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那些盛春夜的夢不合時宜地浮上了心頭,好像很久遠,又好像昨天才做過他無時無刻不想要再靠近他一點兒,想要再讓他痛苦一點兒。 郁恪情不自禁低下頭。 跪在地上一直沒說話的許憶卻突然出聲道:陛下,主人被你抓疼了。還請陛下放開手。 他說得不卑不亢,冷靜自持。 郁恪頓了頓,仿佛現在才察覺到第三個人在場,平靜地看了一眼許憶,威壓甚強。 郁恪。楚棠喚道。 郁恪咬咬牙,強自將剛才的念頭壓了下去,眼神清明了一些,松了手:對不起,弄疼你了。 楚棠搖搖頭。 郁恪抿了抿唇,小聲道:可是我很擔心你的呀,楚棠。 他仍然倔強地看著楚棠,似乎在等一個說法。 身后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是宋雙成他們來了。 宋雙成翻身下馬,看到郁恪找到了楚棠,松了口氣,抱拳道:啟稟皇上,羅喉城所有敵人已經伏誅,被抓來的人也逃出城了,由其他將領接護。 那些關押奴隸的地方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按照他們的計劃,等所有人都走了,這些販賣黑暗的地方將會成為一片廢墟,哪怕郁悄回來,也再無卷土重來的機會。 現在就等他們離開了。 見宋雙成來了,楚棠心里悄悄松了一下,然而青年的目光依然牢牢鎖著他,像讓人掙脫不得的密網,黑沉沉的,不容忽視。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去吧。楚棠輕聲道。 郁恪深深看了他一眼,回頭道:回營! 城里街道混亂,將士肅整。 許憶站起來,低著頭跟在身后。 楚棠剛一邁步,卻忽然膝蓋一軟,眼前天旋地轉起來。 青年反應極快,一只手臂就穩穩接住了楚棠,手上一使力,將楚棠半提半抱起來,方才的質問通通消失,只剩下焦急,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許憶也一驚,愣愣收回手,低聲道:主人! 系統瑟縮著不敢說話。 楚棠晃了晃頭,道:沒什么大礙,只是突然有些頭暈。 郁恪細細打量他。 楚棠推了推他:好了 話沒說完,一陣夜風吹過,他不禁打了個小小的冷戰。 郁恪沉下臉,二話不說,一手抱著楚棠肩膀,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彎,打橫抱起了楚棠。 楚棠身體騰空,蹙眉道:陛下! 你別說話。郁恪牢牢抱著楚棠,看了看他有些發白的唇色,又安慰道,他們見不著的。 天色已晚,那些士兵都在收拾殘局,整頓著準備回營了,確實不敢回頭看他們。許憶移開了目光。 楚棠語氣冷淡:郁恪。 郁恪低頭瞧了他好一會兒,抿抿唇,放下他:對不起,我一時心急,冒犯了。 見著楚棠上了馬車,郁恪道:哥哥歇息。頓了頓,他又道:有什么話,我回去再問哥哥。 這就是不打算放過他了。 楚棠心里嘆了口氣,道:陛下小心。 郁恪要去解決剩下的事,轉身時,眼神立刻沉了下來。 楚棠輕咳了一聲,叫道:許憶。 屬下在。許憶眨眼間便出現在馬車前,道,主人有何吩咐? 楚棠問:沈姑娘呢? 在另一駕馬車里,許憶回答,需要屬下去將她帶過來嗎? 不用。說著,楚棠回身掩著咳了幾聲。 許憶眼神擔憂:主人是不是染了風寒?回去后,屬下去請太醫。 楚棠只道自己是因為太過勞累才這樣的,沒多放在心上,擺擺手道:不必。 許憶抿唇,有些不贊成。 回到營地,他立刻就去找了太醫,在路上就看到了要找的太醫。 藥童提著藥箱,太醫道:哎,許侍衛可是來催老臣的? 許憶木著臉搖頭。 陛下方才不是派人來傳,說國師大人可能身體有恙嗎?太醫道,老臣這就去,請陛下和許侍衛莫要著急。 楚國師的營帳。 楚棠坐在書桌前,剛打開一本折子,郁恪就帶著滿身寒氣進來了。 陛下怎來了?楚棠道,是有什么急事嗎? 郁悄在蔚瀛樹大根深,滅了一座奴隸城,只能算初步拔掉他的爪牙,但連根拔起還需要很多后續的手段。 郁恪此時應該在外面忙,此刻急匆匆過來,別是出了什么事。 話音剛落,后面呼啦啦進來一撥人,生起火爐,鋪平錦毯,剎那間,屋子里暖和得不像樣。 