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曳怔怔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藥好吃

    藥，材好吃？

    ☆、仲呂十三

    有的時候，常曳不能理解。

    他們不過是師徒，他何必這么上心，如此溺愛。

    如果真的不喜歡，有必要這樣悉心周道地照顧嗎？不過是來學藝的，可現在明明就和父母一樣，事事cao心，甚至比父母還溫柔。

    可是話不敢問，也不敢說。如果說出來了，他不理解，說不定就會被逐出師門，被那毫無人性的宗規處置。

    從琴宗到采薇山，走走停停七天。

    之后就很少有和白瑟同床共枕的機會了。

    常曳的心事越來越重，跟在白瑟身后愁眉不展，一聽到他說杜玨就滿心煩躁。晚上休息的時候，躲在房間里面偷偷練習的琵琶音，也越加詭譎怪誕。

    他心知肚明，自己心性不定，情緒不穩，這時候再彈琴，再修煉，很容易練出心魔?？梢坏┗氐轿葑右姴恢咨?，就焦躁地滿屋子踱步，不知道該干什么。哪怕是用瑤琴彈一首凝神定氣的《解語花》，也沒辦法靜下心來。

    而且，每次想找白瑟聊天，到他門口他基本都是在寫譜子，彈，改。心無旁騖，看到他認真的樣子常曳也不想去打擾。雖然知道就算打擾了，師尊也不會發脾氣。

    去采薇山的時候，就乘上了能飛能跑的英招，直接飛上山頂。

    頂上只有一個山洞，里面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見。白瑟盤腿坐下，把帷帽上的黑紗掀起來，彈《楚明光》。琴聲一響起來，山洞里就跟著響起了琵琶的樂聲。

    常曳立刻坐下彈琴，召喚出夫諸。它全身雪白，兩對角也像是落了霜雪的樹枝，周身發出銀白色的光，點亮山洞的一部分。

    楚明光點亮整個山洞，這時候兩個人才看到山洞里的人。他只穿著一條褲子，上半身完全是一只琵琶，渾身都是骨架，沒有皮rou，頭發還規規整整地束起。琵琶聲詭譎，整個山洞里都響著凄厲的哭嚎聲。

    常曳感到驚恐，到底是琵琶成精了還是人成琵琶精了都不清楚，變成這個樣子也太駭人。

    忽然，這骷髏張開枯槁的手掌，朝白瑟撲過去。常曳和白瑟幾乎同時，剔出幾道風刃，將那骷髏逼退。緊接著，電光撕裂蒼穹，白虎從天而降，嘶嘯著，它的爪子想要一把拍碎骷髏，卻被它面前出現的一道石墻擋住。

    白瑟眼神一凜，覺得有些蹊蹺。果然，下一刻，一只青色的長毛老虎從地底鉆出，它長著一對極長的獠牙，雙眼是冒著黑煙的兩個大洞，一張口，發出尖銳的嘶嘯，呵出硫磺氣味的氣體。

    什常曳一愣，為什么這骷髏琵琶能召喚梼杌？

    白虎和梼杌纏斗在一起，雷鳴電閃，黑煙彌漫，兩只巨獸互相撕咬，但明顯白虎占上風，畢竟是四靈之一，靈力和修為遠在異獸之上。

    曲聲未止，朱雀，青龍，玄武全部降臨，常曳召喚出狴犴和睚眥。

    但相對的，骷髏琵琶也召喚出窮奇、混沌、饕餮、朱厭、諸懷。

    一個琵琶，召喚六只兇獸，分別和六只神獸斡旋。

    更讓白瑟驚訝的是，六只兇獸雖然技不如神獸，但十分兇惡，即便斗不過神獸也要用盡全力撲上去試圖扭轉劣勢。而且它們還非常有協助精神，混沌撲倒了朱雀，其他幾只馬上蜂擁而上，就要把朱雀當場撕碎。

