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郁恪猛地回身,一腳狠狠踢在床榻上,堅硬的梨花木發出嘭的聲音, 然后塌了, 帷幔掉了一地。 ??!小梨驚叫一聲, 跪地捂住了腦袋, 陛下息怒! 郁恪捏著拳頭, 青筋暴突,腦側是, 心也是, 突突跳得厲害,似乎要沖出來抓住楚棠,質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咬牙切齒道:國師在哪? 在在長楊宮。 一炷香前, 長楊宮。 中央一個精巧的鎏金蓮花火爐暖融融地發著熱,檀香淡淡, 楚棠半臥在軟榻上看書, 袖子里透出一串純黑的小圓佛珠。 啟稟國師, 長使派人來問, 國師是否需要人伺候?許憶抱拳問道。 楚棠一邊輕輕搖著扇子,一邊搖頭道:不用,以后都回絕就好。 許憶低頭:是。 退出去前,他看了看楚棠微紅的臉頰,道:可要屬下將暖爐拿出去? 楚棠道:嗯。 許憶讓人搬了暖爐出去,又將緊閉的窗戶打開了一點兒。 已經月上中天了,但是烏云密布的,牢牢遮住了月亮,黑沉沉的,半點兒亮光都沒有,似有暴風雨來臨。 許憶半開了窗,用木頭支著,悄悄退了出去。 涼風吹進,消散了熱氣。 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空氣里有股潮濕的悶熱。 楚棠剛沐浴完,松松地穿了件外袍,長發微濕,水霧氤氳,瑩潤的肌膚沁出薄薄的汗來,分外白皙。 安靜了沒多久,又有人在門外道:啟稟國師,楊大人求見。 楚棠坐起身,放下扇子和書,系好外袍,淡聲道:進來。 楊大人就是那個今天在宴席上說海棠應恨我來遲的人。 他彎著腰進來了,拱手道:拜見國師。 起身。有何事?楚棠問道。 楊大人躊躇著道:聽聞國師大人與皇上師徒情深,向來美名流傳 楚棠說: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言語間親和平淡,氣場卻冷冷的,楊大人不敢抬頭,脖子開始冒汗,道:是。下官自知得罪了國師和皇上,卻不知怎么彌補,求國師給下官一個贖罪的機會。 楚棠道:無心之語,我不計較。 楊大人苦笑道:可陛下似乎生氣了,下官實在擔心,望國師指一條明路。下官以后必定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楚棠搖頭,謙道:我不敢揣測圣意。 楊大人咬咬牙,道:下官聽今日陪伴陛下的舞女說,陛下好似喜歡國師身邊那個小梨 話說到這份上,楚棠立馬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哂道:小梨不在我這兒。 楊大人一喜:國師不召小梨伺候? 楚棠不置可否。 那下官可否讓小梨去伺候陛下?楊大人討好地笑道,國師放心,這個功勞下官必不搶您的,算是借花獻佛,美意還是國師的,下官只是跑個腿兒。 楚棠想了想,說:也好。小梨若愿意,你去辦便是。 見楊大人滿臉笑容,楚棠又加了一句:若她不愿,大人看著我的面子上,還請不要為難。 楊大人連忙鞠躬道:國師折煞下官了,小梨有大人護著,下官怎么敢動她一根手指頭?一定好好辦事! 國師這么護著一個舞女,想必也是很喜歡很欣賞了吧,他這樣奪人所好,說起來真有點愧疚,不過,楊大人想,還是在皇上面前保命要緊。 他想送幾個新的更好的給楚棠,又覺得他應該不會要,便作罷了,告辭道:多謝國師救命之恩。 楚棠擺擺手。 楊大人離開了長楊宮,手下連忙湊了上來:大人,國師如何說? 國師霽月光風,怎么會與皇上搶女人呢?楊大人哼笑道,快去把小梨找來。 已經派人去找了。小的知道大人一定會說服國師的,方才就讓人去叫準備上了。 你慣會機靈!楊大人笑道。 誰知沒過多久,他們的人就急急忙忙地回來了,稟告說:大人不好了!園里的人說小梨被人接走了! 什么!楊大人臉色一驚,誰這么大膽,竟敢和國師爭女人! 白日里小梨和楚棠那樣交談甚歡,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國師定下的人了吧?他都要先請示過國師才敢行動,沒想到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園里的人都諱莫如深,沒說,只說是個大人物。 楊大人咬咬牙,道:那再去找別的! 哎!小的遵命! 等等,楊大人叫住他,沉吟道,一定要穿白衣的,干凈清純的。 