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努力我的愛慕您都看不到嗎？

    煩！

    常曳關好門窗，上床睡覺。杜玨愛咋咋樣吧，有什么話您親自跟他說不就好了，還讓我轉述，我今兒就不愿意了！

    第二天，常曳準時起床，看到杜玨的房門緊閉，推開一條縫看進去，杜玨還在睡。也不知道他昨晚什么時候回來的，這個時候還在熟睡，大概也是晚歸。

    默默關上門，先去找白瑟。

    杜玨呢？結果，一見面聽到的就是他問杜玨，常曳就有些窩火，他不去。

    白瑟沉默著綁好發帶，背上琴，戴上帷帽，走吧。

    匠人說，他的師父藏匿在采薇山頂的一個山洞里。采薇山距琴宗五百里之遙，常曳又不想飛，兩個人就騎馬走。走十里能休息一次，騎馬走，一天也就只走了五十里。

    晚上住在一家旅舍。

    當地商旅往來頻繁，晚間戌時仍然燈火通明，歌聲樂聲不止。

    旅舍的酒樓滿座，客人非常多。

    兩間房。

    客官！對不住，今兒客人多，只剩一間了！

    一間白瑟面無表情地看著常曳，回頭盯著掌柜，我倆能睡下？

    能。掌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兩個瘦子，漫不經心地低下頭打算盤。

    這敢情好??！出來一趟能和師尊睡一張床，還有比這更讓人開心的事嗎??？

    機會難得，沒見過師尊喝酒，常曳就主動提議要酒喝。本來想看白瑟會不會喝醉，結果這人酒量巨大，一壇接一壇，從黃昏喝到深夜。面不改色，但是話變多了。

    我九歲到琴宗。那時候蕭襄還不是宗主，他說我是他的最后一個徒弟。我那時才九歲，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跟我說了一晚上，把他每個弟子都詳盡地給我介紹了一遍。白瑟吐字清楚，語速極快，但眼神已經有些停滯，手上的筷子也一直在花生米里攪著，一直沒吃。

    常曳沒喝多少就有點暈，幾壇酒基本都讓白瑟一個人喝了。他望著白瑟喋喋不休的樣子，白天的氣惱也就一掃而空。笑著拉起白瑟，師尊，咱們回房慢慢說。

    我覺得煩，覺得他嘮叨話多，我困得不行，我又不敢睡。白瑟被常曳牽著上樓，跟在他身后也一直在說，他說的那些師兄，我后來一個都沒見過。我就想他跟我說那么多有意思嗎？我又見不著，又不認識。

    沒意思，他沒意思。常曳附和著，帶著白瑟進屋。

    但是我有一個師兄，他太笨了。我當時九歲，他十六，我第一個學會的曲子叫《水龍吟》，嗯，他還不會。太笨了，比杜玨還笨。白瑟端端地坐在桌邊，認真看著常曳，我就想這人如此蠢笨為何還不回家去，非要待在這地方受罪。

    這時候，常曳就確定白瑟是喝醉了。

    雖然他表面看上去完全沒醉，但是這種極其不謹慎的語句，肯定不是頭腦清醒的時候該說的。

    但是師兄對我挺好，他照顧我。你那個頭發，是他教我編的。我想這人彈琴不行，就會這花里胡哨屁用沒有的東西。白瑟輕輕攥著拳頭在桌面上扣著，他長得好看，比你和杜玨都好看點。就他這個人，都是那種花里胡哨屁用沒有的人。

    師尊常曳一時難以承受白瑟的連續毒舌，想勸他睡覺，卻被他抬手打斷，你聽我說完。我那時候覺得他是個廢物，根本就沒把他當回事。他一直跟我說，無論何時，都要跟著師尊，免得被惡人糟蹋了。糟蹋不糟蹋的，我十歲時，只要帶著琴就沒人敢走近我，之后也是。我十三的時候他墜崖死了，就在我屋子前面的懸崖死的。

    ??？常曳一怔，這故事轉折太快，沒有任何征兆主角就已經死了。

    當時我不知他為何墜崖而死，后來傳言說，他被幾個弟子污辱之后丟下懸崖。當時的宗主并未嚴查此事，到底是如何死了，無人知道。白瑟兩手托腮，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我想，我該也是個沒良心的人。他在世時，只知索取不知回報，還在心中罵他無能無用。他死后卻覺得可惜，可憐，覺得他哪里都好。

