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克萊里來過這種地方? 阿米莉亞·薩克斯站在一個散發著尿臊氣的花架旁,花架上只剩一根枯黃的莖稈,從污跡斑斑的窗子里探出頭來。 薩克斯知道這會是個破爛的酒吧,但沒想到會這么破?,F在,她站在圣詹姆斯酒吧外面一塊破裂翹起的楔形混凝土塊上,酒吧就開在第九大道東側的字母城里。因為貫穿這里的四條南北走向的大道,a、b、c和d——而命名。這里幾年前就變成了一個恐怖的罪惡之地,成為下東區幫派殘余的聚集區,就像一片被廢棄的荒原。最近幾年,這里的情況有所改善(之前的毒品窩點被改造成了昂貴的景觀房),但依舊是犯罪活動頻發的混亂區域。薩克斯腳邊的雪地里就扔著一支用過的毒品注射針頭,而距她六英尺外的一個窗臺上,薩克斯看見了一個九毫米的彈殼。 克萊里怎么會來這種地方?一個會計師兼風投商人,一個擁有兩套房產,一輛寶馬車的成功男人,怎么會在死亡前一天來這種地方?他來這里做什么? 因為還是白天,破舊的酒吧里此時并沒有太多客人,薩克斯透過沾滿油污的窗子,可以看到一些上了年紀的當地人坐在吧臺或是桌邊。這些身材肥碩的女人和瘦骨嶙峋的男人似乎都是靠著這里的酒來獲取生存所需的各種營養。在酒吧里面的小房間里,有四個白人男子,穿著牛仔褲、棉布襯衫或是勞動服,四人高聲地聊著什么,即使是站在屋外,薩克斯也能聽到他們粗魯的談話和大笑聲??匆娺@幾個人之后,她立刻想到了那些長久地待在各種黑手黨俱樂部的朋克打手,他們雖然看起來懶散又遲緩,但都是危險的惡徒。薩克斯只看了他們一眼便判斷出,這些人會毫無顧忌地出手傷人。 薩克斯走進了酒吧,選了l形吧臺盡頭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這個位置相對隱蔽,不會引起太多注意。酒吧的酒保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有一張瘦長的臉,手指甲上涂著鮮紅的指甲油,頭發綁得像一個西部鄉村歌手。女人面上帶著厭煩而疲憊的神情。薩克斯想,這副神情也許并不是因為她經歷了太多人世滄桑,而是因為她半輩子以來的所見所聞,都如同這酒吧里正在發生的事情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薩克斯點了一杯健怡可樂。 “嘿,索尼婭?!崩锩娣块g里傳來一聲招呼。通過吧臺后面那面臟兮兮的鏡子,薩克斯能看見,這是身后房間內一個金發男人喊的,那人穿著緊身牛仔褲和皮夾克。生得一副jian詐相,看起來已經在這兒喝了有一段時間了,“小迪克想你呢,他害羞了。你來,到這兒來,來看看這個害羞的小伙子?!?/br> “去你媽的?!绷⒖逃腥私辛R出聲,大概就是那人口中的小迪克。 “來啊,索尼婭,甜心!來,在這個害羞的小伙子大腿上坐坐,他大腿上可舒服了,什么都沒有,光滑著呢,沒什么鼓包的地方?!?/br> 哄笑聲隨之響起。 索尼婭知道,自己就是這些人低俗笑話的話柄,但她也玩笑般地回答說:“小迪克?他還沒我兒子大呢?!?/br> “這沒關系——人人都知道他是個日自己老娘的流氓?!?/br> 笑聲比剛才還熱鬧。 索尼婭的目光遇上了薩克斯的,短暫的對視后,她立刻移開了視線,仿佛做了什么虧心事。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做只能是慫恿這群人說更侮辱女人的話。但是醉鬼們都有一個優點,他們記不住太多事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他們很快就會把發生過的事情忘掉,然后又開始談論起體育或是再開些過分的玩笑。薩克斯抿了一口可樂,和她打招呼說:“怎么樣,你還好吧?” 