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不多時,一個紐約警方的巡警將一個男人領了進來。男人身材瘦小,穿著昂貴的西裝,一副整潔的商務人士打扮。丹斯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被逮捕過,但從他摸索自己手腕的樣子中可以看出,他最近戴過手銬。 丹斯先跟他打了招呼,對方明顯情緒緊繃,隱約有些發怒。丹斯示意他坐下,自己坐在了他的對面——他們中間什么都沒有——丹斯又向前拉了一下自己的椅子,讓兩人之間的距離達到空間上的中立,這是一個心理學術語,用來描述訪談雙方之間的合理距離。這個距離可以調整,從而給訪談對象施壓或是減壓。丹斯不會離對方太近,那樣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有侵略性,也不會離得太遠,這樣對方就會覺得安全而沒有緊張感。(用她講課時的話說,就是:“你要試著在邊緣慢慢試探?!保?/br> “科布先生,我叫凱瑟琳·丹斯,是一名執法人員,我想和你談談你昨天晚上看到的事?!?/br> “這簡直是荒唐,我已經告訴他們了?!笨撇汲R姆的方向點頭說,“我已經交代了我看到的一切?!?/br> “怎么說呢,不太巧,我剛到這兒,他們聽過了,但是我還沒有?!?/br> 丹斯開始記錄科布的反應,她問了一系列簡單的問題,科布的住所、從事什么工作、可曾入伍等。通過這些問題,她得到了科布在常規壓力下的一些基本反應。丹斯仔細地聽著他的回答。(“在訪談中,觀察和傾聽是最重要的兩項,講話,是最后一項?!保?/br> 審問者的首要工作之一就是先確定受訪對象的性格類型——是內向型還是外向型。這些性格類型并非人們所想的那么簡單,遠遠不是吵鬧或羞怯這樣簡單區分的。二者的區別在于人們做決定時的表現。內向型的人往往依靠直覺和主觀情感來做決定;外向型的人則依靠邏輯和理性分析做決定。確定對方的性格類型有助于審問者有針對性地設計問題,選擇合適的語調和態度進行對話。比如,對待內向型的人,采取單刀直入的粗暴方式,他們就會退縮,進入自我保護狀態。 阿里·科布顯然是一個典型的外向型人格。并且為人自大,對待這樣的人就不需要小心翼翼了。這也是凱瑟琳·丹斯個人最喜歡的一種受訪者類型。盤問他們時,她可以放手施為,審個過癮。 科布突然打斷了丹斯的問題:“你們把我關得太久了,我還得上班呢。那個人身上發生的事又不是我的錯?!?/br> 丹斯禮貌而官方地說:“哦,這并不是誰的錯誤的問題……現在,我們談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吧?!?/br> “你不信我說的話,你覺得我是個騙子。案子發生的時候我根本就不在場?!?/br> “我可沒說你在撒謊。只是,或許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可能你覺得不重要,但也許能幫上我們的忙。我現在帶你回顧一下昨天晚上的事,你再仔細想想,也許會想起一些什么?!?/br> “好吧,但是我真的什么都沒看見,我就是把錢夾掉在那里了,就這些。我一個不小心掉了錢夾,現在都成了局里的大案子,這簡直是胡扯?!?/br> “只是回顧一下昨晚的事情,我們慢慢來。那么,你當時正在辦公室工作,工作的地點在哈茲菲爾德大廈里,薩塔菲爾德兄弟投資的公司?!?/br> “是的?!?/br> “一整天都在那兒?” “對?!?/br> “你是幾點下班的?” “七點半,稍早一點?!?/br> “下班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去了漢諾威酒吧,喝了幾杯?!?/br> “漢諾威在沃特街上?!钡に拐f道。審訊中,要讓受訪者對你所掌握的信息有所顧慮,讓他們自己猜測你知道多少。 “是的,那天晚上大家喝馬丁尼,唱卡拉ok。