    常曳一時失語，沉默了。

    作者有話要說：　　背后罵領導的事情

    反正我干過。

    ☆、仲呂十二

    當年我十三。

    常曳第一次聽白瑟說自己的往事，是在他喝醉的時候。

    十三歲的白瑟已經神乎其技，不但遠超同齡人，甚至遠超一些成年人。是當年蕭宗主的驕傲，逢人都要拎出來夸一夸。

    只不過白瑟身體不好，常常生病。年齡太小不適合辟谷，只能靠吃藥維持。

    宗內也有不少看不慣白瑟的人，在背后說他是藥罐子，祝他早死之類的咒罵。

    師兄出事，就在那片懸崖邊。

    懸崖距宗師的住所較遠，常有惡□□件發生，但宗師們基本不會過問。

    當天，白瑟的師兄在懸崖邊，被一群暴徒包圍。十三歲的白瑟目睹自家師兄被毆打，被欺辱。他想救，也帶了琴，但剛剛趕到，就被一個暴徒朝臉潑了一臉香灰。

    猛地吸了一口香灰，咳嗽就先把白瑟打倒了。他趴在地上猛咳不止，最后連血都咳出來，氣喘太過，當時暈倒了。

    他雙眼模糊，看著那群暴徒撕扯師兄的頭發，巴掌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在他那張漂亮的臉上。

    我清醒的時候，聽師尊說，師兄已經死了。白瑟趴在了桌上，目光疲憊，我師尊不問兇手是誰，只是一直在說可惜。

    師尊別說了，休息吧。常曳怕白瑟著涼，就給他披了一件大氅。

    你剛來時，見到我打那些人，拔他們的牙。有的鼻梁打碎了，眼睛打瞎了，宗主也從來不問。白瑟的下巴搭在手臂上，抬眼看著常曳，我一直都在報復。我想，我也是個沒良心的。他活著時，我只知索取不知回報，還在心中咒罵他。他死了，我也覺得可惜可憐，覺得他哪里都好。

    常曳有點不爽。

    話說完，白瑟嘆了口氣，驀地起身，轉頭就躺在床上閉上了眼。

    常曳也只能乖乖合衣睡在一邊。

    在琴宗，無名之輩根本不會被宗主記住。冠冕堂皇的人間煉獄，這倒是真的。拿不出成就，就只能茍延殘喘，最終成為最底層的罪犯。

    不過這算是第一次，師尊跟我講他以前的事情，雖然語氣有點討人嫌。

    我不管！我師尊就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師尊！罵人也可愛！

    吹熄了燭火，窗外的燈火還是照進來。常曳放下床榻上的簾子，替白瑟蓋好棉被，自己側身睡在床邊。心猿意馬也不敢逾越半分，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聽著身后白瑟入睡時的呼吸聲，根本睡不著覺。

    想著白瑟喝醉了，這時候睡得應該挺熟，看一看總可以吧！就看看，不動手總可以吧！稍微動下手，他應該也發現不了吧！

    常曳捂住自己瘋狂跳動的小心臟，輕輕地翻身，剛一翻身就立刻驚得渾身發燒，頭皮發麻。白瑟側身躺著，恰好和他面對面。他的兩手交疊放在頭側，擋住半張臉。

    他的半張臉顯現出類似月光的靜謐，鼻翼翕動，他睡得十分安穩。一看到白瑟的睡臉，常曳也不敢動了。不想吵醒他，只能把握好機會，在這短暫的夜里近距離地看看他。

    師尊真好看，他的側臉在躺下時出現了更為明顯的棱角。顴骨下巴和下頜之間組成一個精致漂亮的四邊形。

    常曳能明白，白瑟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謙虛過，當然也是因為他沒喝醉的時候話不多?？伤€是有傲氣的，他是最年輕最好看的宗師，是琴宗所有弟子效仿的對象，是只有人敢問無人敢走進的神秘冰棱，只怕稍稍觸碰都會被寒氣凍傷。

