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94節
不過她吃的時候,他會跟著嘗嘗,但也只是嘗嘗,像是哄她高興一樣。 江晚芙亂七八糟想了會兒,回過神來,跟纖云道,“也沒什么想吃的,叫他們看著弄吧。別做涼食就是了?!?/br> 瘟疫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現下府里做吃食,全都是熱騰騰的,熟得不能再熟的那種,生冷的,大家都不敢碰。 晚膳很快就送進來了,但陸則那頭,卻剛剛打完一場仗。檢查布防、清點傷亡、巡營……等陸則忙完,已經很遲了。 他回到帳子里,幕僚已經等著了。見他進來,幕僚趕忙起身,態度格外恭敬,“世子?!?/br> 陸則邊坐下,正要說什么,忽的想起,“都還沒用晚膳吧?” 幕僚們忙推脫,陸則卻不會讓一群老頭子餓著肚子給自己干活,吃飯也耽誤不了什么時辰,就叫小兵去傳膳。夜里的軍營,是到處都有照明的火把的,生火快得很,軍中的伙食又是以快為主,部署作戰的沙盤剛搬上來,小兵就把晚膳送進來了。 很簡單的晚膳,簡直可以用粗茶淡飯來形容了,烤得酥脆的雜餅,硬邦邦的,一碗不知道加了什么野菜的粥,熬得倒是很濃稠,野菜熬得很爛,與其說是菜粥,倒不如說是菜糊,另一份則是烤rou,也做得很粗糙,切成大塊,撒了些粗鹽。 “先吃了再談事?!标憚t隨口道,低下頭,瞥見那熬成糊的粥,一下子想到在府里的時候。有一日,他跟阿芙在屋里看書,阿芙的丫鬟走了進來,端了個白瓷南瓜盅。小娘子偷偷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覺得他看書看得很投入,才悄悄起身去了外間。 他本來還真沒發現什么,過了會兒,發現屋里沒人,就出去找了,結果小娘子一看見他,立馬急得用帕子捂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他,一副“你怎么出來了你快走”的樣子,可憐又可愛的模樣。 他走過去,才曉得她在吃芝麻糊,怕他看見她出糗的樣子。 當然,后來他還是先回屋了,小娘子仔仔細細漱了口才回來,往后再吃的時候,就刻意挑他不在的時候了。 陸則放任自己走了會兒神,倒是很快回神,恢復了往日面無表情的神色,用起了晚膳。 眾人見他動箸,才敢跟著動筷子,心里還忍不住想,世子爺方才是在想打仗的事情吧,如此廢寢忘食,怪不得不管蒙古耍什么陰謀詭計,世子爺都能從容應對,此等精神,實在值得他們效仿推崇。 第125章 用過晚膳,小兵把沙盤擺出來,幾人圍著沙盤說起正事。這種時候,陸則反倒很少開口,多數時候只聽幕僚七嘴八舌討論,但一旦他開口,就是拿主意的時候,眾人也不由自主靜默下來。 陸則的性格,帶著陸家人都有的強勢霸道,而他的謀略、武功,自小所受的教養,塑造了他成為一個主將最重要的內核,讓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和信賴。 敲定作戰方案,幕僚陸續起身散去,陸則的護衛才進來,照舊將手中物件奉上。陸則接過去,讓護衛退下去,才打開那盒子。剛打開,陸則便笑了,倒真是為難常寧,從哪里偷來的。 一盒用了一半的桂花露。 他雖留了常寧在京城,但并沒有跟府里有信件的來往。阿芙的安危,他交給常寧。太子的事情,他交給嚴余二人。一方面是對自己的安排有信心,另一方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拉劉兆下馬,當然很重要,但陸則心里有數,劉兆除開是儲君之外,更重要的身份,是宣帝唯一的兒子,正是因為如此,這個兒子再無能廢物、再好色暴戾,他都能容忍。廢太子不是容易的事,一步一步,哪怕中間百密一疏,哪一環出了紕漏,可能就失敗了。 其實最好的時機,是萬氏產下皇子,他再徐徐圖之,帝王疑心深重,一旦埋下種子,必會生出忌憚。 