他們管那個叫‘馬丁尼歡唱夜’?!?/br> “聽起來不錯?!?/br> “我們一群人在那兒一起喝酒。有很多人,我的一些朋友,很親密的朋友,都在那兒?!?/br> 丹斯注意到了科布的肢體語言,他要補充更多的信息——也許科布是想讓自己問問他提到的那些朋友的名字。這種很急切地想要拿出不在場證明的表現,通常暗示著其中有問題——受審對象往往以為這類信息對自己有好處,而且警方很有可能懶得去核實,或者他認為警察們會很蠢地相信,如果他晚上八點在酒吧喝酒,那么七點半的搶劫就和他沒關系。 “你幾點離開那兒的?” “九點左右吧?!?/br> “然后你就回家了?” “是的?!?/br> “你回了上城區?!笨撇键c頭。 “開豪華轎車回家?” “對,豪華轎車,”他語帶諷刺地說,“當然不是,我坐地鐵回去的?!?/br> “在哪一站上的車?” “華爾街?!?/br> “你步行到華爾街?” “是的?!?/br> “怎么走過去的?” “十分小心地走過去的,”他笑著,“路面上都是冰?!?/br> 丹斯也微笑:“走的哪條路線?” “我沿著華爾街走,然后進入柏樹街,走到柏樹街和百老匯大街交會處,又向南走?!?/br> “你就是在那時丟了錢夾,在柏樹街上。你的錢夾是怎么丟的?”丹斯的語氣和問題都沒有任何威脅意味。所以科布也放松下來,態度不再那么尖銳。丹斯微笑,用低沉而溫和的語氣安撫著他。 “我記不太清了,應該是我從口袋里掏地鐵卡的時候掉出來的?!?/br> “一共多少錢來著?” “三百多?!?/br> “啊,可真不少……” “是啊,真不少?!?/br> 丹斯用下巴指了指桌上證物袋里的錢:“錢是新取的吧,丟得可真不是時候,是吧?剛取出來就丟了?!?/br> “是啊?!彼嘈?。 “你到地鐵站時候,幾點了?” “九點半?!?/br> “你確定嗎?不應該更晚一點兒嗎?” “我確定。在月臺等車時,我看了表。準確來說,應該是九點三十五分?!彼俅蔚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勞力士金表。估計是暗示,這么貴重的表,顯示的時間無疑是準確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在我家公寓附近的一家酒吧吃了晚飯,我妻子出差不在家。她是個律師,負責企業融資方面的案子。她是公司合伙人?!?/br> “我們再回來看看柏樹街。街上當時有路燈嗎?街邊的住宅里有人嗎?” “沒有,那里是辦公區和商業區,沒有住戶?!?/br> “沒有餐館嗎?” “有幾家,但都只在午餐時間營業?!?/br> “有建筑工地嗎?” “街南面有一個大樓正在翻新?!?/br> “當時人行道上有人嗎?” “沒有?!?/br> “有沒有開得很慢的車,很可疑的那種?” “沒有?!笨撇蓟卮?。 丹斯能夠隱約感覺到,屋內的其他警官正看著她和科布。和大多數人一樣,他們都有些心焦地等待著,等著審訊對象最后的坦白時刻,丹斯無視了他們。在她的審訊過程中,除了她和她的審訊對象,其他人都不存在。她正處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她兒子韋斯的話來說,丹斯已經進入了“華境”(丹斯的兒子是家里的運動員)。 丹斯看了看自己記下的筆記。然后合上了筆記本,從包里拿出了另外一副眼鏡換上,好像結束了閱讀的人換上遠視眼鏡。兩副眼鏡的度數是一樣的,不過款式不同,之前的那副鏡片又圓又大,鏡框顏色鮮艷,丹斯現在戴著的眼鏡則不同,這副眼鏡鏡片狹窄,是黑色金屬鏡框。讓她看起來更加嚴肅且有侵略性。丹斯給自己的這副眼鏡起名“終結者眼鏡”。她身體略向前靠,科布將腿交叉了起來。 丹斯用一種明顯尖銳的聲音問道:“阿里,那些錢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從——” “錢?你根本不是從提款機里取出來的?!