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無聲中,兩人貼得很近。 連沙看到他,明顯一愣,想要鉗制住楚棠的手瞬間便失了力氣。 楚棠涼涼道:契蒙人都好偷襲嗎? 連沙回神,喘了口氣,眼睛往下看了一眼刀片,然后深深凝視著楚棠,道:你是郁北的國師。 是楚某。楚棠聲音淡淡的。 連沙冷硬的下巴繃得緊緊的:是你救了我? 楚棠說:是我們皇上救的你。 連沙呵了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郁北的皇上是誰? 他那時候也不是全然昏迷的,依稀能聽見是一個清冷的聲音說帶他回去醫治。至于那個做了皇上的十三皇子,十幾年前被他那樣羞辱,就算年紀尚小,恐怕也會記憶猶深。不補上一刀就是仁慈了,哪還會出手相救? 楚棠收了刀刃,緩緩道:我聽皇上的話辦事。 他瞅了一眼連沙的傷口,繃帶依舊是白色的,沒出血,看起來恢復良好。 那你們救我是何目的?連沙捂了下胸口,坐了下來,想讓我知恩圖報,臣服于你們郁北? 楚棠整了整衣袖:只是擔心會引起麻煩。 連沙哼了聲,臉有些紅,道:聽聞郁北的楚國師多智近妖,卻不想連容貌都不似凡人。 他有些懊惱。沙場打仗他擅長,近身搏斗他更擅長,然而剛才他明明有機會先牽制住楚棠的,卻因為冷不丁見到他,竟一時怔住,反過來被人用刀威脅。 這是他第二次被人用刀懟著,還竟是因為看男人的臉看呆了,說出去真丟契蒙人的面子。 他轉過眼去看楚棠。 能挽郁北于將傾的人,能是什么簡單的泛泛之輩? 楚棠道:可汗受了傷,就好好歇著。 冷淡的關心,好似一個公事公辦的醫者。 窗戶吹來一陣風,一襲白衣微微飄動。 你一幕久遠的畫面涌上心頭,連沙忽然皺眉道,十數年前,闖入契蒙救人,還燒了我們營地的是不是你? 楚國師緩慢眨了下眼,好像在回想,半晌,仿佛才想起來似的,道:是我。 連沙冷聲道:你將我們帶回來,就不怕我們偷襲嗎? 國師認真盯了他好一會兒,似乎在確認他是不是開玩笑。 被那么漂亮的美人凝視著,還帶著那么點兒他自己腦補出來的鄙夷,連沙惱羞成怒道:你以為就你能孤身一人闖入敵軍軍營? 楚棠淡道:倒也不是。 連沙細細打量他。 楚棠一笑:兩國交好,我自然也盼著契蒙的可汗好。 連沙臉色倏地有些難看。 郁北和契蒙兩國的情況,他不可能不清楚。在國師和皇帝的帶領下,郁北現在兵強馬壯,幅員遼闊,蒸蒸日上,完全不是以往那個任人宰割的弱國。而契蒙經過幾次戰役和天災**,早就不能與郁北抗衡了。 甚至有人說,連現在這種和平,仿佛都像是郁北施舍的。 楚棠起身往門口走去,修長的身形像芝蘭玉樹,冷冷的香氣襲人:當然,如果可汗想交戰,郁北也不會畏怕。 連沙出聲道:國師。 楚棠回頭看他。 我知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國師何不坐下來和我說會兒話?連沙看著他,突然笑了,道,能孤身闖入敵軍救人的,我看全天下確實也就郁北國師一人了。國師這樣的人,我欣賞得很啊。 楚棠聽他的語氣,覺得他其實下一秒就是要捅過來一刀以報十幾年前的仇。 他搖頭:可汗好好歇著。 門簾忽然被人狠狠拉開了,外面的涼意沖了進來,與之而來的還有一個人。 楚棠一愣,郁恪就來到了他跟前,仿佛在確定他有沒有受傷似的,抓著他的肩看了好幾遍。 陛下,怎么了?楚棠問道。 郁恪胸膛起伏得厲害:你怎么在這! 他不能在這兒嗎? 楚棠一頭霧水,轉瞬就被郁恪拉到了身后。 郁恪沉聲道:身為國君,可汗一舉一動都牽連兩國的關系。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連沙可汗還得三思。 他沉著臉看人,氣勢大得很。外面的人看皇上怒氣沖沖地過來,早就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了。 連沙的眼神在郁恪握著楚棠的手上來回,皺眉道:我說什么了? 郁恪沒理他,拉著人走了。 他對門外的士兵冷冷吩咐道:看緊點。 是! 連沙看著他們離開,心里好像涌上一絲不可思議,又好像覺得意料之中,坐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傷口又疼了起來,疼得他連連咳嗽。 