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瑟已經轉身洗臉，把泡沫全部沖掉。

    彈了一天貝斯，手疼嗎？常曳擋在門口，拎著白瑟的袖子，拽起他的胳膊，翻過手心，看他的手指。

    不讓它彈硬點的弦，繭就沒辦法長起來。白瑟反手抓住常曳的手腕，推開他的手，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屋子。

    周末的時候，伏緒就帶著一臉復雜的笑，朝常曳擺了擺手，宗主，我覺得我已經沒有什么能教給白宗師的了。您可以驗收一下。

    于是，常曳聽著白瑟彈了一首bass solo。

    一開始，曲子還未成曲調，只聽出節奏和簡單的音調。

    根音。常曳點了點頭。

    馬上，曲調和節奏彈出，常曳小幅度地用手指打節拍，八度。

    接著，節奏放緩，琴弦的聲音也變得干脆。常曳豎起拇指，悶音可以。

    加花可以。

    slap，厲害！

    點弦很好！

    四連？！

    最后，白瑟把所有技巧用在一首曲子上，以自然泛音結束。

    你危險了。常曳拍了拍伏緒的肩。

    那我必須有保留項目啊。伏緒微笑著拿過貝斯，利用自己的手指長度和力度，完成了一首超難slap，然后把琴還給白瑟，這是我的獨門絕技，你們學不來的。

    可以。常曳昂了昂下巴，示意白瑟照著伏緒剛才的音調彈，您彈。

    白瑟點點頭，先彈完了曲子的簡單部分，彈到最難的和弦時，常曳及時伸出援手，用四手聯彈完成了這首曲子。

    伏緒還有些懵，他看著自家宗主躬身站在白宗師身后，小心翼翼摁著弦，十分謹慎地不讓自己的肩膀或是胳膊碰到白宗師。這種合作先前都沒有商量，臨時就可以做到，這得有多強的默契。

    您兩位琴瑟和鳴，小的就不打擾了！告辭！伏緒抱拳一笑，急匆匆離開了常曳家。

    您覺得他怎么樣？常曳指著伏緒離開的地方，有沒有什么不太好的地方？

    說起他弟弟的時候，他不太像個哥哥。白瑟遲疑了一陣，更像個爸爸。

    怎么說？常曳愣了愣。

    他對他弟弟，過度保護。白瑟皺起眉。

    對白瑟而言，休息時間的沉默并不尷尬，只要互不干擾，各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但伏緒似乎不這樣認為，一旦兩個人陷入沉默，他就會想方設法尋找話題，讓空氣不那么安靜。

    白瑟并不討厭這種健談的人，遇到話題也會主動回應。

    我弟他不太喜歡和別人說話，社交能力很差。我覺得他高中畢業之后應該繼續上學，但是他不愿意，想去搞樂隊，我在想該怎么勸勸他。他這樣直接進入社會一定會吃虧的，會被別人冷落，被別人欺負。而且如果要去娛樂圈，這樣的性格怎么能吃得開。如果是您的話，您會怎么勸他？伏緒忽然問了很長一段。

    聽到這個問題的白瑟略微驚訝。

    你不該問問他自己是怎么想的嗎？白瑟隨口回答，人生路，是要他自己走的。

    這怎么可以??！他還小啊，怎么能不上大學就出來工作呢??？人生路是他自己走是沒錯，可是總需要做好規劃吧！摸爬滾打受傷受挫，不就是在虛度時間了嗎？等到時間都過去，回想自己的人生留下遺憾和悔恨，他會責怪我??！伏緒驀地站起來，說話時焦急地揮動著雙手，最終握緊了拳頭。

    白瑟面無表情地看著伏緒，把這些話告訴他吧。

    他不會聽的，不會理解我的。他太自私了，從來不會考慮我的想法，為所欲為，從來不考慮后果，從來不擬定計劃。明明可以過無悔的人生，為什么一定要讓自己受挫！

    白瑟沉默了。

    面對這個少年，他收回了自己所有的反問：你聽他的嗎？你理解他嗎？你就是無私的嗎？你考慮過他的想法嗎？不過是比他早出生一會兒，就能隨意以兄長的身份決定他的人生了嗎？

    白瑟只是搖搖頭，生硬地轉換了話題，你十六歲就是甲級二等宗師，能讓我看看你的靈力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啷個曉得

