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帝王來到此處,上下官員自然嚴陣以待,又顧及皇上說了不要招搖,私底下獻媚阿諛的動作卻仍不少。 這一日,南枝宴會,開筵共賞,亭臺佳致,雕欄玉砌。 金碧輝煌,酒暖氣軟。郁恪坐在最上方,一邊喝酒,一邊和楚棠他們說話,下方的官員也和氣融融地交談。 宮女獻舞,纖腰白膚。離開了滿是男兒氣的西北軍營,現下到了溫柔鄉,宋雙成眼睛都挪不開了。 一舞畢,舞女各自過來。 領頭的舞女一身紅衣,佩環當啷響,走過來給皇上斟酒:陛下,這是臨安最有名的酒,叫蓬萊春。 官員們裝作沒看見,不經意撞見同僚的視線,齊齊露出個都懂的笑。 她要將酒杯送到皇上嘴里,皇上卻一把接過,一飲而盡,眼神半點兒都沒分給她。 舞女奇怪,順著皇上的目光望過去。 那個白衣國師坐在皇上左側,只露出一雙眼睛,卻好看得緊,只一看就差點兒將她心神都奪去了。 舞女趕緊定了定神,繼續悄悄看。 許是那些官員猜測國師喜歡白色,安排過去的舞女都是穿白衣的,清靈靈的純潔模樣,乖巧地跪坐在國師身邊,偶爾溫聲軟語地說幾句,懂事極了。 或許就是因為她懂事,國師清冷的眸色都透著溫柔,話不多,卻沒冷著她。 說不清是因為艷羨還是什么,紅衣舞女有些想和她換一個人伺候。 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聲輕微的碎裂聲,紅衣舞女背脊一涼,立刻收回視線,低下頭:可是這酒不合心意,陛下可要換一壺酒? 皇上放下杯子,語氣冷淡:不用。 他的目光仍在國師和白衣舞女身上打轉,涼涼的,又熱熱的,似乎燃著一團冰冷的火焰。 紅衣舞女看著酒杯上隱約的一道裂痕,打了個冷戰,悄悄想,難道陛下也喜歡穿白衣服的? 第49章 陛下息怒 不止是紅衣舞女看出來了, 在一旁小心觀察皇上臉色的長使也發覺了, 彎腰小聲道:陛下可要換人? 郁恪涼涼道:換什么人? 他氣勢太大了,紅衣舞女握著酒壺, 俯首不敢出聲,噤若寒蟬。 楚棠往這邊看來。 郁恪深吸口氣, 擠出個和煦的笑:不必換。都伺候得很好,重重有賞。 所有人一喜,朝上方的人跪拜道:謝陛下。 紅衣舞女離得近,能聽到皇上話語里微微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趕緊作眼觀鼻鼻觀心狀。 倒酒?;噬侠涞脑捳Z傳來。 紅衣舞女一驚, 收了神, 道:是。 皇上與其他官員交談, 帝王的氣場鎮定強大, 面上已完全看不出什么,只是目光依然時不時瞟向白衣舞女那兒。 仿佛是他的目光太灼熱, 楚棠身邊的白衣舞女如坐針氈起來, 似芒刺在背。 楚棠問道:怎么? 她小聲道:陛下好像在看奴婢。 楚棠看向郁恪,恰好和他看過來的視線碰到一起。郁恪笑了笑,轉過頭和宋雙成說話, 臉色如常。 楚棠看不清他的心思,回頭道:陛下為人和善, 不會為難你的。 白衣舞女抿著唇笑, 臉頰邊有兩個梨渦, 瞧著很是清純:謝大人關心。 她直起身, 斟了酒又布菜,分外貼心。 上方突然響起郁恪的聲音:楚國師看著似乎很開心,是不是找到了知心的人? 殿里靜了一瞬,奏樂聲依舊。 郁恪直直望過來,嘴角帶笑,似乎真的只是關心臣子的皇帝。 白衣舞女卻渾身一涼。 許是氣氛有些異樣,一直在和人**的宋雙成抽了手,幫腔道:皇上是不是也想要個知心的人,臣知道有個地方,那里最多善解人意的女子了。 長使也說:啟稟皇上,奴才這里還有一批 郁恪慢慢道:朕在問國師,你們怎這么多話? 兩人連忙閉上嘴。 楚棠道:皇上說笑了。 國師從前就不怎么和人說話的,當著楚棠的面,郁恪到底沒敢將怒氣擺在臉上,撇嘴,道,難道不是因為美人太貼心的緣故? 楚棠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有緣,也喝了酒,一時話便多了。陛下不喜歡臣多話,臣便不說了。 郁恪聽了這話,心里一急,生怕楚棠生他的氣,改口道:哪有不喜歡?