幼子長孫,素來是心頭寶。一邊是野心勃勃的長子,一邊是天真可愛的幼子,帝王會偏向哪一邊,毋庸置疑。 但天時地利,來得突然。地動、山崩,古有帝王為此下罪己詔,劉兆身上可以找的錯處多了去了,yin人妻子,打殺宮人,□□擄掠,只不過以往有胡庸替他遮掩,帝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得以隱瞞。如今胡庸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帝王對他有疑,天時地利人和,他再不賭一把,豈不太蠢了。 當然,賭歸賭。陸則不會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投進去,儲君也算半個君,真要論起來,他這也是要誅九族的大罪了。 帶頭揭露的是劉兆罪行下的苦主,為妻為子伸冤;引發輿論的是想出名的文人,一支筆寫盡天下不平事。 現在的京城,內有剛結束的山崩,外有虎視眈眈欲南下的鐵騎,就像冬日堆在屋檐下的草堆,干燥、易燃,只需要一簇火苗,一個火星,就能火花四濺,燒個天翻地覆。 這個點火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是他,當然,陸則也不會讓任何人懷疑到他身上。 畢竟,出事的時候,他壓根不在京城,他的離京,把自己和衛國公府,撇得干干凈凈。 哪怕有人盯著他查,陸則都不怕,他足夠謹慎,能夠保證什么都查不出,和嚴余二人,他至今沒有書信往來,至于常寧,也無書信往來,他隔幾日寄來的物件,都是經保定和京城的軍情折子的途經,再怎么翻來覆去地查,無非也只能得出個,“夫妻二人感情甚篤,小娘子惦記在外打仗的夫君”的結論。 陸則摩挲著盒子表面的花紋,金銀線勾勒出一小簇金桂。 他的記性夠好,略一回想,便想起這盒子,平日是放在小娘子梳妝臺第一層的抽屜里的,她喜歡涂一些在手腕上和脖子上,然后那一整日,她一走近他,那股淡淡的桂花香,就撲面而來。時常弄得他沒心思看書。 陸則低頭笑了笑,將盒子放在枕下。脫了靴,閉上眼,大概是枕下盒子里的桂花露的緣故,他總能聞到一股桂花香,不算濃郁,淡淡地,連帶著他做了個夢。 夢里也是一團團的桂花,開得旺盛熱烈,金的白的橙紅的黃的。陸則行在桂花林間,面前是一團金色的光,他被吸引,仿佛被什么催促一樣,他疾步走去,隨手拂開擋住他視線的花枝,花枝輕顫,零零散散的桂花落進他的袖子里、落在他的肩上。 終于,他拂開最后一支,視野瞬間變得開闊了。 阿芙坐在桂花樹下,微微低著頭,面上笑吟吟的,她穿著云白的襖子,脖子上一圈絨絨的毛,襯得她臉頰白得幾欲透明。她的懷里,坐了個穿著明黃顏色常服的小郎君。四五歲的樣子,臉頰rou嘟嘟的,很親近地貼著阿芙。陸則甚至清楚地看見,那孩子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甚至睫毛,生得很像他,大約有七八分。 這是他和阿芙的兒子嗎?陸則雖打心底更想要個小小娘子些,但兒子也無妨,都是阿芙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他挑剔什么呢? 抱著這樣的遺憾,陸則疾步走過去,樹下的母子倆看見他,阿芙便笑瞇瞇朝他招手,甜甜喊夫君。 陸則忍不住伸出手,走進那桂花樹下。一直玩到天黑,小郎君在一邊揀桂花,他則一直拉著阿芙說話,阿芙笑瞇瞇地聽著,眼睛亮亮的,像月牙一樣。 陸則感覺自己像是高興壞了,以往他跟小娘子在一起的時候,多數時候是阿芙說,他安安靜靜地聽,夢里倒是反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這么啰嗦,絮絮叨叨說個沒停,好在阿芙看上去沒覺得煩。 天黑下來,他牽著阿芙的手起身,朝抱著匣子的小郎君伸手,“回家了?!?