痹趧偛诺膯栐冎?,丹斯注意到,在提到那筆錢時,科布的反應出現了異常,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但是眼皮卻有些低垂,改變了呼吸的頻率。這些都與他基準壓力下的反應大為不同。 “我就是從提款機里取的?!彼瘩g道。 “哪家銀行?” 科布愣了一下,說道:“這種信息我沒必要告訴你?!?/br> “但是我們能開傳票調查你的銀行記錄,而且,在我們調查出來之前就得一直拘留你,這大概得花上一兩天時間吧?!?/br> “我他媽的真的是在提款機取的錢!” “我問你的不是那筆錢。我問的是你錢夾里的現金,是從哪兒來的?” 科布的目光垂了下去。 “你沒跟我說實話,阿里,你這樣會給自己惹上大麻煩的,好,我再問一次,那些錢哪兒來的?” “我不知道,有一些可能是我從公司的小額賬戶里取的?!?/br> “是你昨天取的?” “我想是吧?!?/br> “取了多少?” “我——” “我們也可以去調查你客戶的賬戶?!?/br> 丹斯的話嚇到了他,于是立刻回答說:“一千美金?!?/br> “剩下的呢?錢夾里有三百四十美金,剩下的錢在哪兒?”他沉默了一會兒:“我放了一些在家里?!?/br> “家里?你妻子出差回來了嗎?她能證明你說的話嗎?”“她不在家?!?/br> “那我們就派人去你家找,說吧,你把錢放在哪兒了?” “我忘了?!?/br> “六百多美金,你忘了?這么一大筆錢,你怎么可能忘記放在哪兒了?!?/br> “我不知道,我不懂你在說什么?!?/br> 丹斯再次靠近他,進入了空間上更具威脅性的距離:“你在柏樹街究竟做了什么?” “我從那兒去地鐵站啊?!?/br> 丹斯抓過一旁的曼哈頓地圖?!皾h諾威酒吧在這里。地鐵站,在這里?!彼贿呎f著,一邊用手指大力點著地圖上的位置,發出刺耳的響聲,“你若是想從漢諾威走到華爾街地鐵站,根本就不可能走柏樹街。你為什么走了柏樹街這條路?” “我想多走幾步鍛煉一下,消化一下肚子里的酒精和雞翅?!?/br> “在氣溫那么低的戶外,在結冰的人行道上鍛煉?你總在柏樹街鍛煉嗎?” “不,就昨晚,碰巧而已?!?/br> “如果你不是總去柏樹街,那么你告訴我,為什么你對那條街這么熟悉?你怎么知道那里沒有住戶?還知道餐館的營業時間,甚至是翻新的建筑工程?” “我就是知道,你問這些到底是要干什么?”科布的額頭開始冒汗。 “你丟錢夾的時候,是摘下手套去掏的地鐵卡嗎?” “我不知道?!?/br> “我想你應該是摘了,戴著厚手套是沒辦法把手伸進口袋的?!?/br> “好吧,”他嗆聲說,“你無所不知,你說是就是吧?!?/br> “當時氣溫那么低,為什么,你還沒到地鐵站,就提前十分鐘在外面拿出了地鐵卡?” “你不能這樣說?!?/br> 丹斯用一種堅定而低沉的聲音說:“而且,你不是在站臺上看的時間,對不對?” “不,我看了時間,時間是九點三十五分?!?/br> “你沒有。你才不會在地鐵站臺上把一塊五千美金的手表露出來?!?/br> “夠了,到此為止。我什么都不會說了?!?/br> 當審訊者正面對峙一個說謊的審訊對象時,對方會承受很大的壓力,進而會通過多種方式來逃避這種壓力。丹斯稱這些反應為真相障礙。最具破壞性也最難克服的障礙是憤怒,其次是沮喪消沉,再次是否認抵賴,最后是討價還價。審訊者的工作就是要判斷出審訊對象處于哪種狀態,并設法將其消除——包括隨之而來的其他負面情緒——直至最后受審對象達到面對現實階段,也就是坦白階段,那時,受審者才會說實話。 丹斯判斷,科布雖然表現出了一些憤怒,但他還處于否定階段。像他這樣的受審者會很快開始找借口,說自己記錯了,或者怪罪審訊者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對付否定狀態的受審者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丹斯剛才的做法,也就是大家所說的“用事實說話”。