一路上,郁恪一直都沒說話,抿著唇,面沉如水。 楚棠覺得自己好像又踩到青年的痛點了,想起之前郁恪說的等他病好再一并談,他驟然預感到等會兒棘手的情況。 青年在前面走著,體格修長高大,英氣逼人,充滿了成年人驚人的力量。 楚棠看了看郁恪,開始認真思考自己能不能打過成年的小孩。 郁恪拉著楚棠回到自己的營帳。 敵不動我不動。楚棠道:陛下是有什么話要與我說嗎? 郁恪壓著他坐下,往四周看了看,拿過一件狐裘,大手一抖開,被到楚棠身上,牢牢裹住他。 郁???楚棠一臉茫然。 病還沒好,出去做什么?郁恪語氣惡狠狠的,不多穿一件,萬一病情加重怎么辦?是不是要換一批奴才才能讓你照顧好自己? 楚棠:不必。 郁恪凝視他片刻,忽然直起身,抹了把臉,坐下來,莫名有些頹然:哥哥! 楚棠嗯了一聲。 郁恪深吸口氣:哥哥身體可有什么不適? 楚棠搖頭。 郁恪點頭:好。我有些事想不明白,希望老師可以為學生解惑。 楚棠道:你說吧。 郁恪沉聲道:你為什么去和他見面?你不知道他有多仇恨你嗎? 他說的不是沒有理由。 十幾年前,在那么多人面前,白衣人刺了連沙一刀,救出了他和宋雙成,燒了契蒙的糧草,讓他們損失慘重,不仇恨他都不是人了。連沙之后派人追查緝拿了好久才放棄。 就算連沙一時沒認出楚棠就是那個白衣人,單憑楚棠的國師身份,連沙也不會有什么好動作。 在外面聽到連沙那句什么欣賞不欣賞的,郁恪頓時氣血上涌,腦袋轟的一聲,快要炸了。他只想將楚棠藏起來,這樣,楚棠既不會受傷讓他整日擔憂,又不會有人不長眼睛覬覦他的人。 楚棠輕聲問道:陛下知道救你的人是誰了? 郁恪凝望著他,眼神動了動,俯身抱住他,哽咽道:是你,哥哥。一直是你。 他之前都沒來得及為這件事欣喜多久,楚棠就在羅喉城消失了,之后他就只顧著驚懼擔憂了。 話到如今,他其實更希望那個人不是楚棠。只要稍微想想,楚棠一個人闖入契蒙軍營,他有可能陷入危險、有可能受傷,他就覺得自己要發瘋,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給自己一巴掌,為什么那么不中用,需要楚棠來救他。 楚棠說:那時我恰好離開明月寺,聽聞陛下遇難,想到先帝留給臣的遺詔,便過來幫一把了。 那你為什么不和我說? 那時回宮,陛下還未上位,困難重重,楚棠垂眸,似乎想起了以前那些日子,聲音低了下去,臣私自去契蒙的事若傳了出去,指不定有多少奏折彈劾臣,到時候牽連了陛下的名聲,可不是壞了我們之前的努力? 郁恪松開手。 他小時候受楚棠恩惠,得他庇護,后來長大了,他想著不要楚棠為他這么勞累,然而楚棠在他心中,其實永遠是強大的、戰無不勝的。 這是楚棠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這樣擔憂的一面。 郁恪本想詰難的心頓時煙消云散。 看著郁恪的神色,楚棠唇邊微微勾了一下,轉瞬即逝。 第45章 青泥蓮花 眼見著郁恪臉色緩和了下來, 楚棠心里悄悄笑了一下。 楚母和他說過,小孩子總會以別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內心想法,能安撫便安撫,不要有無謂的爭吵。 對于楚棠來說, 順手安撫比費力爭吵更容易。何況郁恪這小孩生起氣來, 看著雷聲大,其實雨點小, 安撫要省心省力得多。 郁恪一直強調他是他唯一的親人。從三年前看來,這種強調摻雜著青春期那一分孩子氣的心動。然而到現在, 青年成熟了,已經能坦然承認錯誤,又和他坦誠過他沒有那份心思了,這個親人就只是親人。郁恪小時候經歷過舉目無親的情況,對親人的占有欲難免強些。他看得清楚,郁恪現在對他的親近,大多是因為從小以來的依賴慣性。 楚棠體諒他,所以縱容了些而且人非草木,一個人再怎么冷清冷性,看著自己長大的小孩, 也會有特殊的情緒。更何況是小時候親情也缺失的楚棠。 他不是那么斤斤計較的人,相反, 因為事情多, 他忘性很大, 特別是面對各種復雜的情感時, 能簡化他就簡化。 楚棠道:所幸那些日子都過去了,陛下一國之君,想必也不會委屈了臣。 郁恪動容,低下頭,道:嗯,哥哥對我而言,既是救命恩人,也是恩師和親人。