小的明白。 楊大人走后,楚棠又想了想。 郁恪之前好像和他說過回去就成婚,他沒騙過他,楚棠對此深信不疑。 他琢磨著郁恪快二十了,年輕氣盛的,又在西北那么久,現在放松了下來,或許是該找個人陪陪了。 突然一陣涼涼的風吹過,楚棠打了個輕微的冷戰。 外面的樹葉沙沙作響,看起來是要下大雨了。 楚棠又看了會兒書,覺得有些冷了,起身,想要去將窗戶關了就睡覺。 天邊轟隆一道驚雷閃過,劈亮了整個夜空,但很快就恢復了原來的黑暗,隨著方才的雷聲,清涼的雨絲飄了下來。 楚棠站在窗前,伸手接了窗沿滑落的一滴水,涼涼的,他伸了手要關窗,去聽見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出去。 下人齊聲道:是。 很快,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楚棠回頭。 郁恪站在門口,頭發微微濕潤,想來是經過走廊時沾上的雨絲,他似乎走得很快,衣服有些微的凌亂。 陛下?楚棠有些驚訝。 郁恪沒走進來。 沒有月光,外面的燈應該是被風雨打濕了,沒亮,楚棠看不清他的臉色。 郁恪輕輕扯了下嘴角:嗯。 陛下深夜過來,是有什么事嗎?楚棠問道。 郁恪沒說話,慢慢環視了一圈屋內,語氣緩慢:雨天夜涼,國師不是怕冷嗎? 楚棠道:是,所以正準備喊人將暖爐搬進來。 其實他并沒有這個打算,夜深不好麻煩人,且這間宮殿保暖,關了窗就會暖和起來了,他都準備直接上床睡覺的。 但郁恪看上去有些異樣,他就順著講下去了。 楚棠往前走了一步,關心道:陛下那兒也冷嗎? 郁恪笑了下,略帶自嘲,道:怎么會,國師不是送了幾個人來暖床嗎,怎么可能冷? 楚棠回想起剛才和楊大人的對話,道:陛下不喜歡? 喜歡?郁恪輕聲道,抬步走了進來,純黑的衣擺冷冷地晃蕩,聲音又輕又冷,我喜歡什么,國師當然不知道。 青年冒雨前來,好像渾身都透著不開心的氣息。 看著他逼近,楚棠直覺地想退后一步,又止住了:如果陛下不喜歡,那就是臣冒犯了。 郁恪緊抿著唇,突然笑了一聲,在安靜的夜里,有些滲人。 楚棠心里慢慢涌上一些防備。 青年別過頭,看著裊裊升起的白檀香,眼神陰沉沉的,像是要吃人的前奏。 屋子里的空氣好像要凝固了。 陛下有話不妨直說。楚棠冷淡的眉眼在燈下柔和了幾分。 郁恪抹了把臉,嘲弄道:你要我直說,我該怎么直說? 楚棠道:如果你是因為方才的事生氣,那我道歉,是我多管閑事,沒有顧及你的感受。 郁恪撒起潑來不管不顧的,楚棠不想在行宮里鬧出什么事來。說幾句示弱的話能讓郁恪消氣,他求之不得,況且,也是他魯莽行事在先,沒有考慮到郁恪作為一個成年人,會有自己的喜好。 他這么想著,肩膀一痛。 是郁恪猛地轉過了身,大手像鉗子一樣,抓住他的肩,將他按到了墻上。 楚棠看著他。 郁恪咬牙道:你總是這樣對我的心意視而不見,將我推給別的人,之后再若無其事地和我道歉。楚棠,你怎么就這么狠心? 好像有什么事要脫離控制了一樣,楚棠心里莫名咯噔一聲,好看的眉宇皺了起來:你在說什么? 他垂下眸,思考著要怎么樣才能讓青年冷靜下來。 郁恪卻一手按著他,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楚棠直視著他,讓他看清楚自己眼里的瘋狂和決絕:我在說,我的心意從來都是對你,我喜歡的也從來都是你。不管是三年前,還是現在,我要的人一直都是你。 楚棠的眸色瞬間冷了下來。 郁恪呼吸有些沉重,聲音又狠又冷,又好像糅了一絲委屈:你看著我。楚棠,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皇上,不是什么洪水猛獸,更不是一個只會鬧事的小孩子,我不需要你一直和我道歉,來維持那可笑的君臣和睦。 明明那么堅硬地鉗制住著人,郁恪卻好像要哭了似的,眼眶微紅,聲音微微的哽咽。 楚棠漂亮的眼珠子動了動,似乎才從他的話反應過來:你騙我? 郁恪就這么近距離地和他貼著,冷聲道:是,我騙了你。 有風從窗戶呼呼吹進,他看著楚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夜我在西北說的話,成婚是假,懺悔是假,改錯更是假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改的。 第51章 我喜歡你 我有什么錯?郁恪聲音冷冷的, 眼底卻燃起了一團火, 仿佛要灼燒一切,我喜歡你,有什么錯需要改? 