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7)
在一起前,郁恪還是小孩子時,就一直懂得對楚棠好。楚棠忙起公務來廢寢忘食,下人又勸不住,郁恪便搬到國師府去,陪著楚棠處理,努力為他分憂。他那時還年紀小,細胳膊細腿的,管不住楚棠,就淚眼汪汪地看著楚棠批公文,自己犯困了也不去睡,打著哈欠趴在楚棠背上,小聲勸他。 在一起后,他便更賣力了,仿佛以前不能說的做的都一個勁使出來,樂在其中不知疲倦。茶水涼了他會換,被褥冷了他會暖,就連衣服都會給楚棠考慮怎樣穿才能既好看又舒適。 因為長大了,他變得比楚棠有力量,所以實在勸不住的時候就直接將楚棠抱上床,自己坐下來替楚棠處理。 楚棠有時覺得他煩人,可心里實在清楚郁恪是為他著想。有時他都覺得郁恪是不是從哪兒培訓過的,對楚棠的了解比他自己還清楚,體貼又善解人意,將楚棠照顧得無微不至。 可反觀他自己。 楚棠嘆息一聲。 他才是那個不成熟的情人。 他打開了窗,窗外是后院,走廊旁養著花花草草,香氣襲人,又不招惹蟲子。 郁恪恰好就在院子里,背對著窗,對著一個侍女,聲音似乎不悅:大夏天的,這海棠怎么謝了? 楚棠將目光從郁恪背影移到他身旁枯萎的海棠樹上。 不知為何,郁恪偏愛楚棠這種花,還最喜歡白色的西府海棠,所以春夏時他寢殿后院總是縈繞著西府海棠的香氣,淡淡的,很清新。 清晨陽光中,海棠樹姿直立,綻放的海棠花迎風而動,白色花瓣微微抖著,欲落不落,楚楚有致,甚是漂亮。 宮女道:回陛下的話,這幾天天熱,有些花經不住熱氣,是會凋謝的。 花朵有開有謝,這不是正常的嗎。 也就郁恪會這樣幼稚地小題大做了。 楚棠唇角翹了翹,沒有出聲,關上了窗,對窩在床上的小狐貍道:這兩個方法你別和郁恪說,免得他著急。 小火狐道:我不說他更著急。 楚棠想了想,覺得對,便道:左不過我現在無事了,你和他說我已經無大礙。 小火狐聽話地點了點頭:這心疾大概一個月發作一次,會越來越嚴重,宿主你別不在意。早做決斷好。 楚棠點點頭:好。 小火狐便不再說話了。楚棠總是能很好地處理所有事情,它就不替楚棠多cao心了。楚棠有些累,又躺回了床上。小火狐見狀,安靜地跑了出去。 院子里。 郁恪不知道身后的窗開了又關,正皺著眉看那些枯萎的海棠。 其實枯萎的就那么幾朵,他卻格外在意。 想到昨晚暈倒的楚棠,郁恪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樣,皺巴皺巴的,緊得讓人喘不過氣。 楚棠會不會也和這突然枯萎的海棠一樣 不,不可能的! 郁恪臉色發白,猛然止住了這種想法。 他眉宇間凝著一股郁氣,像風干被侵蝕的老墻,一層一層。從昨晚擔心到現在,堆積在心頭的驚慌恐懼突然宣泄,叫他暈眩了一下??伤耆辉谝?,大步走到門前,抬手就要敲門,卻忽然停住。 半晌,他慢慢后退幾步,背脊彎了一點兒。 清晨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熱融融的,卻全然暖不到他的身心。對楚棠身體的擔心和對他要離開的惶恐像一座大山,壓在他心頭,沉重極了。 他極其想聽楚棠和那狐貍談了什么,是否有醫治楚棠的法子,可楚棠不愿意他聽。 郁恪身體輕微戰栗。 黎原盛走過來,輕聲問道:陛下,您和國師都還沒用早膳,用一點兒吧,別急壞了身體。 郁恪猛地抬起頭,喃喃道:對,哥哥還沒用早膳。 他擺擺手,讓黎原盛身后的宮女進去:你們進去,伺候國師洗漱,看著他吃 黎原盛道:都是您和國師喜歡吃的。 看著魚貫而入的人,郁恪忽然搶過一個托盤,道:還是朕來吧。 黎原盛連忙道:是,奴才們就不進去打擾了。 郁恪就要進去,一團紅色的毛茸茸突然撞到他腿上,發出慘兮兮的叫聲。 定睛一看,正是那只小火狐,一看到它,郁恪就想起楚棠昨晚受的罪,臉色難看極了。 小火狐眼冒金星,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抬頭看到郁恪,吱吱叫了幾聲,腦袋拱著郁恪要去另一邊。 郁恪皺眉,看出它有話要說,看了看殿里面,才跟著它走到走廊上。 第108章 交頸而眠 有話快說。郁恪擔心手里的食物涼了, 皺眉道。 小火狐不滿地抗議:你不想知道楚棠的身體狀況嗎? 郁恪立刻嚴肅起來, 厲聲道:你快說。 什么?聽完小火狐的話,郁恪慌亂了一下, 沉聲道, 一月發作一次,還會越來越嚴重? 