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99節
盛流玉的頭發太長,他睡覺又不老實,頭發在床上散亂開來,連謝長明的枕頭都被占領了一半。 謝長明坐在床頭,小心地梳理小長明鳥散亂的長發,放到他翻來滾去也不會壓到的地方。 由于擔心會弄醒這只“豬鳥”,謝長明的動作很慢,頗花費了些功夫才將自己枕頭上的頭發理好,準備打理另一邊時,卻忽然在盛流玉的枕頭下按到了一個圓形的硬物。 著實奇怪。 盛流玉生來矜貴,是最嬌氣的小鳥。按照陵洲書店里賣的童話書里的故事來說,大約可以稱得上是王子遇到的那個豌豆公主,隔了十幾層羽絨被,也能被底下的一小粒豌豆硌到睡不著覺。 按常理而言,盛流玉是必不可能毫無察覺的。 謝長明伸出手,從枕頭的深處,幾乎是盛流玉腦袋的正下方摸到了一粒木頭珠子。 他的動作一頓,意識到這是自己丟失的那枚不動木。 三百零七粒佛珠,他只找回三百零六粒,原來最后一顆在這里。 他收回手,將佛珠也拿了出來。 不動木上沾著血,佛偈都被血跡覆蓋,看不清寫了什么。若是平常,不用說將這種玩意收起來,盛流玉連碰都不會碰。 所以,他收著這個做什么? 謝長明一怔。 作為一個可能不太合格的飼主,謝長明想了很多,也沒能確定。 良久,他將那枚木頭珠子放了回去,放在盛流玉的枕頭下。 即使那不是普通的佛珠,而是一枚不動木,只要回到東洲,只要盛流玉沒有丟掉它,他就會立刻發現其中的不對勁。 可小長明鳥要的,謝長明就不會不給。 因為是他的鳥。 謝長明的心微微一動,又反駁了一句。 人形比鳥形的時間要多得多,好像說得也不太對。 也許可以說,是他的人。 第093章 大廈 又過了一周,程先那里終于傳來了離魂草的消息。 消息是從周圍一個鎮子上的大夫那兒打聽到的,那老大夫活了有八十歲,祖傳了一本醫書,上面記載了離魂草。 “性寒,味甘,可治失魂多夢之癥,生于大閆山?!?/br> 那老大夫祖上是從大閆山來的,那是一片雪山群,離桐城有幾千里遠。 大閆山是一片荒山野嶺,窮鄉僻壤,別說是火車,連公路都不可能鋪設,平時來回一趟要花費一個月。 謝長明決定用自己的辦法去。 他一個人去倒也不難,只是不能帶上盛流玉。 雖然這次已經警告過胖球,不許它再惹是生非,又布下法陣,堪稱銅墻鐵壁,一旦啟動,即使是火炮也轟不開,但謝長明還是放心不下。 于是他叫來了程先,為了防止不知道什么時候可能出現的意外。 程先是從底下摸爬滾打上來的,可算起來也有十年沒當過別人的保鏢了。 他到的時候,謝長明還在臥室,沒有離開。 屋內很安靜,那只貓也不在。 片刻后,程先聽到臥室里傳來的說話聲。 是謝長明的聲音。 “起來后記得搖鈴,伊老板會送早飯上來?!?/br> “算了,到時候讓貓下去傳話?!?/br> “現在去,如果順利,晚上就能回來?!?/br> “……” “蛋糕?我叫伊老板準備了?!?/br> 程先倚在門邊,聽了一耳朵,總覺得兩人的對話不太對勁。 過了一會兒,謝長明從臥室走出來,對程先叮囑了幾句話,就要趕赴數千里之外,卻能在一日內往返的大閆山了。 待到日上三竿,外面的大鐘敲了九下,盛流玉終于起床,姍姍來遲。 貓十分自覺勤勞,在他起床后便下了樓,要早飯去了。 一刻鐘后,伊老板親自送早飯上來,一碗放滿珍稀食材的甜粥,一杯甜牛奶,兩碟時令水果,還有一盤點心,其中有一小塊泡芙。 盛流玉的目光落在泡芙上,停頓了一瞬,不緊不慢地提出一個房客的合理要求:“勞煩再替我買幾塊蛋糕?!?/br> 伊老板“呀”了一聲:“可是謝先生說過——” 盛流玉偏過頭,看著伊老板,輕輕道:“他今天不在,到深夜前都不會回來,吃完丟掉就好了?!?/br> 伊老板對謝長明的害怕如同附骨之疽,很難消除,所以她還是很為難。 盛流玉篤定道:“他不會知道?!?/br> 伊老板:“這——” 盛流玉抱著貓,將它舉起來,連后路都想好了:“如果運氣差被發現了,就說是買給它吃的?!?/br> 他說話時總是半垂著眼,卻并不是溫順的,而是散漫的,像是不需對人認真一樣。就像此時,他綰著長發的簪子輕輕搖晃,透光的玉石輝映著盛流玉雪白的臉頰,是在桐城里少見的,不合時宜的美麗。 可即使不合時宜,暗藏危險,伊老板也無法拒絕頂著這張臉的人說出來的要求,她終于點頭。 程先看完這一幕,不禁感嘆,這年頭,神仙的日子也不好過,連吃個蛋糕都受人轄制。 