面對一個外向型受審對象,要針對他們謊言中的矛盾和薄弱之處連續出擊,直至他們辯無可辯,放棄抵抗。 “阿里,你七點半下班,然后去了漢諾威酒吧,這些我們都知道。你在那兒待了一個半小時左右。然后,你出了酒吧,走了兩個街區,來到柏樹街。你之所以對柏樹街那么熟悉,是因為你常去那條街上召妓。昨天晚上,九點到九點半,有個女人把車停在了那條巷子附近。你和她談好了價錢,付了她現金,然后鉆進了她的車里。十點十五分左右,你從車上下來。你就是在那時把錢夾掉在了路邊,可能是因為掏手機看看你妻子有沒有給你打電話,或者是掏點零錢給那女人當小費。就在這個時候,兇手把被害人拖進了小巷,你看見了一些東西,你看見什么了?” “我沒……” “你有?!钡に蛊届o地說,接著她沉默地緊盯著科布,不再說話。 終于,科布垂下了頭,放開了交叉的雙腿,嘴唇顫抖著。他并沒有開始坦白,但丹斯將他帶到了壓力反應的下一個階段——由否認到討價還價?,F在,丹斯要改變策略。她既要表現出同情還要給他留些顏面。因為,如果不給這一階段的受審者留一些尊嚴,或是逃避最壞結果的出路,即使是最配合的受審者,也會繼續說謊,或是閉口不言。 丹斯摘下了眼鏡,身子后靠,倚在椅背上:“你看,阿里,我們并不是要毀了你的生活。你當時害怕了,這很正常,可以理解。但是我們要找的這個人,是一個極其險惡的罪犯。他已經殺了兩個人,而且還有可能繼續殺人。如果你幫我們找到他,你今天在這里說的話除了我們誰都不用知道,也沒有法院傳單,你的老板,你的妻子,都不會知道?!?/br> 丹斯看向貝克探長,探長立刻說:“沒錯?!?/br> 科布嘆氣,眼睛看著地板,嘴里嘟囔著:“媽的,就為了三百美金,我今天早上為什么要回去?” 因為你又貪又蠢啊……凱瑟琳·丹斯心里想著,但還是好言寬慰了科布:“人非圣賢,孰能無過?!?/br> 科布猶豫了一會兒,終于,他再次嘆氣,開口道:“其實,我并沒有看到多少——在小巷那里,說出來你們也許不信。我真的沒看到什么,一個人都沒看見?!?/br> “只要你說實話,我們就信你。說吧?!?/br> “那時候大概是十點半,就在我從那個……女孩兒車上下來不久之后,我開始往地鐵站走。你說得沒錯,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新的信息。我想,就是那時候,錢夾掉了出來,就在那個巷子口。我往巷子里看了看,看見巷子盡頭亮著汽車尾燈?!?/br> “什么樣的車?”薩克斯問。 “我沒看見車,只看到了尾燈,我發誓?!?/br> 丹斯相信他所說的,她對薩克斯點了一下頭。 “等一下,”萊姆突然出聲問道,“你說在巷子盡頭?” 原來刑偵專家也一直在聽丹斯的審訊。 “對,在巷子的盡頭。然后倒車燈亮了,車子開始朝我的方向倒了出來。司機開得很快,所以我快步向前走,然后我聽到了剎車聲,他停下車,熄了引擎。司機還在巷子里,我繼續向前走著。然后我聽到了關車門的聲音,然后是一種很重的金屬落在地上的聲音。就這些,我什么人都沒看見。我當時只是路過那個巷子口,真的?!?/br> 萊姆看向丹斯,后者對他點了點頭,表示科布沒有說謊。 “說說那個女孩兒,描述一下她的樣子,”丹尼斯·貝克說,“我也要和她聊聊?!?/br> 科布立刻回答道:“三十歲左右,黑人,黑色卷發,開的好像是一輛本田車,我沒看見車牌照。她長得很漂亮?!彼由狭诉@句評價,似乎是在為自己的浪蕩做辯解。 “她叫什么名字?” 科普再次嘆氣:“蒂芙尼。兩個字母e,不是y結尾?!?/br> 萊姆輕笑:“打電話給召妓熱線,問問他們有哪些姑娘常在柏樹街活動?!边@句話是對那位瘦弱又禿頂的助理庫柏說的。 丹斯又問了科布一些別的問題,然后點頭,看向朗·塞利托,并說道:“我覺得科布先生已經把知道的全都告訴我們了?!彼\懇地對面前的人說道,“感謝您的配合?!?/br> 科布眨了眨眼,面對這句感謝有些尷尬。但凱瑟琳·丹斯一點挖苦他的意思都沒有,她從來不會將受訊者的不遜之言或怒氣放在心上(即便還有人對她吐口水,甚至是扔東西)。