他抓緊了手中的東西, 青筋暴起。 只要一想到楚棠每月都要遭這個罪,他心底就涌上密密麻麻的痛意和殺意。 小火狐道:你別急,有解決的辦法嘛。 郁恪蹲下去, 小火狐攀到他肩上,將方法簡潔地告訴了他。 一是取一碗你的心頭血,二是你們成婚換取解藥。 郁恪斬釘截鐵道:第一個。 小火狐有些憐憫地看著他:可是楚棠不同意。 郁恪眼眸沉沉的,像是醞釀著疾風驟雨, 又像是傷心難過。 其實對他來說,這兩個方法完全不是問題,只要能讓楚棠健健康康的,別說取一碗心頭血,就是抽光了他體內的血,他都不在意。相比之下, 第二個簡直就像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和楚棠成親, 和楚棠共度一生,他只敢做做夢, 在夢里奢想一下, 甚至都不敢和楚棠說。 若是回到前幾天兩人還沒鬧矛盾時, 這兩個選擇根本就是天降驚喜。因為就算他要選第一個,以楚棠的性子,也不會取他的血。所以折中起來,郁恪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后者。就算楚棠也不同意第二個,他能死纏爛打,軟磨硬泡,萬一楚棠就心軟了呢。 可他現在做錯了事,楚棠在生他的氣,別說成婚大典,楚棠還愿不愿意和他在不在一起都是問題。楚棠都說后悔回應他了,簡直是在把郁恪的心給撕成一瓣一瓣的,想起來他就抽痛到不能呼吸。 小火狐道:離下一次發作還有一個月,你們好好商量吧。我說你好不容易抱得美人歸,為什么要惹他生氣說起來你能惹楚棠生氣,也是了不起 郁恪煩躁地撓撓頭: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只要稍稍想到楚棠有半點兒的可能喜歡上別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小火狐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現在好了,他不想見你了。對了,藏書閣那些畫像其實是我弄上去的,與楚棠無關,他根本不認識你爹。我說呀,你胡思亂想的毛病得改改。再不改,我看你之前的努力都白費。 怕郁恪遷怒,說完它就一溜煙跑了。 幸好郁恪陷在自己的悲傷中,沒聽進去。 好半晌,他才站起來,努力收拾好情緒。 郁恪進去時,楚棠已經洗漱好了,長發披在腰上,還沒梳起,看到他進來,眉眼清冽依舊。 我知道哥哥不想見我,郁恪嘴角輕扯,努力擺出笑容來,卻比哭還難看,討好道,可身體要緊。哥哥用完早膳我便立刻離開。 楚棠頷首,坐到桌前,示意郁恪放下東西。 郁恪緊張地咽了咽唾液,放下手中的東西,拘謹地坐了下來。 侍女盛了一碗軟糯香粥羹過來,雙手捧著,還沒送到國師面前,就被皇上一把搶過。 郁恪皺眉道:不用你們伺候了,下去吧。 是。 楚棠看了一眼郁恪。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郁恪討好地笑笑,輕輕將碗擱到楚棠面前,道:我來伺候便行。 楚棠眼底星波流轉而過,像溪流里淌過水波,一閃即逝。 郁恪沒看到,自顧自用手背摸了摸瓷壺壁,倒了一小杯茶,香氣四溢:太醫說茶葉里摻新摘的鮮花,可解夏乏,哥哥嘗一口? 嗯。楚棠沒有拒絕。 郁恪眼睛一亮,雙手端起茶杯放到楚棠面前,看著他輕酌一口,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楚棠道:陛下不吃嗎? 郁恪下意識搖頭,隨即止住了,連忙點頭,道:吃,我這就吃。 他怕楚棠趕他出去,拿起勺子便送到嘴里,又怕吃太快和楚棠相處時間減少,便硬生生細嚼了好幾遍,才慢吞吞地咽下去。 一嘗到香糯可口的食物,郁恪才覺得自己的腳觸到了實地,仿佛之前都是飄在半空中,沒有呼吸,沒有知覺,如同行尸走rou。 最重要的是,現在楚棠還在他身邊。郁恪一邊看著他,一邊吃著,感覺僵硬了一整晚的四肢百骸都暖了過來。 楚棠抬手拿起茶壺,壺身傾斜,涓涓碧綠茶流倒入白瓷杯中。 郁恪近乎癡迷地看著他的動作。 楚棠將杯子放到郁恪面前,似乎是隨手而為,神色淡淡的,郁恪卻緊張驚喜得差點兒打翻了碗筷,結巴道:哥、哥哥。 先用膳吧。楚棠道,我們待會兒再聊。 郁恪立刻道:好! 他有心延長與楚棠相處的時間,昨晚又沒進過食,確實饑腸轆轆,現在心稍稍落地,他的口腹之欲才逐漸上來。等他吃完,桌上的東西不知不覺少了一大半。 