楚棠聽著,胸膛起伏了一下,很快就平靜下來。 他貼著墻, 腰背挺直, 青絲披散,下巴被青年鉗制住, 但眸光輕寒,盯著眼前的人, 氣勢分毫不比他差, 語氣平淡, 好似從來沒有情緒波動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郁恪, 你騙我, 就是最大的錯。 郁恪牙齒咬得緊緊的,話語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是!我是騙了你!可我若不騙你,你早就離開我再也不理我了! 他知道, 如果楚棠知道真相, 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悔過,知道他說的成婚是假的, 他會很生氣任誰都不能被親近的人這樣欺騙, 更何況是一向習慣掌控一切的楚棠呢。 可他沒有別的辦法, 他還不可以將楚棠控制在身邊,只能自己去找他,他怕楚棠還介懷,只能說謊來接近他,利用楚棠的信任和心軟來步步為營。 孰輕孰重,他還不清楚嗎? 見不到楚棠三年已經是他的極限,要是讓楚棠再那般疏遠他,他都說不清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他渴求著接近楚棠,接近喜歡的人,有什么錯? 郁恪緊緊抿唇,盯著楚棠。 楚棠就這樣由他牽制著,由他看著,潔白的面容冷若冰霜,無波無瀾,連一絲掙扎都沒有,只平靜地回視青年。 仿佛打量夠了,楚棠收回視線,優美的唇線微微勾出一抹漠然的笑:郁恪。 郁恪的手指抖了下。 你很聰明。楚棠道,我確實被你騙到了。 其實不是郁恪聰明,是楚棠太相信自己養大的小孩了。 郁恪露出一個笑,苦澀又嘲弄:是啊,要不我怎么還能接近你呢? 似乎覺得不想再這樣挨下去,似乎憎惡他這樣的觸碰,楚棠伸了手,扣住了他捏著楚棠下巴的手。 明明楚棠的手指冰冷如玉,卻好像燙極了,將郁恪的心都燒出個洞來,將他的怒氣燒得如同灰燼。 郁恪倔強地沒有松手。 楚棠指節發白,隱隱能聽到骨骼響動的聲音:你放開。 郁恪松了一點兒手勁,嘴里依然道:不可能。 楚棠深呼吸,眼珠子轉過來,像深邃無瀾的湖底,漆黑又無情:那你就沒有想過,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又該怎么處理? 被他這樣看著,郁恪心里涌上一股無望的掙扎,紅著眼眶,帶這些絕望,道:我能怎么處理?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不一直都是你在主宰嗎?三年前你要離開,我阻止不了,三年后,也是因為你允許我接近,我才能接近 好,那最后一次也由臣主宰好了,楚棠冷笑,果斷道,我不喜歡你,如此而已。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郁恪驀地噤了聲,仿佛被人抽盡了力氣,臉上的血色驟然消失殆盡。 楚棠眸色淡漠,收了手,似乎懶得碰他。 郁恪茫然地松開他,頹喪地、踉蹌著后退一步,輕輕而無意識道:啊其實我知道的,哥哥,我知道的。 他喃喃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雖然你一直教導輔佐著我,可好像并不是因為我才來到我身邊的,我知道我這種人,怎么會有人喜歡呢? 楚棠下頜緊繃了一下,似乎是咬了下牙齒。 郁恪抬起頭,眼神都有些瘋魔了,盯著楚棠,眼底猩紅:哥哥不喜歡我,那我就讓哥哥喜歡我就好了。 楚棠冷冷道:你瘋了。 郁恪抹了把眼睛,哽咽著道:是,我就是瘋了。楚棠,我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注定要瘋的。 楚棠扭過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葉子上啪嗒啪嗒響。 兩人僵持著,殿里的氣氛窒息一般凝固,隱約還能聽見青年沉重的呼吸和抽泣聲。 清涼的雨絲飄了進來,楚棠清醒了那么一些,心說自己一個大人,和小孩子置什么氣呢,小孩子不懂事意氣用事,他難道還不能冷靜解決嗎? 他轉過身,正要說話,手腕上卻突然被大力攥住,后腦被大手扣著,眼前一暗,唇上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