女人露出了無懈可擊的微笑:“還好?!彼龥]打算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來自一個像薩克斯這樣,比自己年輕貌美的女人,這種人又不用來這鬼地方受罪。 好吧。薩克斯決定還是直入正題的好。她不動聲色地快速亮出自己的警徽,而后拿出了一張本杰明·克萊里的照片,向索尼婭問道:“你記不記得這個人來過這里?” “他?是的,他來過幾次。出了什么事?” “你認識他嗎?” “不算認識,不過是從我這里買了幾杯酒喝,紅酒,我記得是。他總是點紅酒,我們這兒紅酒都是劣等貨,但是他也喝。他是個體面人,跟其他人不一樣?!庇貌恢タ瓷砗蠓块g里的那幾個人,薩克斯也知道她說的其他人是指誰,“不過最近沒怎么見他來過了。上次他在這里,和別人大吵了一架。我那時就猜,估計他以后是不會再來了?!?/br> “吵什么架?發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聽見幾聲大喊,然后他就沖出了門?!?/br> “他跟誰吵起來的?” “我沒看見,只是聽到了吵架聲?!?/br> “你見過他吸毒嗎?” “沒有?!?/br> “你知道他自殺了嗎?” 索尼婭眨了眨眼:“不是吧?!?/br> “我們正在調查他的死亡……我問你的這些話,希望你別說出去?!?/br> “好的,當然可以?!?/br> “你還能再跟我說說關于他的事嗎?” “上帝啊,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就來過這里,三次吧。他有家人嗎?” “是的,他有?!?/br> “這太不幸了,太殘忍了?!?/br> “一個妻子,和一個十幾歲的兒子?!?/br> 索尼婭連連搖頭,而后說道:“格爾蒂也許比我知道得多。她也是這里的酒保,她在酒吧的時間比我長?!?/br> “她現在在這兒嗎?” “沒在,她得等一陣子才來,你要是愿意的話,我讓她打電話給你?” “你把她的號碼給我吧?!?/br> 女人寫下了一串號碼給薩克斯,薩克斯身體微微向前探出,對著克萊里的照片點頭問道:“你有沒有看到過,他在這里見過什么人?” “我只知道他們都是在那里見面,他們總在那里鬼混?!彼髂釈I用下巴指了指薩克斯身后的小房間。 一個身價百萬的商人和那群人混在一起?他們之中會不會就坐著那兩個闖進克萊里的韋斯特切斯特別墅的人?會不會就是他們中的兩個人在壁爐前留下了毒品殘留物? 薩克斯看著鏡子里那群人的桌子,上面散亂地放著啤酒瓶、煙灰缸和一些啃過的雞翅骨頭。這些人一定是屬于某個團伙組織的,也許是一個犯罪組織的小頭目。紐約城里有很多黑幫團伙,他們一般都不會真的犯下重罪。但小團伙不同,他們比傳統的黑手黨更加危險,因為傳統的黑幫團伙不會傷害平民,更不會涉及地下毒品和性交易。薩克斯試圖將克萊里與黑幫團伙關聯起來,但是感覺十分牽強。 “你見過他們吸毒嗎?任何毒品?” 索尼婭搖頭:“沒見過?!?/br> 薩克斯再次探出身體,湊到索尼婭身邊,悄聲說:“你知道這些人是哪個團伙的嗎?” “團伙?” “就是黑幫。他們背后的老板是誰?他們聽什么人的指令?這些,知道嗎?” 索尼婭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確定薩克斯并不是在開玩笑,而后笑著說:“他們才不是什么黑幫。我以為你知道的,他們都是警察?!?/br> 終于,有人將那兩個時鐘——鐘表匠的名片——送到了萊姆這里,防爆組完成了檢查,表明這兩座鐘表并沒有暗藏玄機。 “哦,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在這兩個時鐘里發現什么造成大爆炸的小炸彈?”萊姆語帶諷刺地說。