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98節
盛流玉將木頭珠子捏在掌心,沒有還給眼前這個人,他點了下頭:“好?!?/br> 雖然過程不太愉快,波折頗多,但謝長明還是喂完了挑食的幼崽。 吃飽喝足后,盛流玉躺在沙發上,很懶散的模樣,沒有絲毫神鳥的體面可言。 謝長明靠在桌案旁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也許是休息好了,盛流玉忽然道:“這里,真的是很奇怪?!?/br> “非常奇怪?!?/br> 盛流玉重復了一遍,他偏頭看著謝長明,似乎不相信對方沒有發現。 奇怪?的確。 這也是謝長明第一次來這里時最直接的感受。 不是因為這里有電車、蛋糕和火槍,也不是因為這里沒有靈力,而是種種一切都是奇怪而矛盾的。 謝長明沒有先說。 盛流玉紆尊降貴地開口:“這里的人和巨靈族的周小五不同,他們就和東洲的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不是沒有經脈、根骨、丹田,或是神魂,而是因為周圍沒有靈力,所以修仙的第一步引氣入體也無法做到,自然無法修仙?!?/br> 謝長明“嗯”了一聲。 準確來說,周小五是超脫了他們對于一般人、獸、魔的認知,是不存在于修仙這個體系內的。 盛流玉繼續道:“若只是如此,關于陵洲的人是什么‘人’,倒也有許多可能??墒撬麄兊恼Z言、文字,甚至書中所寫的傳奇,都與東洲的相差無幾,同出一源?!?/br> 所以他們來了,雖然他們的口音與桐城的大不相同,但旁人也都能聽得懂,伊老板只以為他們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出來的人。 “至于電車,電燈之類,看起來是很神奇,可都是講究規則的,制作起來雖難,卻不是非在這里做不可的,這些并不是陵洲人特有的用具?!?/br> 聽到這兒,謝長明笑了笑:“上次被電影里的火車嚇到,非要去看電影是如何拍出來的,帶你去了片場,也沒看個明白,現在口氣不小?!?/br> 盛流玉裝作沒聽見:“由此可見,陵洲的人,很大可能是從云洲遷徙而來?!?/br> 雖然周小五偶爾也會帶逃荒的人來陵洲,畢竟是九牛一毛,只是少數。況且他們逃到云洲,本來也是因為陵洲的人太多,他們無法隱姓埋名地生存下去。 那云洲人是如何遠渡黑海,到達陵洲的? 周小五能渡海也是因為出生自陵洲,巨靈族與母石之間有所感應,才能不在濃霧中迷路。謝長明有渡劫巔峰的修為,盛流玉是神鳥,卻也不能渡過那片霧海,更何況是一群毫無靈力的凡人?這可謂是人力所不能及了。 而陵洲連火車大炮都能造得出來,船只制造技術遠勝東洲,也從未遠航渡過黑海,到達對岸的云洲。 究竟是誰,能做到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盛流玉嘆了口氣,嘟囔了一句:“總之,陵洲太奇怪了,為什么會有這么個地方?” 謝長明只想聽他的看法,并不愿意他陷入苦思,因為這是一件不能深思的事,想得越多,越覺得不可捉摸。 他打趣了一句道:“可無論如何,做神鳥總是有好處的?!?/br> 盛流玉“哦”了一聲,尾音拖得很長,似乎是想要聽謝長明的解釋。 謝長明一本正經道:“若你的原形如巨靈族一般,那般不體面,想必那人在半路就會把你丟下,即使知道你有什么不同也不敢帶著你??赡闶情L明鳥,無論是在東洲還是陵洲,撿到你的原形回去,眾人都知道必有神異?!?/br> 盛流玉沉思了片刻:“唔,你說的是好話嗎?” 謝長明看著他皺眉的模樣,覺得十分可愛,哄他道:“自然是好話,天晚了,你也該睡了?!?/br> 盛流玉默默地翻了個身,爬起來,往臥室走去。 謝長明道:“我去拿個牛奶,喝完再睡?!?/br> 盛流玉的背影一僵,沒有說話。 最開始的時候,小長明鳥是拒絕喝牛奶的,理由也很充分。 “我是鳥,怎么能喝牛產的奶?” 對于鳥的狡辯,謝長明一貫很會對付。 “你是鳥,怎么能吃樹產的果子?” “……樹不動,牛動?!?/br> 謝長明道:“鳥是生蛋的,不產奶,否則給你喝那個?!?/br> 盛流玉仍不肯屈服:“這正是說明了鳥不需要喝奶?!?/br> 謝長明“哦”了一聲,不緊不慢道:“鳥沒有乳汁,喂養幼鳥用的都是蟲子?!?/br> 盛流玉:“……” 他被嚇了一下,連眉頭都不自覺地皺緊了。小長明鳥雖也是只鳥,卻與蟲子從不相干,連落腳的樹都要是冰清玉潔,從未被蟲子沾染過的仙樹。 很明顯,盛流玉十分以貌取物。胖球追的是蝴蝶,盛流玉才愿意一同跳窗撈回它,若追的是蟑螂,怕是那胖貓自個兒掉下去都再回不來這間屋子里了。 “我前日看了一本書,說是經過研究得知,蟲子是由蛋白質組成,吃起來頗有營養,無論用來養什么鳥,鳥都很白胖?!?/br> 謝長明挑眉看著盛流玉,似笑非笑,是無聲的威脅。 