楚棠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一邊隨手將眼前沒動過的盤子放到郁恪面前,又掃了一眼郁恪修長健實的身材,眼神帶了點兒憐愛和笑意。 郁恪一抬頭,就愣住了,結巴道:我、我是不是失儀了? 沒有。楚棠搖頭。 郁恪到底是皇家的人,就算餓極了,舉手投足間禮儀也還是在的。 郁恪這會兒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緊張得手足無措。 等宮侍收拾好,兩人漱完口,楚棠才出聲道:陛下。 他起身走到屏風后,郁恪亦步亦趨。 楚棠坐到軟榻上,回過頭,見郁恪愣愣的,便拍了拍身側,道:過來。 郁恪拘謹地坐下。楚棠身上似乎沾了方才的花茶香氣,混著淡淡的檀香,格外好聞。郁恪偷偷深吸了好幾口。 楚棠問道:你昨晚不是說有話與我說嗎?現在四下無人,你可以說了。 郁恪頓時愣了愣。 昨晚在馬車旁,他確實是這樣說的,可現在太多的話壓在他心頭,卻不知該不該說、能不能說。 他看了看楚棠的神色,低下了頭,垂頭喪氣的,方才偷偷吸來的精神勁兒全沒了,連肩膀都耷拉下來。 楚棠:嗯? 郁恪沉默,小心翼翼地把腦袋靠在楚棠肩上,好像怕他嫌棄,只是輕輕靠著,小聲道:我看哥哥似乎不想與我多話。 昨晚楚棠是真心想與他談話,他那時卻被怒氣和醋意沖昏了頭,口不擇言,讓楚棠不好受,還暈倒了?,F在一回想起來,他心里就像針扎一樣,恨不得回去狠狠扇自己幾耳光。 他那么無理取鬧,楚棠現在應該不想和他多說了吧。 郁恪垂下眼簾,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一雙溫熱修長的手輕輕拍了拍他。郁恪渾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隨即像過電一樣,猛地直起身,就差沒彈起來了,聲音顫抖:哥哥 楚棠眉眼間的冷淡褪去幾分:我認真想了想,昨晚的事我也有錯。陛下別太自責。 郁恪鼻頭一酸,眼眶發紅,就快哭出來了,一把抓住楚棠的手,貼在臉上,急切而溫柔地摩挲,哽咽道:是我的錯。我不該誤會你,我以后都不會了,哥哥。 楚棠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郁恪眼下,帶著點兒溫柔心疼的意味,簡直叫郁恪快要落下淚來:嗯,我信你。 郁恪吸了吸鼻子,抱住楚棠,認真道:我以后再也不亂吃醋了,再也不懷疑你了,我都聽哥哥的,只要哥哥好好的。 你若有事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楚棠也認真反省了下,道。 郁恪雙臂緊緊抱著他,親親他瓷白的臉頰:沒關系的,都是我的錯哥哥,我好愛你。 楚棠撫了撫他的背。 房間里流淌著溫情的氣氛,屏風上的蟠龍海棠花一金一白,宛如交頸而眠,格外和諧漂亮。 一晚上沒抱,郁恪就像得了肌膚饑渴癥似的,抱了好久都沒放手,輕聲說著話,時不時低頭親親楚棠,是嘴唇摩挲那種,親昵而不帶**,很輕很輕,仿佛是怕弄疼懷里的人。 安靜的殿里,呼吸聲交纏,花茶香交錯。 既然話都說開了,就不免提到郁恪現在最為關心的問題。他緊了緊手臂,道:哥哥知道那兩種法子了嗎? 楚棠覺得有些熱,伸手推了推郁恪,郁恪下意識就收緊臂彎,隨即又下意識松了手:我是不是黏太緊了? 這倒不是。楚棠對他現在的敏感程度感到有些無奈,道,有點熱,你別多想。 郁恪小心地圈著他,一手拿起旁邊的紈素扇子,輕輕給楚棠散涼,道:我總忍不住親近哥哥,哥哥不舒服了一定要與我說。 嗯。 郁恪道:那哥哥準備如何做? 能活多久便多久吧。楚棠淡道,生死有命,我不強求。 郁恪立刻否決道:不行! 楚棠斜睨著他,眼角上挑,白皙中顯著一抹淡淡的桃色,煞是好看:不是說都聽我的? 郁恪立馬xiele氣,又著急又無措:可、可這事關你的性命 開個玩笑。楚棠拍了拍他,嘴角彎了彎,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郁恪一愣。 楚棠一直都是有主意的,無論大事小事,事無巨細,都能照顧得面面俱到,從來不需要別人cao心。結果自然沒有差錯。從他這么多年輔佐郁恪從不出錯就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