一位人體動作學審訊者必須要記住,他的敵人從來不是受審者,而是那些受審者制造的真相障礙,而有些障礙,甚至是受審者無意間設置的。 塞利托、貝克和薩克斯討論了幾分鐘,最終決定釋放這位商人,并不予以起訴。男人心有余悸地離開了,臨走前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丹斯。后者對這種眼神十分熟悉,那其中既有幾分贊嘆,也有幾分厭惡,還有幾分痛恨。 科布離開后,萊姆看著小巷兇殺現場的圖表,說道:“這很奇怪。出于某種原因,兇手不想把被害人放在巷子深處,于是將車倒回,選擇了離人行道十五英尺的地方……很有意思的做法,但是對我們破案有幫助嗎?” 薩克斯點頭說:“你知道的,也許真的有幫助。巷子的盡頭沒有落雪,所以那里可能沒有撒鹽。我們也許能在那兒找找腳印或者輪胎印?!?/br> 萊姆打了一個電話——當然是用那個令人贊嘆的語音識別程序——派了一些警員回到小巷進行調查。不多時,警員那里打來了電話,報告說他們在巷子盡頭發現了一些清晰的輪胎印,還有一些褐色的纖維,這些纖維與被害人鞋子和手表上的纖維一致。他們將現場的照片上傳到了萊姆這里,還有一份汽車輪距信息。 盡管丹斯對犯罪現場調查不是很感興趣,但她卻被眼前這對有趣的組合吸引了。萊姆和薩克斯組成了極具洞察力的團隊。十分鐘后,技術專家梅爾·庫柏在電腦屏幕前抬起頭說:“根據現場發現的汽車輪距和這種特殊的褐色纖維來看,兇手駕駛的應該是一輛福特‘探路者’,但不是新車,車齡有兩三年了?!?/br> “很有可能是三年?!比R姆說道。 他為什么這樣說呢?丹斯不明白。 薩克斯看到丹斯臉上的不解,于是解釋說:“科布說聽到了尖銳的剎車聲?!?/br> 啊,原來是這樣。 塞利托轉過臉對丹斯說:“你做得很棒,凱瑟琳,成功擊破了他?!?/br> 薩克斯問:“你是怎么做到的?” 丹斯解釋了她采用的策略:“我是故意引他上鉤的。我回顧了他的證詞——下班后去酒吧喝酒、然后趕地鐵、取現金、掉錢夾、路過小巷,串聯所有事件的時間和地理位置。我對比了他每個階段的抗壓反應。只有提到現金時,他表現得尤為敏感。那么他到底花錢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像他這樣一個外向又有些自戀的商人,我想這錢要么用在毒品上,要么用在了召妓上。但一個華爾街的經紀人是不會在大街上買毒品的,他肯定有自己的渠道,那就只剩下召妓了,很簡單?!?/br> “這招可真妙啊,是不是,林肯?”庫柏贊嘆地詢問萊姆。 接著,丹斯便驚喜地發現,眼前這位高位截癱的刑偵專家居然還能做出聳肩的肢體表達。萊姆含糊地答道:“是挺管用的,但這些證據我們現場調查也能發現,只不過是多花一些時間罷了?!彼哪抗庠俅位氐搅税装迳?。 “你就承認吧,林肯,要不是靠丹斯,我們不會知道兇手開的什么車?!比杏洲D頭對丹斯說,“他不是針對你,他只是從來不太相信目擊者的話?!?/br> 萊姆轉過頭來,皺眉看著塞利托:“朗,我們不是在比賽,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找出真相,而我的經驗就是實際證物比目擊者證詞要可靠得多。就是這樣,并不是在針對誰?!?/br> 丹斯點頭:“你這么說,還真有趣。我在講座中也說過同樣的話:警察的主要任務不是把壞人抓進監獄,而是還原真相?!闭f著,她也聳了聳肩,“我們在加州剛剛結了一個案子——一個死刑犯,在行刑的前一天獲判無罪。這都是因為我的一個朋友,他是一名私家偵探。他花了三年時間調查這個案子的真相,因為他不相信這個案子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簡單。于是,還有十三個小時就要面臨死刑的犯人,最后被證明是無辜的。如果我的這位朋友沒有一直堅持尋找真相,那么犯人可能已經冤死了?!?/br> 萊姆說:“我知道怎么回事了,被告是清白的,但目擊者做了偽證,最后是dna檢測為他洗刷了罪名,對不對?” 