我必定好好護著。 楚棠拍拍他的手,說:那陛下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郁恪從回憶中抽出身來,慢慢道:有,在羅喉城的事。 楚棠還沒什么,系統就嚴陣以待了。 所幸郁恪下一句便道:哥哥突然離開的事,我就不問為什么。 系統長長松了口氣。 郁?。何抑恍枰绺绾臀冶WC,以后絕不會無緣無故離開,甚至以身犯險。 他說得很強硬,眼睛盯著楚棠,卻分外脆弱,仿佛楚棠一拒絕,他就要哭出來,或者抱住他撒潑了。 楚棠方才稍微那么一點兒示弱,就足以讓他拋棄表明的堅硬冷酷,只剩下里面的委屈和擔憂。 為什么?楚棠沒退讓,輕聲道,郁恪,其實每個人都會有些迫不得已要去做的事,在這途中,我可能無暇顧及到你。 郁恪倔強道:你不用顧及我。 見楚棠眉眼冷淡,這幾天、甚至是很久很久之前就郁結在心中的擔憂又涌了上來,只叫郁恪他失去平日的冷靜,只想要楚棠一個保證。 你這次是沒受傷,可萬一呢,以后若有什么閃失,我怎么辦?他俯首,看著楚棠白皙的雙手,聲音低了下來,說來不怕哥哥笑話,之前你為八皇兄受傷,我每日都在夢魘。 楚棠指尖驀地一熱,是郁恪落下了淚來。 郁恪握住他的手,沒有抬頭讓他看見自己的樣子。 他總是希望楚棠永遠在他的視線里,希望楚棠永遠不要離開他半步, 說起來好笑,明明是楚棠從小陪著他,一手扶他上位,一直年長于他,然而事實上,他才永遠是那個擔心另一個人的人,仿佛楚棠才是他帶大的孩子,仿佛楚棠才需要他時時刻刻的cao心。 可是楚棠真的會需要嗎? 楚棠不會需要的。但他也不會放棄讓楚棠照顧好自己的堅持。 哭也好,鬧也罷,只要楚棠有那么一點心軟,對郁恪來說,總是極其有用的。 果不其然,楚棠語氣軟了一些:你哭什么? 郁恪半跪坐在錦毯上,伸手抱住楚棠的腰:以前母妃受傷的時候,我就哭得厲害?,F在我擔心哥哥會受傷,自然也哭,你若不答應我,我還能更厲害些。 像小時候那樣,他枕著楚棠的腿,期待著楚棠能摸一摸他的頭,說兩句鼓勵他的話,哪怕是漫不經心的也好。 他們一直就這樣,楚棠竟沒察覺出這樣的姿勢有什么不對,只覺得小孩果然長大了,環著他的腰時隱隱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硬實的肌rou,硌得有些不舒服,便想拉郁恪起來:你先松開我。 郁恪聽話地松了手,眼圈還紅紅的。 楚棠抿了下唇,一時不知作何回答。 每次郁恪都會要些稀奇古怪的承諾小孩子都這樣,他以前就經常希望楚母答應他不要再去找楚父,要個安心罷了郁恪不希望別人奪走唯一的親人的注意,他能理解,所以他也就給出些模棱兩可的保證。 比如小時候說的不會在郁北娶妻。 然而現在面對郁恪的問題,迎著他越來越銳利的目光,他想不清楚該如何應付。 楚棠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對勁。明明郁恪對他已經沒有那種心思了,但他總覺得有什么脫離了他的計劃。 雖說很多事情絕不會按想象中的走,就像在契蒙救人這件事,他之前的設想是等郁恪長大了,他逐漸放權,請求告老還寺,郁恪若不放人,他便拿出契蒙救他一命的事來說,這樣郁恪總該放他走,然而誰能想到這個計劃中途就被打亂了。但對于這些不按常理的意外,很多時候,他還是有準備的,或者說,是不介意的。 大部分人都喜歡將所有事情安排明白,不是很喜歡失去掌控的感覺。楚棠不一樣,能掌控就掌控,不能掌控也影響不到他什么更何況,他是個很強大的人。 眼前的青年仰頭看著他,像只大貓一樣,看起來乖巧的很。 楚棠想了想,道:臣很愛惜自己的性命,陛下不必擔心臣舍命冒險的。至于無緣無故離開,就更不會了。臣還沒看到陛下成家立業那天,怎會離開? 聽到最后,郁恪稍稍側了下臉,沒讓楚棠看見自己唇邊自嘲的笑意。 楚棠還在慢悠悠說:陛下對臣這么依賴,不外乎是因為身邊少人的緣故。等陛下成了婚,自然就能有更多貼心的人了。 郁恪深吸口氣,似乎平復了心情,自動忽略掉那些話,輕扯嘴角,道:哥哥說不會離開,我可是聽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