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66節
他俯身親親她的額頭,溫聲道,“別起來了,我自己穿就好?!?/br> 江晚芙也屬實乏得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小日子的緣故,男人“餓”得有點狠了,昨晚一解禁,弄得她到后來,小聲求他停,他才肯罷休。她迷迷糊糊點點頭,翻了個身,頭埋進錦衾里,一副要睡回籠覺的樣子。 陸則倒還沒出去,看了小娘子這幅模樣,輕笑了一聲,才出了帳子,又將帳子拉好,朝進屋要點燈的菱枝擺了擺手,徑直去東捎間,換了官袍,出了門。 乘馬車到南午門外,東西兩側掖門外已經站了不少官員,大約是還沉浸在過年的氣氛中,大多面露喜色,低聲說著話。 卯時正,鐘鼓司鐘鳴三聲,文武官員陸陸續續從東西兩側掖門外,魚貫而入,因昨夜冬雨,御道路面濕滑,眾人不免走慢了些,生怕一不小心,跌入御道兩側的河道里。 要知道,也不是沒人跌下去過的,丟臉是小,丟了小命,可就是大事了。 正當眾人低頭看路之時,忽聞一陣急促而有力的鼓聲,那鼓聲由遠至近,聲音渾厚有力,一下一下,震在眾人的心頭。 官員中有人抬起頭,驚駭之下,竟忘了宮內不可喧嘩的規矩,低聲道,“是登聞鼓閣……” 此話一出,其它官員也都抬起頭,望向那遠處的高樓,果見樓閣之上,一個人影,立于登聞鼓前,待仔細看過去,見他揮舞手中鼓槌,一下一下用力敲擊著登聞鼓。 冬雨簌簌,清寒撲面而來,不少人都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首輔張元亦抬起頭,看了眼登聞鼓閣,才抬步繼續朝前走去。 一年最重要的開璽朝會,宮門外圍滿了百姓,正等著陛下賜下福稻,這樣的時候,登聞鼓響,時候選的真是不錯。 …… 朝堂之上,如何山雨欲來,對江晚芙而言,卻是沒什么影響。 她舒舒服服睡了個回籠覺,懶洋洋起來,用了早膳,就帶著仆婦們做起了衣裳,想起宮里送來的那幾匹宮綢,便隨口吩咐惠娘取來。 惠娘正幫著裁料子,聞言忙回話,“世子叫收起來了?!?/br> 江晚芙一聽,自然以為陸則有別的用處,點了點頭道,“那就算了,把冊子拿過來我看看。我再挑幾匹,春日冷暖不定,給世子多做幾身厚薄不一樣的?!?/br> 惠娘應下,取了冊子過來,江晚芙又選定了十來匹,一一吩咐下去。 剛弄好,就聽福安堂那邊來了嬤嬤,說祖母請她過去,江晚芙自然趕忙換了身衣裳,帶了丫鬟過去。 進了門,陸老夫人就遞了本正紅綢緞封皮的禮單過來,溫和道,“過了元宵,陸裴兩家就要定親了,這是禮單,你掌掌眼。到定親那一日,你要多費心些?!?/br> 江晚芙微微一愣,看祖母和善望著自己,當即明白過來,祖母這是替她正名來著。 她和陸致險些定親的事情,雖然因為她從未聲張的緣故,知道的人不多,但府里其實還是有些風言風語,只是不敢在人前說罷了。 眼下祖母把陸致定親的事,交給她來cao持,一來是給她露一手的機會,二來是打破了那些流言蜚語。 她和陸致若真有茍且,府里怎敢把這事交給她,就是說給外人聽,外人都不會信的。 第83章 從福安堂回來后,江晚芙便帶了幾個管事嬤嬤去了暖閣說話,樁樁件件、事無巨細安排吩咐下去,最后才道,“大爺定親,是府里的大事。你們要多上心,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就來立雪堂尋我。我會吩咐守門的仆婦一聲。事情辦好了,我重重有賞,但若是誰手里出了岔子,也莫怪我追究了……” 江晚芙一番話,軟硬兼施。 管事們因上次年宴的事情,和她也有過接觸,知道這位新夫人雖年輕,卻不是好糊弄的,且背后又有老祖宗撐腰,還十分得世子的喜愛,更是個個滿口應下。 “世子夫人放心,奴婢們一定把事辦得漂漂亮亮?!?/br> 江晚芙微笑頷首,叫了惠娘進來,送她們出去,又吩咐了立雪堂守門的仆婦,若是這幾個管事來找,要第一時間通傳。 忙完這事,她也沒閑著,去了趟小書房。自從姚晗會說話后,江晚芙便特意吩咐仆婦,在立雪堂辟了個小書房出來,連小書桌都是比著小孩兒的個兒選的,不高不低,放了些啟蒙的書,找了個識筆墨的嬤嬤先教著。 見她進門,教書嬤嬤忙屈膝福身,倒是姚晗,很快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朝她跑過來,小孩兒比以前聽話多了。 江晚芙示意教書嬤嬤起身,牽了姚晗的手,帶他到小書桌邊上,看他寫的字,雖寫的歪歪扭扭的,但她還是很認真夸了小孩兒一通,姚晗那雙黑黢黢的眼睛,亮得不得了。 “晗哥兒認識的字越來越多了,但咱們也不著急,慢慢來。