小長明鳥屈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鳥:好感度-1-1-1(因為好感度已經爆表,所以掉這么一點并不要緊 第092章 腳踝 謝長明端著熱牛奶回來的時候,盛流玉已經坐在床上了,還有一條左腿垂在床邊。 小長明鳥低著頭,后背微弓,脖頸垂出一個圓潤的弧,似乎在為某件事為難。 他站在簾子旁,看到那條在半空中搖晃的左腿上系著一條黑色繩子,上面綴滿了半透明的石頭,離得太遠,看得也不是很清楚,滿眼都是石頭在油燈下閃爍著的光亮。 那是謝長明為小長明鳥準備的靈石,以防再發生昨日的事。 盛流玉聽到腳步聲,抬起頭,有點不滿地抱怨道:“這要怎么摘下來?” 謝長明走過去,將牛奶放在床頭,半垂著眼,目光向下。 腳環的尺寸偏小,很緊,戴在盛流玉的腿上時會微微陷入雪白的皮膚里。 幸好當初磨掉了靈石的棱角,否則可能會很痛。 謝長明莫名地想。 靈石穿成的腳環也不是普通的珠串,主要作用是給小長明鳥提供靈力,所以謝長明在腳環上用了陣法。為了避免發生意外掉落的狀況,腳環永遠會轉換成比主人佩戴時最舒適的狀態更緊繃一些的尺寸。 盛流玉晃了晃腿,燈光在他的皮膚上緩慢地流淌,似乎是后知后覺地發脾氣:“謝長明,你竟然敢給我戴腳環,還摘不下來!” 謝長明有片刻的愣怔。 他想起前世的事。 那時候他才從云洲來到陵洲,渾身靈力盡失,過得十分謹慎,小廢物也不例外,本就稀薄的靈力更是一毫不剩,除了能懂人言,和普通的小鳥也沒什么區別??芍x小七被謝長明寵慣了,從生下來就和普通的鳥不同,一直膽大包天,到了陵洲也沒有很識時務,還是為非作歹,可謝長明沒有靈力,無法很嚴密地保護這個小東西了。 所以,在那段時間里,謝小七每次亂飛,謝長明都會威脅要給它戴上腳環,不許它再亂蹦亂跳,以防出現意外。 可謝小七不記吃也不記打,慣會討好飼主,陽奉陰違,在陵洲待的那幾年,因為沒出什么大岔子,謝長明也沒舍得真給它戴腳環,總覺得會委屈了這小東西。 沒想到,當初沒有戴上的腳環,現在卻會戴上。 與那時候比,盛流玉現在倒是要乖上許多,不過還是同樣任性。 謝長明的失神只存在一瞬,他走到床邊,半跪在毯子上,朝前伸出手。 盛流玉的呼吸一頓。 因為謝長明握住了他的腳踝。 盛流玉太瘦,腳踝很細,薄薄的皮rou覆蓋在骨頭上,似乎單手便能夠握住。大約是才洗完澡的緣故,雪白的皮膚上透著一絲粉。 謝長明從未與另一個人如此親密地接觸過。 “人”這一范圍還可以再擴大一些,因為謝長明除了養過謝小七那只鳥,很少和其他任何能動的活物產生肢體上的接觸。 盛流玉嫌棄與人接觸的事已是人盡皆知,可謝長明卻在不經意間避開這些,不會有人發現。 可這些人里,謝長明對盛流玉的態度是個例外。好像從一開始,即使是不知情的時候,謝長明也沒有反感過他,抱過,背過,兩人成日待在一個屋檐下,還讓他睡了自己的床那么久。 或許是飼主和鳥之間特有的心有靈犀? 謝長明猜測。 腳踝處的皮膚平日里都覆蓋在衣服下,常年不見天日,觸感過于細膩柔軟,讓謝長明的心也慢跳了半拍,冰冷的掌心忽然發燙,他甚至沒有用力,只是虛握著,似乎是怕傷害到這只過于脆弱的小鳥。然后他抬起頭,看向盛流玉。 他被人捉到了腿,箍緊腳踝,握住了弱點,也沒有反抗,甚至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謝長明是迎著光的,他不自覺地瞇了下眼。 白熾燈的強光勾勒出盛流玉側臉的輪廓,他臉頰處的皮膚極白,透著玉石般的光澤,燦金色的眼瞳則顯得有些冰冷,像是被凍住的太陽。 似曾相識。 可謝長明確定,除了盛流玉,他再未見過第二個眼瞳是金色的人。 謝長明皺起眉。他的記性極好,但凡在他眼前出現過的人,即使只是路過,只要多瞥一眼,再回憶也能記得起來。 很少會模糊的記憶也會出錯嗎? 謝長明還未來得及深思,就見盛流玉歪了歪腦袋,很輕地問:“不會吧,你也摘不掉嗎?” 只一瞬間,金色眼瞳中的冰冷煙消云散,方才的感覺都不復存在。 謝長明回過神,稍稍用力,系在腳踝處的繩子斷開,細碎的靈石紛紛落下,全都陷在毯子中,沒發出絲毫聲音。 盛流玉很小聲地“哇”了一下,大約意識到這本來就是謝長明的錯,又克制住臉上的笑意,抬起腿,收到被子里。 謝長明沒有著急,而是將毯子里的靈石一粒一粒地撿了出來,放到一旁的桌案上。 等撿完了,再抬起頭時,也沒過多久,困極了的小長明鳥已經陷入深眠之中。 即使昨天才遭遇了一場意外,現在也睡得安穩極了,沒有絲毫的警惕,就算是外面發生槍戰,此時也不能使他醒過來。 謝長明看著盛流玉,失笑,在心里說了句“你是小豬嗎”。 但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出口的,要是被小長明鳥知道,就不太能哄得好了。 不知看了多久,謝長明才收回目光,走到玻璃窗邊,思忖了片刻,又去洗了個澡,掀開床上的另一條被子,躺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