/br> 小郎君眨眨眼,然后撲上來,握住他的手,聲音小小的,不像個男孩子,“父皇,我今晚可以跟娘親睡嗎?就一晚……” 夢里的陸則,對那一句“父皇”,沒有覺出任何奇怪,他伸手去摸小郎君的腦袋,視線順著方向朝下。 他的袖子,也是明黃色的,繡著清晰可見的龍紋。 …… 聽見主將帳子傳來細微的動靜,親兵在外低聲喚了聲,“世子?”得了回應,才叫小兵準備熱水和早膳。 而帳子里,陸則還沒醒透,坐在不怎么寬敞的榻上,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中睡意散去,頭腦也漸漸清晰起來。 想起昨晚的夢,陸則仔細回想了一下,姑且算是個好夢吧。他常做夢,但很多時候都是噩夢,像這樣幾乎美滿得令他有些沉浸其中的夢,卻是很難得。除了最后那句沒頭沒腦的“父皇”。 難道他這幾日琢磨劉兆的事情,琢磨得多了?都夢見自己當皇帝了…… 小兵送熱水和早膳進來,陸則起身穿衣,忙忙碌碌中又想到,難道上輩子阿芙后來給他生了個小郎君?模樣那么像他,又跟阿芙那么親,怎么看也不像是撿來的。 陸則認真想了想,覺得,兒子也行吧。 兒子疼娘。 當然,陸則也就是隨便那么一想,兒子還是女兒,他也沒得選。倒不如早點把蒙古人打服了,趁早回京城的好。 陸則按下這些心思,打起精神,忙正事去了。 …… 陸則忙忙碌碌的時候,江晚芙甚至還沒起,離她平日起身的時辰,還有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后,惠娘進屋來喚她,江晚芙起身,惠娘來服侍她穿衣服,系腰帶的時候,忍不住cao心道,“……自打世子爺離京,您清減了不少。奴婢曉得您擔心,但您得保重身子。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還要您受累?!?/br> 惠娘甚至都沒敢提江容庭的事情,姐弟倆感情多深,她再清楚不過。雖說那頭每日都給府里報平安,消息一日都沒斷過,可哪里能不擔驚受怕呢。 江晚芙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倒沒覺得細多少,但也點點頭,“我知道。今早叫膳房做些鮮rou扁食,我有些想吃?!?/br> 惠娘聽了,忙不迭點頭,推門出去叫丫頭傳話去了。 江晚芙看她風風火火的樣子,倒是笑了笑,坐下來,就忍不住想抄經,心里沒底的時候,就容易把希望寄托在這種事情上。但她也還是忍住了。等會兒還要去祖母那里。 用了早膳,江晚芙就去了福安堂,一進去,卻見陸二爺兄弟倆都在。這個時辰,這爺倆應該在衙門才是??? 江晚芙心里有些疑惑,但還是屈膝福身,跟兩位叔叔見禮,“二叔、三叔?!?/br> 陸二爺對她很和善,還點頭跟她說話,“來給母親請安?” 江晚芙點頭,道,“還有些事,想請教一下祖母?!?/br> 丫鬟送茶水糕點進來,但陸二爺和陸三爺也沒吃,很快進了東捎間,陸老夫人沒說要她回避,丫鬟也沒來請,江晚芙也就安安生生坐著了。但茶倒是沒喝的,東捎間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其實聽不清楚,但江晚芙想了想,還是起身坐到門邊的椅子上,叫丫鬟退下了。 東捎間里,陸老夫人聽罷兄弟倆的話,皺起了眉,覺得匪夷所思,“這順天府也不管嗎?就由著他們到處傳?” 陸二爺搖頭,語氣很無奈,“哪里沒管?抓了好幾個,但沒用。那些書生扭頭就去都察院和大理寺鬧,各處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因著禁市封城的緣故,本來就不太平,現在到處都在傳太子失德,才招致災禍。我跟三弟剛才回來的時候,路上好多人都在說,順天府總不能把人都抓了?!?/br> “而且,太子這回,也的確有些過分了?!标懚攧傉f完,陸三爺便立即道,“二哥?!?/br> 陸二爺擺手,“我知道,我自不會去外頭亂說的?!?