    ☆、十一月是你的謊言

    伏緒笑著拒絕了白瑟。

    有機會我們一起實戰的時候，您就會看到了。

    伏緒在常曳家的一周，常曳挑不出毛病。

    早上九點他準時來，下午六點準時走。彬彬有禮，非常隨和。常曳有幾次對他說，如果工作生活上有什么麻煩，及時告訴他。有什么自己不能處理的問題，都要說出來。

    但伏緒也只是笑笑，沒事的，用不著麻煩宗主。

    常曳也就沒再多問了，自己也不過是他的領導，過多參與他的私事，也會讓年輕人覺得厭煩。

    自從白瑟學會了貝斯，他就把古琴撂到一邊了。整天抱著新寵貝斯，越彈越入迷，連睡覺都抱著貝斯。

    他用的那把貝斯是常曳的。

    常曳看他喜歡那把琴，也就沒有多問。

    但當十一月的各種獎金發到手里，白瑟就主動提出要去買一把新的貝斯，順便把之前常曳給他買手機，以及交警那邊墊付的罰金，全都還清了。

    錢您不用還。常曳又把錢原封不動地轉回給白瑟，貝斯，我也給您買。

    白瑟望著常曳不說話，只是抿嘴笑著。

    十一月，白瑟從朋克變成重金屬。上身穿著一件黑色條紋的長西裝，灰襯衫。下身穿一條黑褲子，褲腳束在機車靴里面。外面套上一件黑色大衣。他的西裝上掛著幾條大金鏈子，似乎是模仿了他喜歡的重金屬樂隊的某個視覺系演出。

    那套定制西裝拿回家，連袋子都沒打開，被白瑟珍藏在衣柜里。

    常曳還是規規矩矩，西裝革履，也只是在西裝外面套上大衣。

    溫度降到零下，出門凍手凍臉，常曳就早早給白瑟買好了他喜歡的皮手套，和酷炫的黑口罩。

    貝斯，他也買了一把純黑的。琴很輕，但琴聲非常厚重，也十分純凈清澈。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個公園，白瑟遠遠地望了一眼，說他想進去看看，常曳就跟著去了。

    這個公園里設施完備，有游樂場，有人工湖和假山，有小型動物園，也有大塊的留白，給喜歡鍛煉身體的人打拳耍劍跳舞寫字下棋搞小樂隊。

    白瑟就坐在面對人工湖的最低一層石階上，望著灰蒙蒙的水面，一言不發。

    石階后面是個小廣場，灰色的白色的鴿子滿地都是。有大人帶著自家小孩喂鴿子的，也有穿著婚紗禮服找角度拍照片的。周圍有松樹柏樹，也有很多圓滾滾的小麻雀，聚集成一個個小團體，不知道在地上啄著什么。

    而湖的面前，一片寂靜。

    您喝咖啡嗎？常曳拽了拽褲管，和白瑟并排坐下。

    沒喝過。白瑟搖搖頭。

    我去買，等我一下。常曳起身走了。

    白瑟默然看著湖面。

    常曳回來的時候，把一罐熱咖啡放在白瑟手中，您這個先別開，不喜歡喝暖手也好，先嘗嘗這個。常曳把自己手上的咖啡打開，遞給白瑟。

    白瑟也不說話，點點頭嘗了一口咖啡，就把自己手里沒打開的那罐給了常曳，挺好的。

    常曳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彩色的小噴槍，遞給白瑟，指了指扳機，按這里。

    透明的小噴槍里面裝著液體，白瑟還有點懵，扣動扳機，從前面的小孔里冒出許多泡泡。

    哦！白瑟有點驚訝，伸出手，一個泡泡落在他指尖，停留了半秒才炸碎。白瑟也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按下扳機，沒多長時間，周圍就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泡泡。

    天陰著，泡泡也只顯現出單一的透明色彩，偶爾折射出七彩的光，也略顯黯淡。一個大泡泡飛到他的鼻尖，悄然炸裂。

    我該從你家搬走了。白瑟捏著小噴槍，用手指抹去前面的小泡沫，裝進口袋里。

    對我這么好，是因為我救了你吧。白瑟略微側轉半邊臉，露出一個微笑。眼角閃爍著一點深棕的眸色，帶著空洞的笑意。那半邊側臉在陰天中，像是石膏斷面，蒼白脆弱殘破。

    常曳一時無話，他望著白瑟，把自己辛苦營造的高冷和從容全都丟光。他的目光搖曳，眼神變得不堅定，嘴唇欲言又止，臉上全都是猶豫。

    他本以為，前世記憶不會對目前的他造成任何影響。

    但是現在，他面對白瑟，還是像記憶里那個十五歲的少年一樣，心似羅網，千千死結。他告誡自己，記憶是屬于前世的，再喜歡，也是前世的喜歡。白瑟也已經完全不同了，沒必要再去糾結這種復雜的情緒。

    可是如今四目相對，常曳滿心都想的是握住白瑟的手對他說：我需要您。

    然而，常曳只是緊緊捏著自己的膝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之前我跟你說過，我喜歡你。白瑟眼里的濃霧緩緩散去，目光變得清亮了。此時，幾縷陽光像是長劍，刺穿了鈍色的云層，直沖沖落在了湖面上。波光粼粼，白瑟的半邊臉也像是水晶斷面，在常曳眼中出現了一道浮動的虹光。