    但朱雀一落地就變成細碎的火花，轉而飛回到天空，還是大鳥的樣子。

    膠著。

    如果無法接近骷髏琵琶，對它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召喚多少只神獸都是徒然。況且現在的白瑟，光是召喚出四靈已經消耗過大，常曳最多召喚兩只神獸。

    還在猶豫的時候，骷髏琵琶卻已經率先沖了出來。它和琵琶合為一體，根本不存在被琴束縛，無法行動的煩惱。

    常曳還沒來得及打開風云盾，就被骷髏琵琶一把掐住脖子，甩到一邊。它轉向白瑟，沒來得及出手，白瑟已經一記飛踢把它打到墻上，頭骨都被打碎。但它勾出一聲脆響，頭骨就重新拼好。下一瞬間，它一步竄到白瑟面前，用拇指和食指掐住白瑟的喉嚨，把他拎到山崖邊。

    師尊！常曳抽了一口氣，被骷髏丟到地上，全身的骨頭都差點摔散。他爬起來，一心想著救回白瑟，撈起地上的瑤琴當成鈍器，一把掄過去，打掉了骷髏琵琶的頭。但它的手還是掐在白瑟脖子上，鋒利的骨頭幾乎要刺穿白瑟的喉嚨。

    為了呼吸，白瑟昂起了頭，他痛苦地張開口，試圖保持自己的氣息。

    常曳一步跑過去，攔腰抱住白瑟，一個翻滾，回到山洞前面的平地上。他抱著白瑟，努力用自己的手臂護住師尊的頭和背，身體穩住時，也是自己的肩背著地。

    幾只兇獸一看，兩個人相擁著滾在地上，正是集中攻破的好時機，紛紛張開血盆大口，朝兩個人沖過來。

    白瑟迅速揪住常曳的衣領，把他丟到一邊，一個打挺翻身起來，幾招連環踢把最先撲過來的饕餮踢飛，連著后面追來的幾只兇獸都撞開。

    但就是這一撞，幾只兇獸霎時變成黑霧消失。

    常曳連續被扔了兩次，趴在地上全身都疼，但還是吼了一句，他們互相打好像就會消失了！

    我知道。白瑟轉身又是幾招連環踢，把剛剛沖過來的骷髏琵琶踢得稀碎摔在地上只剩上半截琵琶，還有半條腿。白瑟摁住骷髏琵琶，把琵琶從它身上卸下來，剩下的幾塊腿骨和地面上的碎骨頭全都變成黑煙消失。

    沒、沒事了嗎？

    讓常曳驚訝的是，他師尊降妖除魔靠的不是彈琴，而是體術。召喚出的四靈和其他異獸打得不亦樂乎，根本不在乎白瑟的死活。白瑟本人強得一塌糊涂，直接把琴扔到一邊，開始打架。

    話音剛落，白瑟還沒回答，琵琶上就冒出黑煙，這些黑煙像幾只柔軟的長手，沿著白瑟的手腕向他的周身攀爬。

    白瑟立刻把琵琶丟出去，黑煙也跟著琵琶竄走了。然而這琵琶一落地，大片大片的黑煙又變成一雙手，開始彈琵琶。

    大量黑煙產生，它們仍然幻化成那六只兇獸。而琵琶又重新長出骨骼，像新生小鹿一樣站了起來。

    師尊。常曳站在白瑟身邊，把手放進衣襟里，您千萬別生氣

    嗯？白瑟還沒弄明白，就看見常曳從衣襟里掏出一個小琵琶，手一揮，琵琶變成正常大小。常曳橫抱著琵琶，彈出一聲裂帛。本想著會像那個夜晚一樣，控制妖魔的行為，沒想到這次彈出來的效果，只是一片小小的紫色煙霧，環繞在骷髏琵琶周身，讓它無法動彈。