嬸娘給你做了茯苓糕和核桃酥,還有桂花蜜沖的水,晗哥兒再寫一張紙,我們就去吃糕,好不好?” 姚晗聽了,自然是乖乖坐回去,拿起筆,認認真真寫起來,看得一旁的教書嬤嬤在心里嘖嘖稱奇。 姚晗不是個很有天賦的學生,坐不住,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她怎么勸,怎么苦口婆心,他都只當耳旁風,偏偏就聽世子夫人的話,世子夫人一來,就跟小狗兒似的,跟前跟后。 也真是奇了。 江晚芙見小孩兒寫的認真,就在一邊坐著陪他,等他寫完了,就叫丫鬟端了茯苓糕和核桃酥進來。 等到要走的時候,又喊了嬤嬤出來,仔細囑咐她,“小孩兒性子倔,以前吃了不少苦,你多擔待些,能哄就哄,哄不住了便來找我,只是不許動手打罵,罰站也不許?!?/br> 教書嬤嬤忙福身應下,“奴婢肯定是不敢打罵的,只是這進度,怕是……” 江晚芙也沒為難嬤嬤,點點頭,“這個我知道,你盡心教就是?!?/br> 她也不是溺愛姚晗,而是知道,小孩兒吃了不少苦,先前和人正常交流都難,現在能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他才剛剛建立起對身邊人的信任,這時候要是動手打罵,讓他覺得自己身處威脅之中,他可不懂“你打我是為了我好”這種深層次的想法,只會和野獸一樣,憑著直覺反擊。 真要如此,那就得不償失了。 教書嬤嬤得了江晚芙這句話,也安了心。 回到正屋,雨后初霽,下午日頭升起來了,暖暖的日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江晚芙嫌屋里悶,便叫纖云幾個把爐子搬了出去,開了窗戶,坐在臨窗的玫瑰椅里喝大棗茶。 忽的聽幾聲嬉笑聲,江晚芙抬眼望出去,見有幾個剛留了頭的小丫鬟,在屋里那幾株臘梅樹下撿花,昨夜疾風驟雨,臘梅落了一地,這花曬茶肯定是不好的,曬干了做成靠枕,靠著還能聞見一股淡淡的臘梅香,那倒是很不錯的。 她索性叫了正在繞彩線的纖云一聲,吩咐她,“你去院里問問,看她們愿不愿意做,若是愿意的話,一人給十個大錢?!?/br> 纖云應下,道,“您怎的還另給錢?” 江晚芙倒是覺得沒什么,“她們年紀還小,月例也沒幾個錢,指不定還被家里拿去了。給幾個大錢,就當買糖吃么?!闭f著,倒是抬眼看了纖云一眼,“誰說什么了?” 纖云搖頭,“說倒是沒人說的,誰跟這樣的小丫鬟計較?!?/br> 江晚芙想了想,她也知道,府里買她們,就是當丫鬟使喚的,但她就是有些不忍,總覺得她們還是孩子,她這樣小的時候,還被祖母抱在懷里哄著呢。但太寬容,也的確不是什么好事,她到底管著家,手太寬,別人只會覺得她是冤大頭。 再一個,她寬容,對小丫鬟們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她們遲早要正經辦差的。命好的小孩兒,就是不懂事些,別人也覺得天真無邪,但命不好的孩子,若養得嬌氣性子,別人只會冷嘲熱諷一句,小姐身子丫鬟命。 這世道就是如此。 她想了想,又改了口,“那就算了,一人給一把松子糖吧?!?/br> 纖云應下,出去傳話,果不其然聽幾個小丫鬟低低歡呼幾聲,礙著纖云姑姑在,沒敢大聲喧嘩。 …… 陸則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江晚芙正領著幾個丫鬟,挑揀著臘梅里那些被雨水泡爛的,見陸則進門,便吩咐她們收起來,自己迎上去,見他眉眼似有倦意,便沒說話,只踮起腳,替他解官袍的衣扣,拉他進了東捎間,給他脫了外袍。 仆婦很快上了晚膳,二人吃過晚飯,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陸則便又去了前堂,像是陸二爺找他。 江晚芙也不知他什么時候回來,便叫丫鬟點了燈,扯了一縷彩線,坐在屋里邊打絡子,邊等人。 一根絡子打完,陸則就回來了。 江晚芙起身迎他,低聲道,“我還以為二叔找你,定是要很久的?!?/br> 陸則見她乖乖替他解衣襟扣子,笑了一下,回道,“沒什么事,只是朝堂上的事,二叔過來問幾句?!?/br> 這些事情,江晚芙聽不大懂,陸則也不大和她說,除了上次太子的事情,說起太子,過年前,宮里匆匆辦了喜事,周云娥成了太子側妃。一個活生生的小娘子,進了那東宮,也像是徹底沒了消息。 倒是太子,到現在都還在養傷,名義上是養傷,實際上就是禁足。 想起周云娥,江晚芙便覺得心里不舒服,忙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去想那些,陸則見她搖頭,低聲問她,“怎么了,不舒服?” 