丹斯回答說:“不對,事實上那起兇殺案里并沒有目擊證人。是兇手偽造了證據,陷害了當事人?!?/br> “原來是這樣?!比姓f著,與阿米莉亞·薩克斯相視一笑。萊姆冷冷地看了他倆一眼?!昂冒?,”他對丹斯說,“很幸運,事情進展順利……現在我得繼續工作了?!闭f著,他又繼續盯著眼前的白板看了起來。 丹斯與他們告別后,穿上了外套,朗·塞利托將她送出了門。丹斯走在路邊,再次戴上耳機,打開了播放器。這個特殊的播放列表歌曲很雜,有民謠、愛爾蘭音樂和一些超棒的滾石樂隊大熱曲目(有一次,丹斯和朋友們去看滾石的演唱會,她還應朋友的要求,對米克·賈格爾和基思·理查茲做了一點人體動作學分析)。 丹斯走到路邊,揮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也就是這時,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她心頭一閃而逝。她有些遺憾,她才參與鐘表匠的案子這么一會兒,就結束了。 喬安娜·哈珀心情不錯。 這位三十二歲的女人面容俏麗,她在soho區開了一家零售花店。在花店東面,幾個街區之外,是她的工作室,現在她正和她的鮮花朋友們在一起。 她的鮮花朋友們:玫瑰、蘭花、鳳尾花、百合、褐尾蕉、花燭、紫花山姜。 這間工作室在一層,曾經是一個庫房,所以面積很大。這里密封得不是很好,有些冷。她給很多房間做了遮光處理,便于保護花卉。這地方也許不完美,但是她很喜歡。這里有些濕冷的空氣,略昏暗的燈光,空氣中丁香花和花肥的味道都令人安心。她身處曼哈頓中心,卻似乎又在叢林深處。 喬安娜又往身前的陶瓷花瓶里填了一些營養土。 她心情愉悅。 因為最近她花了很多心思設計的項目盈利不少,還因為她昨晚的約會對象又聯系了她。 凱文,可愛的凱文。凱文知道曼陀羅需要更精心的排水養育才能長得茂盛,紅景天會開遍整個九月。他還知道多恩·克蘭德農在一九六九年打出了三個本壘打,那場比賽,紐約大都會打敗了巴爾的摩隊(喬安娜的父親還用他的柯達相機錄下了其中兩個本壘打)。 凱文是個英俊的男人,他笑容迷人,還有一個酒窩。而且,他沒有糾纏不清的情史,也沒有混亂不堪的現任。 還有比這更令人雀躍的事嗎? 一個影子在窗前掠過。喬安娜抬頭看去,卻什么都沒有看見。她所在的工作室位于泉水街東,這里略為蕭條,也很少有行人經過。她仔細地瞧了瞧窗外,但是看不清楚,早就該讓雷蒙把窗玻璃擦干凈了,這下只有等天氣回暖才能擦了。 喬安娜再次低頭擺弄著花瓶插花,思緒再次繞到了凱文身上,他們之間有可能嗎? 也許有。 也許沒有。 其實,這也沒那么重要(好吧,她承認,有沒有好結果當然非常重要,但是一個三十二歲“高齡”的大齡都市剩女必須接受各種結果,如果事情不盡如人意,她也沒辦法),重要的是,她和凱文在一起時很開心。離婚后的這幾年,她已經在曼哈頓見識了各種奇葩的約會對象,也該她碰到一個令人稱心的男人了。 喬安娜·哈珀正如電視劇《欲望都市》中的紅發女主角一樣,她在十年前來到紐約,夢想著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畫家,她會住在東村臨街的高級公寓里,她的畫作會在翠貝卡畫廊出售。但她的藝術生涯并不似想象的美好。紐約的藝術界很難混,她的門路太少,現實令她備受打擊,藝術界并不如藝術本身那么夢幻。在這一行,要么一鳴驚人,要么就四處碰壁,不是經歷各種骯臟的交易,就是一夜暴富。喬安娜放棄了藝術創作,轉而去做了一段時間平面設計,但是這項工作依舊不能令她滿意。后來,她一時興起,應聘了一家在翠貝卡畫廊的室內景觀公司。這份工作讓她如魚得水般地熱愛。她心里決定,就算要忍饑挨餓,也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最好笑的就是,她后來做得十分成功。