    白瑟緊緊皺起了眉，他的眉心和額頭之間出現了一道極長的溝壑，大概是眉頭皺得太用力。

    常曳被白瑟的表情嚇得不敢多說話，但他看到骷髏琵琶不再動彈，黑煙似乎也全都消失了，那幾只兇獸也瞬間不見了。

    難道是，給琵琶彈琵琶，它就聽話？

    可是常曳也沒有學會多少琵琶曲，干脆就坐在地上，隨手彈出幾個自己熟知的曲調，組合起來改一改，彈出一首悲涼凄楚的曲子。

    曲聲流淌，骷髏琵琶竟然緩緩坐下了。它昂首望天，漸漸地，從腳向上，所有的骨骼都變成黑色粉末，隨風消散。最終，只留下一把琵琶在原地，一切回歸靜謐。

    師尊，您聽我說，我這個不是想隱瞞您的，我就是有天恰好聽到琵琶，覺得好聽就想隨便學學，沒想別的常曳慌忙跪地道歉，小心翼翼地抬頭望著白瑟，卻看到他緊皺著的眉心松開了。

    魂魄都不見了。白瑟輕輕嘆了口氣，放下帷帽上的黑紗遮住自己的臉，既然能把物品變小，你把那琵琶也變小，帶回去。

    是常曳先把自己的琵琶放進衣襟，又快步走向那把骷髏琵琶，拿起來，變小。

    給我。白瑟拿過常曳手上的小琵琶，裝進一個錦囊里，才放進衣襟收起來。

    從山上返回旅舍休息，白瑟才淡淡說了一句，你若是想學琵琶，當心些，別被旁人發現。目前只有我知道，你就不得讓第三個人知道，杜玨也不行。

    是常曳點了點頭。

    休息，明日返程。白瑟在常曳眉心指了一下，轉身走了。

    事情辦完，要回去找委托人。

    常曳領著白瑟去找那位制作琵琶的女匠人，但是，那家店憑空消失，女匠人也不見了蹤影。在街市上四處打聽，周圍的商鋪和店家都說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人。

    被誆了。白瑟嘆著氣搖了搖頭，白替她做事。

    我錯了。常曳垂頭喪氣地跟著白瑟回琴宗，沒想到自己接到的第一個委托，竟然遇上個騙子。

    來也來了，買些好吃的回去吧。

    即將步入夏季，天氣完全轉熱之前。還有一些果農拿出了自己窖藏一冬天的凍梨，等到冰化了，梨就變得軟爛，還有一股水果發酵之后特殊的香甜。

    兩個人來回走了半個月，回到琴宗的時候，發現杜玨還是不在屋里。

    作者有話要說：　　結束了！

    害呀今天真的好忙忘記放存稿箱惹

    ☆、四弦定音

    記憶結束的時候，常曳被手機的提示音吵醒。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在回憶中睡著。蒼顥瓶就放在枕邊，隨時可能掉落地上摔碎。

    常曳馬上把蒼顥瓶放進床頭柜，捏了捏睛明xue，打開手機一看，已經是早上十點了。

    有一條來自伏緒的未讀消息：宗主，我還有五分鐘到您家。

    一看接收消息的時間，是早上八點五十五分。

    常曳立刻翻身起來，迅速洗漱穿好衣服，下了樓就看到，伏緒已經和白瑟坐在客廳沙發上玩貝斯。

    十一月的陽光已經有些消極怠工，十點才是完全升起的時候。

    白瑟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抱著貝斯學得及其投入。他用指彈貝斯，盡管手指柔軟，但勾弦的力度分毫不減。額前微卷的頭發軟綿綿地擋住眉毛，倒顯得之前那對霧蒙蒙的眉毛顏色更深些。他低垂著眼簾，那雙眼中的迷霧就更為深重。鼻尖反映著亮晶晶的晨光，嘴唇稍有些緊張地繃著。