在西北累了,國師好好放松下,不拘泥這些禮數。 紅衣舞女在內心嘀咕著,不想讓國師多話的明明是你,讓國師好好放松的又是你,果真伴君如伴虎,這個年輕的帝王心思竟如此難測。 他唇邊又掛上了和煦的笑,擺手讓人撤下楚棠面前的酒,道:不過國師不勝酒力,這些酒不能多喝了。 楚棠頷首:是。 底下的人神經一松。 楚棠看向身旁時,身邊的舞女已冷汗涔涔,問道:冷了? 清冷的嗓音似乎懷有一絲溫柔的關心,舞女心一軟,低聲如實回答:回國師,不是因為冷,只是奴婢第一次得見龍顏,心存敬畏。 郁恪那動不動就冷臉的性子,實在難讓人不敬畏。 楚棠沒說話。 她好奇道:奴婢說句不敬的話,陛下好像很關心國師大人呢。 方才雖然不知道皇上為什么有些動怒,但國師就說了那么兩句,他就和顏悅色起來了,她再遲鈍都能感覺到皇上對國師是不一樣的。 楚棠搖頭一笑:陛下關心長輩罷了。 上邊,郁恪一邊喝酒,一邊觀察楚棠和那舞女的情況,撇撇嘴移開視線,又情不自禁看回去,好一會兒,怕再看下去讓楚棠察覺了,又怕自己失控,和宋雙成道:你剛才說有個地方怎么樣? 他剛才只顧著看楚棠了,思緒都停留在為什么楚棠不推開她這些問題上,沒聽清宋雙成說什么。 宋雙成竊笑道:臣和陛下說,陛下不要和臣的父親告狀。 你說。郁恪道。 宋雙成道:臨安有三絕,一山水,二美酒,三佳人。 他聲音不算大,也不算小,恰好奏樂停了拍,話語就飄進了楚棠耳朵。 來到一個地方,就難免會介紹一些令人難忘的地方。 見楚棠看過來,宋雙成來興致了,道:抱劍營銷金坊,臨安多不勝數。臣聽聞這里有間紅玉樓,不比尋常青樓,里面的人個個品味高雅,能文詞詩曲,善琴棋書畫,陛下有興趣不如去那里看看。 有個文官也聽見了,出聲道:啟稟皇上,微臣與紅玉樓交情不錯,若陛下有意,臣立刻安排! 郁恪沒理他,反而問楚棠:國師有興趣? 楚棠搖頭:臣沒興趣,陛下去便是。 他想的是郁恪快二十歲了,年輕氣盛,有需求很正常。 多善解人意的臣子啊。 一旁的長使在心里感嘆,打探到的消息都說國師是皇上的老師,一向嚴肅,幾個笑都不給的,沒想到私底下這么寬容。 郁恪一聽前半句,還沒來得及歡喜,又聽到了下半句,臉沉了下來。那一刻,他極其想抓著楚棠問他,為什么他能這么平淡地讓他去青樓,他就一點兒都不介意的嗎? 起碼起碼他還是他老師吧,不管學生就算了,怎么還慫恿人去青樓呢! 郁恪壓了壓,沒壓住,換了個理由發難:國師為何不感興趣,難道是因為去過了嗎? 楚棠說:倒也不是。 郁恪仍追著問:為何不去,國師家中又無美眷,去放松一下,何樂不為? 這就有些胡攪蠻纏了。 楚棠眸色有些無奈:陛下。 他就這樣叫了皇上一聲,眾人就見皇上追問的姿態都松了下來,撐著桌子的手規矩地放到膝上,仿佛認真聽課的孩童。 皇上咳了一聲,他們迅速低下眼睛。 郁恪道:好了,朕就是好奇。國師莫生氣。 他對宋雙成道:將軍繼續說吧,解個悶。 哎,臣聽別人說那里的都是烈女子,賣藝不賣身。但有一點芳心在嬌眼的美貌,怎么能不使膏粱子弟瘋狂。宋雙成搖頭晃腦道,她們會在珠匣里藏有藥,一春一毒,裝在兩個一模一樣的胭脂盒里,趁登徒子不備就下給他,看他丑態百出,最后身亡。 有人問道:微臣居住臨安多年都沒聽過,宋將軍如何知曉的? 宋雙成得意道:躬行便知。 楚棠道:將軍喝醉了。 郁恪搭腔道:快扶將軍下去醒酒。 氣氛緩和了許多,方才那個說和紅玉樓有交情的官員接著道:這紅玉樓,微臣有幾次為了公務也去過,確實是眾里盈盈好身段,坊間流傳有柳絮已將春色去,海棠應恨我來遲,就是說 啪啦清脆的碎裂聲響起,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所有人立馬出列,跪下道:陛下息怒。 郁恪扔了酒杯,神情冰冷,厲聲道:放肆。 剛被人扶起來的宋雙成嚇得腿一軟。 說話的官員額頭滿是汗,回想起剛才的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陛下息怒,國師息怒! 楚棠一愣,身旁的舞女伏在地上,已經抖如鵪鶉。 