幾年前還開起了自己的公司?,F在,除了在百老匯大街上的零售花店,她還在泉水街建立了這家商務工作室,工作室為一些公司和機構提供鮮花,還會負責一些大型的會議和儀式,以及一些特別活動的鮮花布置工作。 喬安娜繼續向花瓶中添入花土和綠肥,還有桉樹油和一些碎石塊——最后才插入鮮花。她在冰涼的椅子上冷得微微打戰。她在昏暗中瞥了一眼工作室墻上的時鐘,看來不用等太久了,凱文今天要在城里送幾趟貨。今天早上他打了電話過來,說他下午有空會到花店去,還說如果喬安娜沒在忙什么事,他們可以一起出去喝杯咖啡。 剛剛約會的第二天就約她喝咖啡?這就說明啊—— 又一道影子落在了窗戶上。 喬安娜快速抬頭望去,一個人都沒有。她開始感覺有些不安,她的目光又看向了前門,這個門她很少用,門口堆滿了紙箱。這門應該是鎖著的吧……鎖了嗎? 喬安娜瞇著眼睛看了看,但因為視線正迎著晃眼的陽光,所以還是看不清楚。于是,她站起身,繞過了工作臺去查看。 她試著拉了拉門上的插銷。嗯,是鎖著的。她抬起頭來,突然倒吸了一口氣。 在門外的人行道上,離她很近的地方,有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正盯著她。男人身體向前探著,正通過窗子往里看,他戴了一副老式的飛行員墨鏡,反光的鏡片遮住了眼睛,頭上還戴了一頂棒球帽,穿著一件奶白色的防風大衣。因為門窗上玻璃的反光,或是窗上的污漬,他并沒有發現喬安娜就站在他面前。 喬安娜僵住了。的確也有人往店里窺視過,不過都是出于好奇,想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而已,但眼前這人的姿勢表明他并不是一時好奇,他在這里徘徊的行為讓喬安娜非常不安。工作室前門的窗子安的并不是防盜玻璃。任何人都能用一把錘子或是磚頭破窗而入。再加上此地蕭條,鮮有人經過,若是真有人在這里行兇,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喬安娜悄聲退了幾步。 就在這時,也許是那人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光線,或是視線終于穿過了一塊干凈的玻璃,他也看見了喬安娜。他似乎吃了一驚,身體迅速向后閃了一下。男人似乎在考慮著什么,而后轉身離去,消失不見了。 喬安娜向前走了幾步,將臉貼近窗戶一塊干凈的玻璃,想看看那人去哪兒了。男人鬼鬼祟祟的樣子讓她開始后怕,那人剛剛就站在外面,戴著墨鏡,探頭探腦地窺視著,雙手藏在衣服口袋里。 喬安娜將花瓶挪到一邊,再次看向外面,但街上已經沒有那人的身影了。也看不出他去了哪里,但她依然有些害怕,決定還是先離開這里,去花店和店員們核對一下早上的訂單,在那里等凱文過來。打定主意之后,她穿上了外套,猶豫片刻之后,還是選擇不去冒險走前門,由安全通道出去。喬安娜走到了街上,四處看了看,沒發現剛才那人的影子。她邁步走進了耀眼的陽光中,開始朝著百老匯大街的方向走去。明亮得有些炙熱的陽光讓她有些目眩,她立刻反應過來,這種情況下她根本看不清楚。這個念頭出現的同時,喬安娜便停下了腳步。她不想再向前走了,因為走這條路去百老匯大街,還要經過一個小巷,那個男人會不會就躲在那里?他是不是正藏在哪里等她呢? 喬安娜決定往反方向走,她轉身朝東走去。她可以從王子街繞道去百老匯。東面的王子街上行人更少,但是她不會路過任何小巷,一條大路走到底。這樣想著,喬安娜裹緊了身上的外套,低頭快步走著。很快,那個高壯男人的陰影漸漸消失在腦海里,她又一次想起了凱文。 丹尼斯·貝克去市中心匯報了當前的案件進展,調查組的其他人依舊在反復研究證據。 傳真機鈴聲響起,萊姆聞聲熱切地轉過頭看去,希望能收到一些有用的資料,但傳真卻是發給阿米莉亞·薩克斯的。薩克斯認真地看著文件,全神貫注,恨不得把臉貼在紙上,萊姆見她這副神情,十分明了,此時她就像是一條在追狐貍的獵犬。 “上面都說了些什么?薩克斯?” 