為了留著肚子吃蛋糕,盛流玉的早飯只吃了一半,甜粥剩了大半,牛奶也沒喝完,蛋糕倒是吃得干干凈凈,黑鍋全給貓背了。 吃完飯,盛流玉坐在玻璃窗旁的沙發上曬太陽,看前些時候買的書。 程先等得無聊,不自覺地用余光看向盛流玉。 畢竟他活了三十多年,也是頭一回見到真的神仙。 其實一直以來,程先對盛流玉這個“神仙”的認知都很模糊。 盛流玉從不會單獨出現,也從未展示過他作為“神仙”的能力,他雙手很干凈,像是從沒被鮮血染紅過,人也很天真。 他過分美麗,過分脆弱,也過分依賴謝長明了。 程先站得久了,從口袋中掏出煙盒。 盛流玉翻書的手頓了一下:“不許抽煙?!?/br> 程先的煙癮是很大,但做事時也不是不能忍耐,他忍不住試探道:“出去抽可以嗎?” 盛流玉并不看他,冷淡道:“不可以?!?/br> 他討厭煙味,連燒的炭都要用最好的,煙草的味道更不可能接受。 如果程先抽了,無論屋內屋外,衣服上都會留下煙味,而神鳥是不可能為任何一個人委屈自己的。 他是那種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解決掉使自己不舒服的事的性格。 大概只有為“謝長明是個窮散修”這個事實而稍微克制過,收斂過。 程先松開煙盒。 他意識到一件事——從頭到尾,盛流玉都對他視若無睹,就當他這個人不存在。 程先之所以還敢一直出現在謝長明這里,甚至為他做事的原因在于,他知道在不觸犯到謝長明的底線前,這位謝先生與其他來找他辦事的老板沒有任何區別。 去掉那些常人不能理解的神異,謝長明就是一個可以溝通的正常人。 而盛流玉則不同,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很脆弱的美人,可謝長明離開后,盛流玉明明坐在屋子里,卻像離得很遠,遙不可及似的。 這只是一個短暫的插曲,結束后,屋內又恢復了安靜,偶爾有幾聲撒嬌的貓叫。 直到伊老板再次敲門,對程先道:“程先生,有電話找你,說是有要緊事?!?/br> 程先隨即下樓。 盛流玉抱著貓,用它的爪子蘸著墨汁,在童話書里標題是《惡貓》的一頁按下它的爪印。 “惡貓”有罪在身,敢怒不敢言,軟綿綿地咆哮了一聲。 忽然,門外狹窄的木質樓梯上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程先一把推開門,高聲道:“盛公子,快離開這兒?!?/br> “有人要打進來了?!?/br> 盛流玉輕輕皺眉,只來得及拎上貓,帶著方才還在看的童話書就隨著程先一同離開了。 臨走時,程先對伊老板道:“你們能走就快走,不能走就躲起來藏好?!?/br> 伊老板嚇得不輕,她問道:“出了,出了什么事嗎?到底出了什么事?” 盛流玉從程先的話中大約能猜到一些,他扔了一枚靈石在柜臺上:“你們如果走不開,就躲到203里,然后關上門窗,不要打開,把這枚石頭放到窗臺上凹陷下去的地方?!?/br> 然后,謝長明臨走時布置的陣法就會啟動,他們至少能逃過一劫。 程先的車就在外面停著,到了車上,踩下油門,他才開始解釋這件事。 原來,他得到消息,說是外面聚攏了一堆殘兵,正要攻打桐城。 如今是亂世,天下幾分,四處都在打仗,并不安寧,只是桐城是重地,經濟又好,才顯得繁榮和平。 桐城一貫有重兵把守,只是不湊巧,近日兵力全都被抽調去了鴻安,想要把鴻安攻占下來。 而另一撥人,也就是外面的殘兵,頭子姓劉,在潯城被打得大敗,逃竄到桐城附近,已是窮途末路,無路可走,周圍的縣城兵力空虛,被他們一路橫沖直撞過來,他們又知道此時桐城無人把守,竟想攻占下來,以求東山再起。 程先咬牙道:“旁人也就罷了,這姓劉的是強盜出身,殺人無數。若真被他攻進來,后果不堪設想,到時候桐城內怕是要血流成河了?!?/br> 他的車開得極快,橫穿過幾條街道,顧不上車后的盛流玉,一路開到他住的樓下,接上云懿,轉頭就往城外開。 桐城有大小兩個城門,大的那個已經被占,小的那個由于殘兵數量不足,想必不會來得及把守,還可以出去。 云懿在電話里只聽到程先叫她收拾細軟,立刻就要離開,還以為是仇家追殺,沒料到竟是大敵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