郁恪緩緩道:楚國師是帝師,你冒犯他的名諱,就是在犯朕的忌諱。 求國師恕罪!那人立刻轉了個頭,朝他跪拜。 楚棠起身,對郁恪道:臣無事。 郁恪這才收斂了怒氣:以后記著,不是誰都有國師這么好脾氣的。 是,微臣該死,陛下和國師教訓,微臣謹記于心。 歌舞依舊,官員們言語間更小心了些。 宴席結束后,臣子告退,楚棠要回宮殿歇息,郁恪看著他離開,對長使道:你。 長使小心翼翼道:陛下有何吩咐? 郁恪整了整袖子,淡淡道:去把剛才在國師身邊伺候的舞女找來。 長使一喜:是,奴才一定辦好!他們可都愁著弄清楚皇上到底喜歡哪種女人好送上來呢,沒想到皇上就自己提了。 他道:她們都打小就在舞坊練著了,都是干凈的。 郁恪置若罔聞。 回到自己的殿里,郁恪心里仍然不滿。 他知道這算是應酬,作為一個權貴,和下邊官員這樣觥籌交錯、左擁右抱的場合少不了,何況楚棠還是國師,可他就是看不得楚棠和別人親近。 更別說剛才楚棠離開的時候,還低頭和那女的說了話,是不是在招她今晚去伺候? 想都別想。 正好,他就看看,那女的到底有什么好,讓楚棠這么溫柔對她。 沐浴完,那人剛好送到,正跪在龍榻前,肩膀微微顫抖。 郁恪阻止了太監說話,在身后打量她。 看上去挺嬌小的,楚棠喜歡這樣會可憐的嗎? 郁恪心里很不是滋味。要說可憐,他也是啊,他從小沒爹疼沒娘愛,不真實可憐嗎? 又想到長使說這些舞女是孤兒,打小就習舞賣藝,他心想,好吧,確實比他可憐一些,他起碼有母妃疼愛到三歲,三歲之后就有楚棠了。 但難道他還不會裝可憐嘛他最會裝可憐了。 楚棠和他說喜歡溫柔善良的,就是這種表面的溫柔善良嗎? 郁恪琢磨著,表面上他好像也挺溫柔善良的。 想到這兒,郁恪覺得自己還是有優勢的,走上前,坐到榻上,隨意問道: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賤名小梨。舞女顫聲回答。 聽聲音還挺可人的。 郁恪皺眉,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半晌放下手,有些沮喪,道:哪個離? 回陛下,是梨園春秋的梨。 郁恪漫不經心:哪里人? 回陛下,蘇杭。 郁恪一愣,久遠之前拿到的消息涌上心頭。 楚棠的母親好像就是蘇杭人,閨名里似乎也有個梨字。 想到楚棠或許是因為這個才對別人和顏悅色的,他心里一軟,聲音也柔和了下來:國師在宴上有和你說什么嗎? 小梨恭敬道:是,國師大人說奴婢和他母親是同一個地方的人。 郁恪肩膀松了下來,雖然還有些警惕,但到底不再如臨大敵,道:那國師是覺著與你有緣了。 小梨道:奴婢惶恐。 郁恪笑道:既然是緣分,你去領了賞銀再回去罷。 小梨道:回陛下,國師大人已經賞了奴婢不少了。 聽到說楚棠賞了別人東西,郁恪都奇怪自己竟然沒有生氣,眨眨眼,道:國師賞了你什么? 只是他還沒放松多久呢,就聽到門外傳來下人的聲音:啟稟皇上,楚國師送的人過來了。 郁恪一邊拍拍小梨的肩讓她起來,一邊心說楚棠為什么會送人給他,道:進來。 門打開了,幾個人低頭走進來,穿著輕薄的紗衣,都是白色的。 小梨只覺得肩上的手突然使了勁,疼得她臉色一白。 一瞬間,郁恪有些茫然,輕聲問道:是國師派來的? 宮侍立于門前,討好地笑道:回陛下,是的。 郁恪頓時腦袋氣血上涌,不過不是色的,是氣的。 第50章 我騙了你 郁恪說不清那刻自己的心情, 腦袋仿佛一片空白, 又仿佛劃過很多很多念頭。 他仍不死心,又問了一次:這些人是國師派來的? 宮侍看他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 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聲跪下道:回、回陛下, 確實是是楚國師的人,是國師和楊大人一并送來的。奴才不敢有半點虛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