換洗衣服,跑到跟前阻止兒子的自殘行為。 “媽——” 霍辭忍著喉嚨帶來的撕裂疼痛,將說話音量壓到最低。 “我該怎么辦?”這撕心裂肺的聲音,光是聽著,能感覺到入骨的疼痛。 “霧霧她不要我了?!?/br> 姚戚無可奈何地拍了拍他,“胡說,她好好睡著呢!你又做噩夢了,聽表叔的,不能再自己嚇自己了?!?/br> “這不是夢……”霍辭昏暗的面孔上,兩行淚絕望而無聲地流,“是我害了她?!?/br> 姚戚度過了漫長而煎熬的一晚,最終同意了醫生對霍辭使用鎮定劑的建議,這是他第一次借助藥物控制情緒。 她坐在褚霧霧床邊,替霍辭守了一夜。 她恨透這個禍害她兒子的女人,卻比誰都要希望她立刻、馬上醒過來。 “一年了,”她度過了一夜,身心便疲憊不堪,累得不想說話,更別說霍辭陪了一整年,姚戚揉了揉抽痛的眉心,“褚霧霧,你要么醒,要么給個了斷吧?!?/br> 她話音剛落,病床上安靜的女人好像有了感應,眼球滾動了幾下。 姚戚不太確定,緊抿著唇,屏著呼吸,開最亮檔的臺燈近距離觀察著,能觀察到一點點條件反射也好,想到這,她掀開被子,看了看她的手。 兩分鐘過去,依舊沒什么反應。 姚戚靜靜呼了一口氣。 又看花眼了。 gt; 曾幾何時,大概是第三年,還是第五年,霍辭記不清了。所有人都開始叫他放棄,匯聚的聲音越來越大,反復刺破著他的耳膜。 偏頭疼又犯了。 耳鳴,讓他聽不見任何聲音,甚至,也看不見眼前的東西了,腥澀的液體從眼里溢出來,眼球又疼又辣。 “雪盲癥?!币粋€陌生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四周空無一人。 霍辭盯著碎裂的冰面,深不見底的湖水倒影出他的臉,他卻看不清自己的臉,除了一頭枯萎的白發。 他在找人。不,他在等人。 “叔叔你都看不見了,怎么找呀?”一個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 身邊不知何時來了一個小孩,約十來歲。 霍辭看不清小孩的樣子,她臉上好像掛著純潔無瑕的笑,牙齒也是白白的。 “我做了顯眼的記號,她看到了會自己回來的?!彼紫聛?,用力眨了眨眼睛,除了能感知她臉上的笑意,什么也看不清了。 “你是誰,來這里干什么?” “我叫褚霧霧,你可以叫我小霧,我來這里找朋友?!?/br> “找朋友?”霍辭愣了愣,努力將目光精確轉移到她眼睛上,可是,除了聲音,他什么也感知不到,“你要找的朋友,是我嗎?” “不是噢,”女孩望了望他的臉,否認道,“叔叔,我沒有你這么大的朋友?!?/br> “我朋友在等我,我先走啦?!?/br> 霍辭想要抓住她,或許她是跑的太快,又或許是他太慢了,雙手撲了空,什么都沒抓住。 他跪倒在堅硬凍骨的冰面,朝著空曠的四周吶喊,“霧霧——” 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給他任何的回應,哪怕是一點點回聲。 女孩跑走了,留他在這荒涼之地孤零零的等待,他甚至忘了自己在等什么。 “叔叔,你看起來好冷,快回家吧!家里暖和?!?/br> “霧霧?” 不知等了多久,霍辭在天寒地凍的雪夜中睜開眼睛,女孩的模樣漸漸有了輪廓線,像電影般,她的樣貌逐漸有了棱角,不斷地改變,淡然的笑容,雙眸隱含著憐憫和憂愁。 他仿佛聽到身體崩壞的聲音,震耳欲聾,淚流滿面,“是你嗎?你回來了?你終于肯回來找我了嗎?!?/br> 她溫熱柔軟的雙手,摸了摸他快凍壞的臉頰。 “霧霧……” “霍辭?!彼穆曇?,她的相貌,像冬日午后和煦的陽光,是久違的感覺。 “霧霧?!?/br> “霍辭,”她撫摸著他的臉,始終保持著和藹的微笑,語氣平穩且堅定,內容卻無比殘酷,“我要去一個很重要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你要乖乖的,好好地照顧自己,聽家人的話,不準再等我了?!?/br> “不,不……”霍辭立刻變了臉色,試圖擁抱她,卻掙脫不掉身上無形的桎梏,除了聲音,他什么也控制不了,“不,霧霧,不要——” 他從不相信虛幻的東西,卻沒有哪一刻像現在般,祈求這世界真的有時光機,回到每一個有褚霧霧的時空。 如果他再多一丁點兒的勇敢,以霍辭的姓名寄出那些仰慕表白信,如果他無視同學的目光敢去真正接觸到她,如果他再耐心一些,再執著一些…… 他們是否就不會平白浪費這么多寶貴時光。 “霧霧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啊……” 褚霧霧微微一笑,和霍辭的面目猙獰不同,她仿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笑容滿面地說出了那兩個告別的字。 再見,她說。 “啊……”霍辭猛地睜開雙眼。 他終于明白,每一個夜晚降臨、每一次合上眼睛對褚霧霧的毀滅和打擊,傻傻的他,竟一無所知。 “傻孩子,不要嚇mama!又做噩夢了?”姚戚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急切語氣中有了一絲歡雀,“快,褚霧霧醒了?!?/br> 霍辭偏了偏頭,沉浸在無法分辨的夢境和現實,對姚戚的拉拽毫無反應。 霧霧醒了? 是,夢中夢嗎? 盡管不敢奢望,從冰窟逃出的霍辭舍不得這個好夢,晃蕩著透支的身體隨姚戚來到隔壁。 病房陳設細節的展現在眼前,幾乎和現實一模一樣,床邊同時圍著五、六個人,一個醫生,兩個護士和兩個護工,以及進來的姚戚,和他。 床上的人,一雙骨碌的眼睛,四處張望著清晨降臨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