    我現在也喜歡你。你長得好看還對我這么好，我不想離開你。白瑟笑著轉過頭，他望著常曳，目光流轉，但是現在，我繼續留著會讓你很為難。所以我還是走吧。

    您不能走。常曳攥起了放在膝蓋上的手，他抬眼看著白瑟，目光篤定。他拿出自己的身份權威，上級交給我的工作還沒有完成，在寒璧之夜結束之前，您不能單獨行動。

    是這樣嗎？白瑟疑惑地歪過頭，如果一開始是因為我還沒有適應這里的生活，所以需要你看著我?，F在我已經可以一個人了，不會做違法犯罪的事情。

    好，我現在簡單給您算一筆賬。常曳撈出一個屏幕，打開計算器，您現在賬戶余額，應該有16745.2元。

    你怎么知道？白瑟湊過去看著屏幕上的數字。

    我是宗主。常曳瞥了白瑟一眼，如果您要租房，可以選擇新區的小別墅。房子大，環境好，租金低，很安靜，住戶少，適合練琴。這樣的話，您需要準備至少一萬元的租金和押金。接下來，一般的租房里不會配備整套管家機器人，您得自己購買廚具，得自己開灶。

    現在您還不用電器，看您也不像個會做飯的人。就算您會，每個月購買食材和調料，還有天然氣。這些加起來，一個季度至少也需要五千塊。

    聽到常曳的話，白瑟覺得形勢嚴峻，眉頭越皺越緊。

    當然，如果您打算自己買一套管家機器人，可以先出一萬元首付，然后貸款按月支付。我再給您算算機器人的月度報檢流程和維修費用

    你別說了。白瑟舉手投降，我先不搬了。

    那回家吧。常曳心滿意足。

    但他也心知肚明，這種低劣的，蒙混過關的挽留方式并不是長久之計。只要白瑟再拿兩三個月補助，出去自己住并不是大問題。

    那接下來又該用什么說法蒙他？

    寒壁之夜一結束，常曳就完全沒有理由再讓白瑟生活在他目光所及之處。他只是在疑惑，現在對白瑟的不舍到底是源于記憶還是源于現實。記憶中的自己一定是依賴并且相當愛慕師尊，但現實呢？

    是愧疚和不安以及身為宗主的責任感和工作任務，還是在這短短一個月里已經培養起了感情？

    地鐵上，白瑟一路上都在聽歌，還在跟著哼。常曳也聽不出來他哼的調兒，他倒也不是跑調，就是根本不在調上。

    您在聽什么？常曳湊到白瑟耳邊。

    你聽。白瑟遞給常曳一只耳機，是外語歌，我有點想學。

    常曳一聽，這歌和白瑟哼的調子根本就不是同一個，節奏大概還能對上，但是旋律完全不一樣。

    擁有絕對音感的樂器大師唱歌跑調是怎樣一種體驗？

    謝邀，人在夷則，剛下飛機，月入15K，經常和琴宗宗主談笑風生。他跟我說，這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只要有他在，總有一天能開個人演唱會。

    我教您？常曳硬著頭皮說出這句話，也是覺得這歌讓白瑟學，估計是學不會的。

    好。白瑟立刻點了頭。

    慢節奏的抒情歌曲，全程以鋼琴、長笛、提琴伴奏，除了副歌部分加入了鼓點，其余部分沒有打擊樂。曲風清新明麗，曲調婉轉惆悵。女聲吟唱，聲音有些沙啞。

    整首歌都像一個笑著流淚的女人的獨白。

    這首歌的難度在于，真假聲轉換和副歌部分的高音，以及短時間內無法跨越的難度之壁，外語。

    首先，他自己得把這首歌聽會。

    難嗎？白瑟低頭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歌詞，我也看不懂。

    詞不算太難。常曳望著白瑟眼里的氤氳霧氣，這首歌倒是挺適合他。

    在地鐵上看著詞聽了幾遍，常曳已經基本上把這首歌學會了，打算回家就開始教白瑟唱歌。

    然而剛到家，常曳就看到家門口站著一個少年。他背著黑色的吉他琴包，穿著黑色衛衣和牛仔褲，頭戴黑色棒球帽。他看到常曳來了，第一句話就是：宗主，我哥瘋了，只有你能救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能咋辦啊，湊合過唄？

    ☆、諸神的夜晚

    伏緒的弟弟伏殊，一位彈吉他的甲級一等宗師，這是他對著自家宗主說出的第一句話。

    瘋了？怎么瘋的？什么時候？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快點聯系我怎么還親自找到我家里來？你來的時候他怎么樣？

    常曳的連續質問，讓伏殊陷入沉默。

    他本來就是個沉默的小孩，面對領導，更加自閉。

    他罵我一天了。伏殊低著頭，他的眼睛里飄忽著陰晴不定的情緒，眉間卻顯露出十分明顯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