他有些生氣這兩個重要的證物被帶走了——證物有可能會被污染——而且這么久了才送回來。 普拉斯基在證物追蹤卡片上簽名之后,兩個負責送時鐘的警員便離開了。 “現在就來看看,這些東西有什么秘密吧?!比R姆搖著輪椅靠近檢測臺,看著庫柏將時鐘從塑料袋中拿出來。 兩座時鐘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被放在碼頭的那座時鐘底座上染了血。時鐘是很復古的設計,并不是那種電子時鐘。得用手上緊發條,指針才會轉動。但時鐘的組件都是新的,表芯裝在一個密封的盒子里,現在已經被防爆組打開了,不過兩座時鐘依然如常運轉著,顯示的時間也是準確的。時鐘外殼是木制的,被漆成黑色,表盤是一種白色的金屬制成。表面的數字用的是羅馬數字,時針和分針也都是黑色的,有著箭頭般的尾端,沒有秒針,但是每一秒都會發出清晰的嘀嗒聲。 時鐘最為詭異的地方,在于上半部分的巨大窗口,里面又刻錄了一個表盤,表盤上描繪了月亮的盈缺變化圖,由新月到弦月,再由弦月到滿月,如此往復一周。而此刻,窗口中正顯示著一輪滿月,滿月被畫成一張怪異的人臉,正緊抿著嘴,用那雙不祥的眼睛冷冷地看向人們。 寒冷滿月高懸于空…… 庫柏按照常規的檢驗程序檢查了這兩座時鐘,而后表示上面沒有任何指紋,只有一些細小的痕跡,與薩克斯之前從兩個現場取回的樣本一致,也就是說,這些線索都不是來自鐘表匠的車內或是家中。 “制造商是誰?” “阿諾德制造公司,公司在馬薩諸塞州的弗雷明翰?!睅彀卦诰W上查了一下這家公司的信息,然后讀了出來,“他們經營鐘表、皮革制品、辦公室裝飾品、禮品等,都是很高級的那種產品。這兩個時鐘應該也不便宜,還有十多種不同樣式的。我們手頭的這款是維多利亞時期的款式。正宗的銅制表芯,橡木材質,它的原型是十九世紀時英國在售的時鐘。批發價格是五十四美金。他們不對公眾出售,必須從經銷商那里才能買到?!?/br> “產品序列號呢?” “只在表芯上有,時鐘上沒有?!?/br> “行吧,”萊姆命令道,“現在就打電話問?!?/br> “我嗎?”普拉斯基無辜地眨眨眼。 “對,就是你?!?/br> “我應該去……” “給制造商打電話,告訴他們這兩個時鐘的序列號?!?/br> 普拉斯基點頭說:“然后問問他們這兩個時鐘是在哪個經銷商那里出售的?!?/br> “完全正確?!比R姆說道。 菜鳥巡警拿出了手機,從庫柏那里拿到經銷商的電話,撥了過去。 當然,兇手不太可能就是某個經銷商,時鐘可能是他從一個商店里偷來的。還有可能是他從別人家里偷來的。再或者是他從一個舊貨拍賣市場買的。 但調查各種可能是刑偵調查的一部分,萊姆這樣解釋。 你必須從一種可能性開始。 鐘表匠案 犯罪現場一 地點: ·二十二大街,哈得孫河輪船修理碼頭。 被害人: ·身份不詳。 ·男性。 ·推測為中年或是老年人??赡芑加行哪X血管疾?。ㄑ褐邪l現抗血凝劑)。 ·血液中無其他藥物成分,或疾病感染情況。 ·海岸警衛隊和緊急勤務小組在紐約港搜尋尸體和證據。 ·調查失蹤人口報告。 兇手: ·見下文。 作案手法: ·兇手將被害人懸在河水上方甲板上,割破其手指或手腕,直到被害人落水。 作案時間: ·周一下午六點至周二早上六點之間。 證據: ·被害人血型為ab陽性。 ·斷裂的指甲,未做保養,形狀寬大。 ·鎖鏈圍欄被鉗斷,使用普通鋼絲鉗,無法追蹤。 ·時鐘。見下文。 ·詩文。見下文。 ·甲板上有指甲抓痕。 ·無指向性痕跡,無指紋,無腳印,無輪胎印。 犯罪現場二 地點: ·柏樹街旁的巷子內,靠近百老匯大街,位于三個商務大廈(關門時間分別是晚上八點半和晚上十點),和一個政府辦公樓后方(關門時間是下午六點)。 ·巷子只有一個出口。寬十五英尺,長一百英尺,地面鋪有鵝卵石。尸體離柏樹街十五英尺。 被害人: ·西奧多·亞當斯。 ·住在炮臺公園。 ·自由文案。 ·無已知仇人。 ·無州或聯邦調查局案底。 ·尋找與周圍建筑大樓關聯,無發現。 兇手: ·鐘表匠。 ·男性。 ·沒有鐘表匠相關數據信息。 作案手法: ·將被害人從車內拖曳至小巷中,在被害人上方懸掛金屬橫梁,最終碾碎被害人喉嚨。 ·等待法醫尸檢結果。 ·無性行為證據。 死亡時間: ·大約在周一晚上十點十五分至十一點之間。等待法醫檢驗確認。 證據: ·時鐘。 ·不含爆炸物、化學或生物制劑。 ·與碼頭第一現場發現時鐘相同。 ·阿諾德制造生產,制造商地址位于馬薩諸塞州的弗雷明翰。目前正在打電話詢問經銷商和零售商。 ·兇手在兩個現場均留下詩文。 ·電腦打印字體,普通打印紙,惠普打印機及打印墨水。 ·詩文: 寒冷滿月高懸于空, 無言死尸沐浴銀光, 死將至,生將終。 ——鐘表匠 ·未發現匹配詩文;推測為兇手原創。 ·“冷月”出自陰歷,為死亡之月。 ·被害人口袋中有六十美元現金,序列號不可追蹤;無指紋。 ·現場發現細沙,推測為兇手用來掩蓋痕跡的干擾手段。普通沙子。因為兇手要回到現場嗎? ·金屬橫梁,重八十一磅,兩端帶有孔洞。小巷口施工單位并未使用這種金屬橫梁,未找到其他來源。 ·膠帶,一般膠帶,但切口整齊,不同尋常,每截膠帶長度相等。 ·細沙中發現硫酸鉈(用于滅鼠藥)。 ·被害人外套上的土壤中含有魚類蛋白。 ·找到極少痕跡。 ·褐色纖維,推測來自車內地墊。 其他: ·汽車: ·推測為福特探路者,車齡約為三年,內有褐色地墊。 ·周二上午調查現場周圍車輛沒有任何異常,周一晚間沒有車輛違停。 ·有待召妓熱線問詢現場附近的賣yin者記錄,尋找潛在目擊者。 在城市里,各個政府機構間,存在著一個由熟人構成的、巨大的關系網,里面充斥著金錢、權勢和各種幕后cao縱活動,猶如一張無處不在的蜘蛛網,聯系起政客和公仆、商人和勞工……無邊無際。 紐約當然也不例外。但現在,薩克斯發現自己身處的蜘蛛網中,有這么一個顯赫的連接點,是她的舊識,也是一位杰出的女性。 她就是瑪麗蓮·弗萊厄蒂,今年五十四五歲,穿著藍色的制服,胸前掛滿各式各樣的獎章、綬帶、紐扣還有美國國旗胸針,這是一定的(如政界人士一樣,紐約警局的人只要在公共場所亮相,就必須佩戴三色國旗的徽章)。弗萊厄蒂留著一頭微微內扣的短發,短發下是一張嚴肅的面孔。 瑪麗蓮·弗萊厄蒂是一名高級督察,是警局里警監階層少有的幾名女性之一(高級督察官職比警監更高),還是特勤部的高級官員,直接對總警監(紐約警察局的最高長官)負責。特勤部的職能范圍很廣,其中之一,便是聯系其他組織和機構,共同負責紐約市的一些重大事件,如一些預先計劃好的大型活動,包括貴賓訪問等,還要應對一些突發事件,如恐怖襲擊等。當然,弗萊厄蒂最主要的職責,是擔任警方與市政廳之間的聯系人。 和薩克斯一樣,弗萊厄蒂也是從底層警員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巧的是,兩人都是在布魯克林區長大的)。這位高級警監曾經也是一名巡警——在街上巡邏的那種——然后她去了刑偵科,再然后,她升職成了一名警督。弗萊厄蒂性格堅韌,工作嚴肅,做事果敢,是一個各方面都很要強的女人,縱使是在男性主導的警界,也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想知道她是如何成功的?你只要看看墻上的照片,好好記記筆記就明白了,她的合影都是與一些高級官員、工會領導、商賈巨富、高級開發商和成功的商人拍的。其中一張是在一個海灘別墅的門廊上,她與一個氣宇非凡的禿頂男人的合影。另一張照片中,她在大都會劇院,手挽著一位大亨。薩克斯認出了此人,其財富可以堪比唐納德·特朗普。另一個表明弗萊厄蒂成功的標志是她在警察總部大樓里那間寬敞的辦公室,薩克斯此時正坐在這里,打量著這間辦公室,弗萊厄蒂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個巨大的紐約港角落模型。