江晚芙自是搖頭,推他去洗漱,道,“熱水都準備好了,快些進去,免得水冷了?!?/br> 陸則應了聲,松了手,進了盥室,不多時便回來了,二人上了榻,也沒叫丫鬟進來滅燭,江晚芙抬眼看陸則,見男人眉眼似有倦色,顯然是有些累,便體貼道,“早些睡吧……” 陸則卻睡不大著,抬手將小娘子抱進懷里,抵著她的肩,環著她,微微低頭,“睡不著,剛才回來,看見你忙著,準備做什么?” 江晚芙知道,大約是外頭又有什么事了,但她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讓他寬心也是好的,便像哄孩子似的,陪著說話,“昨晚不是下了雨麼,早上起來看院里的臘梅落了一地,實在有些暴殄天物,我便叫她們收起來了,想著曬干了,等到春天,做幾個靠枕,擺在屋里,靠著又舒服,還聞得到香。我還想給祖母和母親那里送兩個呢……” 小娘子絮絮叨叨的說,陸則認真聽著,仿佛從懷里人發間,聞到一股幽幽的梅香。 他不知道,別的婦人成了家,是如何過日子的,但他時常就覺得,阿芙總能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從來沒聽她喊過無聊。 他略坐直了些,側過臉,看她絮絮叨叨說著話,忽的心頭一軟,親了她的唇角一下。 江晚芙說到一半的話,頓時戛然而止了,遲疑著抬眼看了陸則一眼,陸則卻握了她的手,道,“不做什么,我喜歡聽你說這些?!?/br> 江晚芙臉上紅了一下,繼續朝下道,“白日你給你做春裳的時候,想到春日冷暖不定,又多定了幾身。說起來,我上回這么認真給人做衣裳,還是給阿弟呢,他今年要下場考試,也不知道學得怎么樣?” 陸則倒是替小舅子說話,“他寄來的文章,我找人看了,十之八九是沒問題的?!?/br> 江晚芙有點驚訝,“阿弟還把他的文章寄給你了?” 陸則點頭,“嗯,寄過幾回?!?/br> 他不喜歡江家人,除了江容庭??吹贸鰜?,他們姐弟關系真的很好,江容庭不過是年紀小,但一顆心卻是向著jiejie的,他不介意幫他一把。 她就這一個待她好的親人,他自然要護著。 江晚芙自然也明白,陸則的學問一點不比旁人差,當初陸書瑜還和她說過,說陸則那時候不參加科舉,跑去宣同,氣得他老師一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破口大罵,說陸家暴殄天物。陸則肯指點阿弟,自然是很難得很難得的,且他這么忙,還不都是為了她。 就像祖母和永嘉公主待她好,是愛屋及烏,看在陸則的面子上。陸則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對阿弟好,他們不過幾面之緣,哪里來的感情,還是為了她。 江晚芙想著想著,忽然就有點想哭,回過身,靠進男人懷里。 陸則回神,見她忽的這樣黏自己,微微低了頭,把錦衾拉過來,從后包到小娘子身上,連人帶錦衾抱在懷里,蹭蹭她的發,“怎么了,嗯?” 江晚芙仰起臉,眼睛濕濕的,喚他“夫君”,輕聲細語道,“你怎么對我這么好?” 有個人,跟你沒有血緣關系,卻因為喜歡你,而照顧你身邊的人,照拂你的一切。江晚芙第一次有這樣的經歷,他簡直把她當小娘子一樣疼著的。她要是不問起來,他肯定不會說自己指點了阿弟的事情,明明做了那么多,也不邀功。 陸則一怔,笑了一下,旋即半真半假道,“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來還債的……” 第84章 翌日,陸則剛到刑部,就被詔進了宮里,來傳口諭的不是旁人,正是高思云。 高思云在門口候著,見陸則出來,忙迎上前,恭敬行過禮,陸則頷首,上了馬車,到了南午門,要下車的功夫,高思云借著來扶他的機會,壓低聲音道,“今日一大早,都察院謝大人和大理寺文大人早早入宮面圣,后來首輔張大人也被宣去了,聽那動靜,陛下像是不大高興……” 短短幾句話,高思云說罷,立馬抬手來扶陸則。 陸則倒沒要他扶,下馬車時,看了他一眼,朝他輕輕頷首,“多謝?!?/br> 高思云正彎腰弓背著,按那些貴人的話,便是“一副奴才樣”,忽聽這一句“多謝”,怔愣片刻,待回過神來,見陸則已經進了南午門,才趕忙追了上去。 陸則在側殿外侯了片刻,便被宣了進去,他進屋時,除了宣帝,果見都察院左都御史謝紀和大理寺卿文選清及內閣首輔張元,三人都在屋里。 陸則進殿,“微臣叩見陛下?!?/br> 宣帝都沒讓他跪,直接就叫人賜座了。陸則坐下,就聽得宣帝開了口,“朕說叫吏部尚書自查,你們覺得不妥。那好,就按祖宗的規矩,刑部主查,大理寺和都察院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