時值秋天,雖說有些涼,但遠沒到要生火庭燎的地步。 楚棠疑惑的目光投向郁恪。 郁恪大步走過來,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拿過楚棠手里的折子,啪的一聲合上,喚道:哥哥。 楚棠抬頭:陛下? 生病了,就好好休息,郁恪說,這些事情留給我就行。 他抓著楚棠手臂,拉到床邊,將他壓到床上。 楚棠沒反抗,只奇怪道:陛下,臣沒有生病。 郁恪溫熱的手摸上他微燙的額頭,語氣有些惡狠狠的:這么燙還說沒???你是不是要暈過去才知道自己生病了? 他彎下腰去給楚棠脫掉靴子。 被他這么一說,楚棠反手摸了摸腦袋,一時間還真覺得自己有點暈。 絲絲銀炭燃燒,屋內只有他們兩個,安靜無比。楚棠看著郁恪緊抿的唇,忽然叫道:郁恪。 郁恪手一頓。 楚棠說:我方才真的遇到了一些事情才不得不離開的,不是故意叫你擔心,也不是不在意你的心情。 郁恪手上不停,繼續脫掉了他的長襪。 想了想,楚棠補充道:至于是什么事情,暫時還不能與你說。還請你體諒。 郁恪拉過被子蓋住他,神色不明,低聲道:你總是有許多事情不能與我說。 楚棠沒聽清,那雙極為漂亮的眼睛看著郁?。罕菹?? 因為生病了,燈光下,楚棠雙眸光澤潤潤的,黑黑的睫毛微微有些霧氣,較之平常的冷淡,更多了分柔和。 郁恪嘆了口氣,坐下來握住他的手,道:哥哥,我現在不想和你說這些事。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說。 營帳里熱了起來,楚棠喉嚨有些干:好。 郁恪拿了杯熱水過來,看著他喝下,語氣軟了下來,有些認命似的平淡,又有些下定了決心的堅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哥哥不愿說,我自然也不會追問。 他輕扯嘴角: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哥哥放心。 氤氳的水汽升起,楚棠臉上紅了一些,心里稍稍松口氣:好。 系統的事情他并不是很想和郁恪說。一是穿越這種東西不好說,二是如果讓郁恪知道自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教導他的,指不定鬧成什么樣子。 反正之后他離開這里,郁恪也找不到人問那些事情了。 聽完郁恪的話,他忽然真覺得,過了三年,小孩子越發善解人意,越發成熟了。 悄悄偷聽的系統松了大口氣。孩子懂事了,不再追問大人的事,真讓他有種老淚縱橫的感覺。 太醫進來,給楚棠診了脈,開了藥,囑咐道:國師大人是憂思過度,休息不足,又吹了涼風,這才著了風寒。 郁恪仔細聽著。 太醫走后,他吩咐人去煎藥,自己留著這里看守楚棠,有一些需要處理的折子他就拿來一并看了。 喝完藥,睡意涌了上來,楚棠眼皮打架,打了個小哈欠。 郁恪看著,眼神終于真正柔和了一點兒,好似冰雪消融,火山不再爆發。 門口突然響起了動靜。 郁恪回頭一看。 是那只撿來的火狐貍,正蹲在門簾處探頭探腦的,見他看過來,毛都要炸開了。 然后它看到了那個清清冷冷的美人,從郁恪身后探出頭來,問道:是那只小狐貍嗎? 狐貍往前挪了一步。 郁恪起身,拎起狐貍扔了出去。 外面的人連忙接住,跪下求饒。 郁恪回來,對楚棠道:不是。 第44章 玉蘭微落 草低金城霧, 木下玉門風。西北遼闊,涼意來得迅猛, 軍營中的士兵都添上了秋衣。 營帳內,羅帳錦裘, 融融如春。麒麟瑞獸金銅爐擺在中間, 銀炭燒得紅旺, 無一絲煙氣。 門外傳來下人的聲音:參見皇上。 簾子掀開, 郁恪大步走了進來。 楚棠在看書,白皙如玉的手指夾著薄薄的書頁,膝上披著張柔軟的薄毯,看見他進來,剛要起身, 就被郁恪按著坐了回去。 郁恪問道:今日身體可還好?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背摸楚棠額頭。 楚棠道:好了,都好了。謝陛下關懷。 都過好些天了, 那一點點風寒早就好了。小爐在烹著茶, 已經燒開,咕嚕咕嚕地冒著白氣, 旁邊放著一個空了的青玉瓷碗, 殘余的藥味淡淡的。 