薩克斯贊嘆不已,所有她見過的警監辦公室里,都沒有弗萊厄蒂這樣好的辦公環境。 薩克斯正坐在弗萊厄蒂的對面,她們中間隔著警監那昂貴而光潔的辦公桌。辦公室里還有第三個人,那是副市長羅伯特·華萊士。此刻這位副市長面容冷峻,頭上涂了發膠,發型一絲不茍,一副標準的政客打扮。 “你是赫曼·薩克斯的女兒,”弗萊厄蒂開口,不待薩克斯回應,她又說道,“你父親是一名優秀的警察,是個好人。我曾出席過他的獲獎儀式?!?/br> 薩克斯的父親過去曾獲得過許多獎勵。她不知道面前這位警監說的是哪一次。有一次是因為父親成功勸說了一名醉漢,讓他放下了抵在自己妻子喉嚨上的刀子;還有一次,父親已經下班了,但還是在危難關頭撞碎了便利店的鋼化玻璃,制伏了一個搶劫犯;再有一次,他在百老匯劇院給一個孕婦接生,那時史蒂夫·麥克奎因正在電影院的銀幕上與歹徒搏斗,而一個拉美裔的孕婦躺在撒滿爆米花的地上,艱難地產下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弗萊厄蒂說的又是哪一次呢? 華萊士開口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據我們了解,是有一些警察也牽扯進來了嗎?” 弗萊厄蒂將她灰色的眼睛轉向薩克斯,對她點頭示意。 開始吧。 “很有可能……我們現在知道案件涉及毒品,死因也很可疑?!?/br> “好吧?!比A萊士說著,故意用一聲嘆息拉長了話尾。華萊士曾是一名長島的商人,現在是市長的下屬,負責解決城市里政府各部門的一些腐敗問題。他工作毫不拖泥帶水,行動高效。在過去的幾年中,他曾解決了許多重大的欺詐案,案件涉及建筑監工官員和教師工會的管理層?,F在,他顯然有些煩躁,腐敗問題居然出現在了警察身上。 弗萊厄蒂爬了幾條皺紋的臉不動聲色,不像華萊士那般,她并沒有表態。 在警監的凝視下,薩克斯匯報了本杰明·克萊里被殺案的情況,以及這起案件的疑點——被害人生前受傷的手指,還有別墅里被燒毀的證據和可卡因殘留,她還說了有幾名警察經常出入圣詹姆斯酒吧。 “那幾名警察隸屬一一八分局?!?/br> 是指紐約警察局的第一一八轄區,位于東村。薩克斯調查后,發現圣詹姆斯酒吧是當地轄區警察們常去的消遣場所。 “我去過一次圣詹姆斯酒吧,那次我看見了四個警察,但是也有其他警察時不時會去那里。我不知道克萊里到底在那里與誰見了面,是其中一個還是兩個,又或者是多個警察?!?/br> 華萊士問:“你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不知道,我不想在這個節點問太多問題。而且我還不確定,克萊里是不是真的見過當時酒吧里的某個人。不過有很大的可能,他確實見過?!?/br> 弗萊厄蒂摸著右手中指的鉆戒,沒有說話,鉆戒上的鉆石大得驚人。另外,她還戴著一只厚重的金手鐲。除此之外,她沒有佩戴其他首飾。雖然警監依舊面無表情,但薩克斯知道,自己剛才的報告會給她帶來不小的苦惱。因為只要傳出一點腐敗警察的流言,都會在市政廳引發巨大的影響。但是問題出在一一八分局,就顯得十分尷尬。因為一一八分局一直以來都是模范分局,在所有的警局轄區中,那里的罪犯逮捕率最高,同樣的,其警員傷亡率也是最高的。因而,從一一八分局升到警察局總部的高級警察非常多,比其他分局都多。 “我發現一一八分局的警員可能與克萊里有聯系后,就去了atm,取了一些百元現鈔,又回到圣詹姆斯,在那兒把酒吧的現金都換了出來,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些錢里肯定有那幾個警員的?!?/br> “很好。你查過錢上的序列號了?”