    大概是受到了記憶的影響，常曳一看到白瑟，竟然緊張的像個遇見初戀的高中生。心臟狂跳不說，這種窘迫地、不知所措的感覺，一時讓三十歲的常曳無所適從。

    剛開始彈為什么不用撥片？常曳試圖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與伏緒對話，但話一說出口就生硬的要命。明明只是普通的疑問，也變得像質問一樣。

    白宗師說他想用指彈。伏緒笑得有些尷尬。

    嗯。白瑟點了點頭，是我說的。

    氣氛突然變得尷尬，常曳覺得自己不應該摻和到這兩個人的教學任務中，一言不發地穿好外套，準備出門遛彎散心。

    去哪？白瑟馬上停止彈琴，他握住貝斯的琴頸，抬頭盯著常曳。

    你練琴，我一會回來。常曳皺起眉，穿上外套就迅速出了門。

    白瑟拎著貝斯，像是拎著一只兔子的長耳朵。他沉默半晌，才回頭看著伏緒，你們宗主應該是非常討厭我的。

    您別這么說啊。伏緒笑著打哈哈，他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其實挺細心的，也很負責。

    我打擾他很久了，一個月吧？給他添了不少麻煩。白瑟望著自己的手，他應該挺為難的。

    其實以我的觀察來看。伏緒摸了摸下巴，他應該是那種，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情感好好說出來的人，就是傲嬌嘛。

    這是傲嬌。白瑟用陳述句來表達自己的疑問，語氣十分堅定。

    您別告訴他??！伏緒急忙擺了擺手，別跟他說??！

    白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說好的一會就回來，回來的時候就是下午六點。這之間白瑟一直在玩貝斯，彈一陣子手疼手燒，就沖一陣涼水，給手降了溫再繼續彈。伏緒也沒想到這位宗師彈貝斯的興趣這么大，更可怕的是，教什么會什么，甚至很快就能自己發揮，把所有學會的技術都用起來。

    不愧是特級宗師。

    學得怎么樣？常曳是驗收工作的領導，冷著臉回到家，看見白瑟和伏緒都休息了，兩個人聯機同一款音游四手聯彈，玩得不亦樂乎。

    您要是想看，讓白宗師給您彈一首！時間不早我先溜了。伏緒一看到常曳臉色陰沉著，就快速離開了。

    伏緒一走，這一輪游戲就算失敗。

    白瑟怔怔地放下手機，轉頭看著常曳，回來的很快。

    去轄區檢查結界了。常曳把買來的小蛋糕放到白瑟面前，上次跟您說的那條商業街，有家甜品店出了新品。我路過的時候順便買了兩個，您嘗嘗吧。

    常曳并不想說自己在那家甜品店門口排了將近半個小時的長隊，顯得自己有多拼命有多在乎白瑟喜歡吃甜的。

    除了理科大題，其他過程往往都不重要。

    悄悄地給白瑟換上新的牙具和潔面，他應該也不會發現。到了晚上，他還是像個叛逆的高中生一樣，抓緊時間瘋狂玩游戲。在十一點睡覺之前，潦草洗漱。

    之前，常曳對白瑟的作息時間一點也不感興趣。

    現在，他坐在桌邊，聽著衛生間的水聲嘩嘩，長長地嘆了口氣。

    常曳！

    忽然聽到白瑟叫他的名字，常曳還愣了一下，洗臉的時候還能發生什么意外嗎？

    兩步走到衛生間，看到白瑟滿臉都是泡沫，兩手指尖擋在鼻梁左右，恰好在手的空隙中，靠著鼻息，吹出一個巨大的泡泡。

    你看但是他一說話，泡泡就癟了。于是他再次呼氣，吹起大泡泡，這次用力過猛，泡泡炸了。細小的泡沫飛進他的眼睛，他下意識地閉上眼，輕飄飄地笑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樣的白瑟，常曳的內心急速涌上的卻是及其強烈的酸楚。記憶中白瑟的果斷堅決、雷厲風行也如泡影，僅存于虛無縹緲的腦內映像中了。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經歷能把一個人的人格完全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