/br> 陸三爺也知道,二哥近來穩重了不少,不會去招惹那些事的。而且,太子再怎么樣,跟他們衛國公府是沒關系的。大嫂雖是公主,但只是一介女眷,一直不參與政務,他們府唯一能跟太子扯上關系的,也只有二郎。但二郎在保定,遠水解不了近渴,手伸不了那么長,至于他們,只需要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就是。 至于太子怎么樣,那是皇家的事情,他們衛國公府是從來不插手皇室儲君奪嫡的事情的,而且陛下的態度,也有些奇怪,昨日才責罰了孫家人,絲毫不留情面。孫家代表的不僅僅是孫家,還是太子的顏面,陛下此舉,背后只怕有深意,朝中人都在猜測,陛下是不是跟太子起了齟齬。 大哥手里握著兵權,他們衛國公府本來就夠招人眼了,這種時候,絕不能淌這趟渾水,明哲保身,有多遠躲多遠。 反正,自從大哥和二郎先后出去打仗,他們陸家就以掌事的不在為由,謝絕一切邀約了,如今不管這事,也不算突兀。 陸三爺說了自己的想法,陸老夫人自然是聽兩個兒子的,點頭道,“你們放心,外頭的事,老大不在,你們兄弟倆多上心。至于府里,我會約束好的?!?/br> 陸二爺兄弟倆匆匆回來,也就是為了提醒一下家里人,聞言放心道,“有母親在,我們自是放心的?!?/br> 說罷,才一前一后出去了。 江晚芙看見兩位叔叔出來,起身送他們,轉頭就被老太太叫進屋里了。 陸老夫人也不瞞她,把事情說了,還慢聲安慰她,“你也不要怕,天塌下來了,也有老二老三頂著。這事跟咱們家沒關系,你把府里幾個管事喊來,我親自跟他們叮囑。我的話,他們不敢怠慢?!?/br> 江晚芙不像老太太這樣,經歷過起起伏伏,但她也很快冷靜下來,點頭應下,“好,孫媳這就去辦?!?/br> 老太太出面,但剩下的事情,她得扛起來,總不能叫祖母這么個老人家不辭辛勞,那她也太不孝順了。 至于太子,她倒真沒什么感覺,因著以前的一些事,她對太子,其實很厭惡的。男子有了權勢,多多少少會有些毛病,例如貪財好色什么的,但像他這么百毒俱全的,江晚芙卻真的是頭一回見。 外頭的風言風語,還是影響到了府里,其他幾房倒都還好,二房有莊氏約束,她是主持過中饋的,管二房的下人綽綽有余,明思堂有裴氏,她也是正經教養出來的嫡女,知道輕重,至于明嘉堂,更不必說,從宮里出來的嬤嬤,最知道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 唯獨三房,趙氏性情偏軟弱,可能是膝下無子無女的緣故,她越發的沉默寡言起來,她身體也不大好,對三房的下人,規矩上難免松了幾分。 江晚芙從福安堂請安回來,就聽見幾個碎嘴的婆子在湖邊談論太子的事情,她站定,示意惠娘過去。 惠娘很快回來,身后跟著幾個白著臉的婆子,戰戰兢兢看了她一眼,似乎想開口。 江晚芙直接沒看她們,問惠娘,“哪個院子里的?” 惠娘自是打聽清楚了,立馬道,“這幾人都是三房的?!?/br> 放在平時,江晚芙肯定會給趙氏留面子,不會越過她,處置三房的人。但這種時候,老夫人三令五申,她也不止叮囑過幾次,竟還有人撞上來,她若輕輕放過,她失了面子也就罷了,連老太太的威嚴,也一并被她丟了。 江晚芙臉色微微沉下來,但她沒說什么,只讓惠娘帶上幾人,跟她去了回事處。進了院子,下人看她不進屋,忙搬了椅子到院子里,江晚芙坐下來,輕描淡寫吩咐,“去看看,有幾個管事在府里,有幾個,都叫過來。還有手里沒活的下人,也叫過來,學學規矩?!?/br> 剛才說閑話的那幾個婆子中,帶頭的那個一聽這話,就知道江晚芙這是要殺雞儆猴了,本來該求饒的,但她仗著自己是趙氏的陪嫁,嫁的也很體面,幾個兒子都在陸三爺身邊干活,平日里倚老賣老慣了,張口就道,“……太太,奴婢們是三房的人,您看是不是把三太太請來?” 江晚芙聽了這話,倒是笑了。 這婆子拿三嬸來壓她? 看來她果真是對她們太客氣了。 第1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