薩克斯搖頭:“是些證據化驗的結果,我在本杰明·克萊里位于韋斯特切斯特的別墅里找到的證據,找到了一些指紋,但是在全美的指紋自動識別系統里找不到匹配。壁爐用具和克萊里的辦公桌上有一些皮革痕跡,誰會戴著手套開抽屜呢?” 當然,現在還沒有手套痕跡數據庫,但是如果薩克斯可以從一個嫌疑犯那里找到一副手套,和別墅里的痕跡相吻合,那這個痕跡也可以作為證據,效果就跟一枚清晰的指紋一樣。 薩克斯繼續看著文件:“至于我在火爐前發現的泥巴,檢查發現,它跟克萊里家院子里的泥土不一樣,具有更強的酸性,而且存在更多的污染物。更像是來自某個工業區?!彼^續說道:“火爐前還有燃燒過的可卡因殘留成分?!闭f到這兒,薩克斯對萊姆自嘲地笑著說:“我負責的第一起謀殺案,要是死者居然也不那么干凈,可就真是時運不濟了?!?/br> 萊姆聳了聳肩:“不管被害人是個修女還是癮君子,謀殺就是謀殺,你還發現什么了?” “我在壁爐里找到了一些灰燼,技術組沒辦法還原文件,但是他們找到了這個?!彼e起一張財務記錄的照片,看起來像是一些電子表格或是分類賬冊,上面顯示的賬目金額加起來有上百萬美金?!八麄冞€在上面發現了一個公司標志,或是組織印章之類的東西,技術組正在調查相關的信息,現在已經把這個賬目交給刑偵組會計人員調查了,看看這到底是什么賬目。他們還發現了一個日歷,上面還有一些行程安排,比如給車換油,還有理發預約,順便說一句,這根本不像是一個打算在一周之內自殺的人會安排的事情吧……而在他死亡的前一天,根據復原日歷上的安排,他去了圣詹姆斯酒吧?!彼噶酥甘种械募垙?,正是從那個日歷上撕下來的一頁。 南?!ば疗丈S日歷附加了一條留言,說明了圣詹姆斯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個位于第九大道東區的酒吧,周圍環境雜亂不堪。試想一個腰纏萬貫的會計師怎么會去那種地方呢?這里一定有貓膩?!?/br> “不一定?!?/br> 薩克斯給萊姆使了一個眼色,隨后走到了房間的角落。萊姆明白她的意思,也驅使輪椅跟著她來到了屋角。 薩克斯在萊姆身側蹲下。萊姆在一瞬間以為她會握住自己的手(自打他的右手手腕和手指恢復了一些知覺后,牽手對他們來說就變得格外重要)。他們一直講工作與個人生活要分開對待,而現在,薩克斯表現得十分專業。 “萊姆?!彼_克斯輕聲喚道。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br> 萊姆勉強地閉上了嘴。 “我不能放棄這個案子,我要調查下去?!?/br> “那也得分個輕重緩急。你的案子遠沒有鐘表匠的案子重要,薩克斯??巳R里的案子,就說他是被謀殺的,兇手也不太可能是個連環殺手,但鐘表匠是。所以必須把他的案子放在首要位置。等我們抓住了鐘表匠,克萊里案子的線索還是能撿起來繼續調查的?!?/br> 薩克斯搖頭:“我覺得沒那么簡單,萊姆。我已經開始了,并且四處詢問關于案子的事情。你知道的,一旦我正在調查這件案子的事情被傳出去,證據就會被埋沒,而兇手也會聞風而逃?!?/br> “但鐘表匠也可能正在外面尋找目標,甚至正在殺人……還有,相信我,如果他又開始作案,而我們把事情搞砸了,沒能破案,我們就有大麻煩了。貝克告訴我說,這是來自最高層的查案指令?!?/br> 命令不容更改…… “我不會把事情搞砸的。若是再有現場調查的活,我立刻就會去,如果波·豪曼要組織追捕行動,我也會參加的?!?/br> 萊姆夸張地皺眉:“就你?參與追捕,你這樣的新手會不會想太多了?!?/br> 薩克斯笑了起來,接著,萊姆感覺到,她正握著自己的手:“相信我吧,萊姆,我們都是干這一行的,每個人手頭上的案子都不止一件。重案組的辦公桌上堆著十幾份案宗,我不過是辦兩件而已?!?/br> 萊姆有些困擾,他感受到了一絲無法言喻的不祥預感。思量再三后,他說:“但愿如此吧,薩克斯。但愿如此?!?/br> 這是他能給出的最好的祝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