弗萊厄蒂將萬寶龍鋼筆放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撥弄著。 “查過了。所有的鈔票都沒有查出財政部和司法部的追蹤序列號,但是幾乎每一張鈔票上都有可卡因殘留,還有一張沾了海洛因?!?/br> “我的天哪?!比A萊士說道。 “別急著下結論?!备トR厄蒂說。薩克斯點頭,并對這位副市長解釋了高級警監的意思:目前在市面流通的,所有面值二十美元的鈔票上,有一大部分都沾有毒品殘留。但饒是如此,圣詹姆斯酒吧的現金里,幾乎所有鈔票上都有毒品痕跡,也確實令人生疑。 “這些毒品,與克萊里家里發現的毒品成分相同嗎?” “并不相同,而且酒吧的招待也說了,她從沒見過這些人吸毒?!?/br> 華萊士問:“那你有何證據,能夠證明警察與克萊里的死亡有直接關系嗎?” “哦,不是這樣的,我并不是那個意思。我猜,如果警察真的和克萊里有牽扯,那大概是他們下了套讓克萊里留了把柄在他們手上,這樣他們就能從克萊里這里得到點好處,比如說克萊里或許有洗錢或是販毒的犯罪行為,警察們會幫他掩蓋罪行或是開脫罪名?!?/br> “他有案底嗎?” “克萊里?沒有,我問過他的妻子。他妻子說從沒見過克萊里用毒品。但是很多癮君子都隱藏得很好。更別提一個不吸毒的毒販了?!?/br> 警監聳了一下肩膀:“當然,也有可能克萊里就是清白的。也許他是在圣詹姆斯見一個生意伙伴。你不是說,在他死亡的前一天,他在那里和別人吵了一架?” “確實如此?!?/br> “所以,也許是因為他的哪一筆生意出了大問題。也許是房地產生意之類的。而一一八分局那些警察可能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br> 薩克斯贊同地點點頭:“您說得很有道理,很可能只是巧合,一一八分局的警察們只是常去圣詹姆斯找樂子,而克萊里被殺,有可能是求錯了債主,或者是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被人滅了口?!?/br> 華萊士看向窗外明亮而清冷的天空,說道:“既然已經出了人命,我認為我們有必要果斷些,采取行動,現在就讓iad介入調查吧?!?/br> iad是指警局的內務部,專門負責調查有警察涉案的相關案件,但薩克斯不希望內務部插手。至少不是現在,她可以把案子交給他們,但是得先讓她親手抓到殺害克萊里的兇手才行,在那之前,這件案子不能交給別人。 弗萊厄蒂再次擺弄起那支萬寶龍鋼筆,似乎這支筆能夠幫助她思考。男人們可以有各種不拘小節的邋遢舉止,女人卻不可以,尤其是身處她這個位置的女人,更不可以。她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齊,又精心做過護理,顯得十分圓潤而且賞心悅目。弗萊厄蒂拿定了主意,將鋼筆放進了辦公桌最上面的抽屜中:“不,不能讓內務部介入?!?/br> “為什么不能?”華萊士問道。 精明的高級總監搖頭道:“內務部離一一八分局太近了,會走漏風聲?!?/br> 華萊士也緩緩點頭:“是需要更穩妥些?!?/br> “我知道?!?/br> 聽聞不會有內務部來接管她的案子,薩克斯放心下來,但沒等她松氣,弗萊厄蒂又說:“我會在總部找一個人去辦這個案子,找一個經驗豐富的高級警官?!?/br> 薩克斯猶豫片刻開口說道:“我想繼續跟這個案子,警監?!?/br> 弗萊厄蒂說:“你還是個新手。還從未處理過涉內的案子?!笨磥砀呒壘O也對她做了調查,“這類案件不同于其他?!?/br>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可以做到的?!彼_克斯想著,就是因為我,這件案子才會重開調查,而且已經查到現在了,這還是我負責的第一個兇殺案。媽的,誰都別想從我這兒把它搶走。 “這不單單是犯罪現場調查就能行的?!?/br> 薩克斯冷靜地回答道:“我是克萊里案件的負責人,并不做現場調查工作?!?/br> “就算如此,我想最好還是按我的安排來……那么,你什么時候可以把這個案子的案宗,還有其他相關文件送到我這里來?” 薩克斯僵硬地坐在那里,身體微微前傾,食指用力地扣進了拇指指腹中。她到底還能做些什么才能留住這個案子? 就在此時,副市長皺眉說道:“等一下,你是不是在和那位坐輪椅的退休警探一起辦案?” “他叫林肯·萊姆。是的,沒錯?!?/br> 華萊士稍作思考,看向弗萊厄蒂說:“我看,還是繼續讓她來查吧,瑪麗蓮?!?/br> “為什么?” “她名聲不錯?!?/br> “辦這個案子不能靠名聲,我們需要一個有經驗的老手,無意冒犯?!?/br> “沒關系?!彼_克斯平靜地說。 “這是非常敏感的案件,稍有差池就會引火上身?!?/br> 但顯然華萊士打定了主意:“市長也會這樣安排的。薩克斯一直協助萊姆辦案,萊姆現在只是一個普通市民,這會是一個不錯的賣點。而且,這樣安排,在外人眼里看來,會以為是薩克斯在做獨立調查?!?/br> 外人……薩克斯明白,華萊士是指新聞記者們。 “我不希望這次調查搞得盡人皆知、麻煩不斷?!备トR厄蒂說道。 薩克斯立刻表示:“絕對不會的,我只帶一個警察協助我?!?/br> “帶誰?” “一個巡警,叫羅納德·普拉斯基,是個優秀的警察,年輕,而且很有干勁兒?!?/br> 短暫的沉默后,弗萊厄蒂問道:“你打算怎么調查?” “首先,要找出更多克萊里和一一八分局以及圣詹姆斯酒吧之間的聯系,再有關于克萊里的命案,我們需要仔細調查他的生活,看看會不會有其他人出于別的目的謀殺他,我會和他的生意合伙人談談,也許他與客戶之間發生了矛盾,又或者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問題?!?/br> 弗萊厄蒂對這樣的安排依舊有些不放心,但她還是說道:“好吧,那我們就先試試你的辦法。但你要隨時向我匯報調查進度,除我之外,不能透露給任何人?!?/br> 薩克斯感覺一陣輕松:“當然?!?/br> “你要當面向我匯報,或者打電話也可以,但切記不能發郵件或附件……”說到這里,弗萊厄蒂皺眉道,“還有一件事,你現在手頭還有其他的案子嗎?” 高級警監做到她這個位置也不是白做的,弗萊厄蒂可怕的第六感讓她問出了薩克斯最不想被問到的問題。 “我在協助調查一起兇殺案——鐘表匠的案子?!?/br> 弗萊厄蒂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哦,你還在調查那件案子嗎?我之前還不知道……這樣的話,比起一個連環兇殺案,圣詹姆斯的案子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萊姆的聲音回蕩在薩克斯的腦海中:“你的案子遠沒有鐘表匠的案子重要……” 華萊士有片刻的失神,隨后看向弗萊厄蒂說道:“我想我們都該成熟一些。對這個城市來說,哪種情況更糟糕?一個男人殺了幾個人,還是媒體在我們解決之前曝光警務人員腐敗涉黑?媒體追腐敗警察就像鯊魚見著血。不,我們必須繼續查這個案子?!?/br> 薩克斯有些被華萊士的說辭激怒了——殺了幾個人——但她不能否認,華萊士這么說也是為了保住這個案子的調查機會,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她想將克萊里的案子調查到底。 接著,這已經是薩克斯今天第二次說這種話了:“我能同時調查兩個案子,我保證不會出問題?!?/br> 她的腦海中,一個略帶憂慮的聲音說著:但愿如此吧,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