郁恪收回手,坐在他面前,日常向他匯報了進度, 道:羅喉城的事都安排妥當了, 郁悄已逃亡契蒙。國師安心養病, 萬事有我擔著。 說是解決了,但他的眉頭并沒有松開多少,看上去依然臉色不虞,好像總有件憂心的事,使他時時掛懷。 楚棠有些無奈:臣真的沒有懷疑陛下不能妥當處理,陛下不必每天過來。 郁恪哼了一聲:我要不過來,就沒人管著你看奏折了是不是? 怎么會呢。楚棠道,陛下不是讓人將折子都搬走了嗎。 郁恪皺了皺鼻子,極其不贊成道:還不是因為被我抓到你夜里偷偷起來看折子。 楚棠輕輕一笑,好似玉蘭微落,驚醒一片靜水。 他說:臣認錯。陛下就不要再為難臣了。 郁恪好久才移開眼睛,聲音微微沙啞,道:嗯。 這一天,秋高氣爽,連山晚照紅。 經過角落的一個帳篷時,楚棠看到了幾個眼熟的契蒙人,停下了腳步,問道:他們是誰? 身邊跟著的人立刻彎腰回答道:回國師,那是陛下帶回來的人,下令命人嚴加看管著。 那個營帳外守著幾個乾陵衛,在他們的軍營里,確實是嚴加看管了。 郁恪那小孩這么大膽的,竟然不聲不響就帶契蒙的首領回來。 楚棠收回目光,淡道:那就好好看著吧。 他邁步要走,那些個契蒙人在門口和士兵爭執著什么,看見了他,立馬叫住了:喂!郁北的國師! 楚棠回頭。 契蒙人愣住了。 郁北的士兵立刻厲聲道:放肆! 郁北的楚國師眉眼冷淡,慢慢轉過身,走了過來,他穿著一件銀白底薄綢鳳紋勁裝,腰細腿長,分外纖瘦,走動間,潔白的衣擺有種異常冰冷的優雅。 他們第一次看楚棠沒戴面紗,一時瞠目咋舌,就這樣呆立著,看著他走過來,好半晌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你果真是郁北的國師! 士兵呵斥道:見了國師還不跪下! 來者是客,楚棠道,既是陛下帶回的人,就不必如此緊張。 士兵聽話地收回刀劍,應道:是! 楚棠轉過臉,道:我們郁北可有招待不好的地方? 他話說得平靜,眼神淡漠,那張臉清麗不似凡人,被他這么涼涼一掃,氣勢大得令人腿一軟。 契蒙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楚國師站在那兒,仿佛筆直修長的青竹,氣質清貴,和周圍冷硬的甲胄格格不入。 軍營中都是過得粗糙的漢子,皮膚早就被西北風沙吹曬得如同銅皮,他們也顧不上多愛惜。 然而眼前的人,明明和他們在軍中度過好長一段時間,卻依然眉眼精致,冰肌玉骨,皮膚細白如骨瓷,與他們簡直對比鮮明,讓這些糙漢子忍不住自慚形穢,又理所當然覺得事實本就如此。 那可是楚棠國師啊。養尊處優,天人之姿,他們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來,怎么敢拿自己來和他比? 不說第一次看到楚棠的契蒙人,就連見過多次的郁北士兵,心都不由得一跳。 契蒙的人第一次接觸到沒戴面具的楚棠,莫名緊張得直咽口水,結巴道:你沒、沒有。 楚棠沒讓他們起來,只淡淡看了一眼,道:連沙呢? 契蒙人在心里直給自己掌嘴,怎么在敵人面前跪下了,真丟主人的臉,然后一聽國師直呼主人名字,下意識就要斥責,然而一抬頭,目光接觸到那人線條漂亮的下頷,立刻就慫了,道:在、在里面。 士兵掀開門簾。 楚棠走了進去,契蒙人才反應過來,起身道:不行!你是何居心!我們主人受傷 許憶站在門口,冷冷看著他們。 鏘的一下,士兵兩把刀交叉在一起,不讓他們踏進去半步。 帳篷內還挺寬敞的,暖爐錦裘一應俱全,飄著隱隱的藥味和血氣。 床上有一個人,身軀高大,靜靜躺在那兒,像一座雕像。 楚棠看了一會兒,卻沒有走近去,轉而走到了窗邊,將緊閉的窗打開了。 吱呀一聲,窗外邊涼爽的空氣涌了進來,沖散了里面的血腥氣。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風聲,像等待時機偷襲的野獸,帶著灼熱的溫度和幾分狠戾又嗜血的氣息。 楚棠稍稍側身,躲過他的襲擊,回身間,袖中滑出薄薄的刀刃,轉眼便貼在了對方的喉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