    他也明白，白瑟隱藏著自己的鋒芒和銳利，也保留著自己內心的溫柔和光熱。不知道他的鋒銳何時顯露，也不知道他的光與熱會溫暖誰。

    想到自己只是他的徒弟，出師之后恐怕他都不會再記得自己，常曳就有些難過。他十五歲，五年過得有多快，已經體會過了。只要無法打破身份的束縛，就算是五十年，也無法把自己真實的情感傳達給師尊。

    常曳失落地看著白瑟的睡臉，小心翼翼地伸手，卻只是摸了摸他的鬢角，就轉過身去了。

    夜里聽到身邊的白瑟在咳嗽，常曳慌忙爬起來給他倒上一杯水。

    師尊，還好嗎？常曳責備自己的粗心，知道白瑟經?？人?，這次出來的時候還忘記提醒他帶上藥。

    咳嗽總是夜間才犯。白瑟搖搖頭，吵醒你了？

    我擔心您常曳皺著眉，我去外面看看附近的醫館還有沒有開的，您等會。

    等等！白瑟沒能叫住常曳。

    少年莽得讓人害怕。

    他直接跳窗，一路小跑左右尋找有沒有醫館還開著。子夜，許多酒樓還在營業，歌女溫軟的歌聲伴著琵琶聲時不時地傳入常曳耳中。路上還有夜歸的行人，有的已經醉如爛泥，有的勾肩搭背左右摟著的都是美人。

    請問這附近有醫館嗎？

    有有有！看那兒！看見了嗎？寫著懸壺濟世的那個。

    謝謝！

    常曳一路小跑，眼看著懸壺濟世的旗子越來越近了，卻無論如何也跑不到。左右的人還在嬉笑著向前走，歌聲還是沒有要休止的意思。

    小公子想去哪兒啊。

    一只綿軟的手，輕輕地搭在常曳肩上，嚇得他一個激靈，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色交襟襦裙的姑娘，她笑著瞇起眼睛，這么晚了，為何不在店里休息？

    常曳習慣性警覺，但出門匆忙沒有帶琴。他覺得可疑，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姑娘，這個點也不該在大街上亂逛，她面容秀麗身材凹凸有致，穿著白衣也顯得妖媚，眼尾一抹嫣紅異常詭異。

    與你何干。常曳冷眼瞥了一眼那姑娘，轉身就走。他忽然想起衣襟里還裝了琵琶，但是自己還沒有完整地學過，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想著，還是拿出琵琶，變回原形，抱在懷里，他松了松衣帶，把琵琶用衣帶綁在腰間。

    果然，他還是走不出這條街。眼睜睜看著懸壺濟世的旗子隨風飛舞，卻走不到跟前。

    入夜，可不是人該出來的時候哦。

    一轉頭，那白衣姑娘笑著露出一對獠牙，伸出手上的利爪，就要撲向常曳。左右的行人見狀，眼睛里也發出了獸類才有的綠光，站在旁邊想要分一杯羹。

    這時候也管不著琵琶能彈出什么東西了，靈力集中在手指，先掃出一聲裂帛。一道紅煙如劍，瞬間刺進白衣姑娘的眉心，她身體一僵，忽然全身抽搐，倒在地上。

    常曳愣住了，這是他從來沒有修習過的術法。

    琴宗以召喚通靈為基本，這種能讓對手麻痹失控的法術都該是禁術。

    他有些恐慌，轉身要跑的時候，倒在地上的白衣姑娘直挺挺地從地上站起來，雙眼猩紅，轉頭盯著路邊的行人，嘶吼一聲朝他們撲上去。

    她變回了狐貍原形，喪失了理智，瘋狂撕咬著周圍的行人。一瞬間，整條街亂作一團，行人們紛紛尖叫著逃跑。酒樓們也都熄燈歇業，各店家也在一瞬間關門打烊。

    常曳驚慌失措，他急忙把琵琶變小，放進衣襟，朝醫館方向跑去。

    他沒弄明白為什么自己能用出這種法術，他從未學過也從未見過，只是隨手一彈，竟能使出擾亂心性的招式

    這要是讓師尊知道就糟糕了。

    他一路跑到醫館，大夫還有些驚訝，這么晚了，公子怎么還敢獨自出行？

    我想買藥，呃我師尊夜里咳嗽，有什么好些的成藥嗎？常曳滿頭大汗，他隨意擦掉臉上的汗，說明自己的來意。

    倒是有的。大夫從柜子里拿出一罐藥漿，這是用川貝、桔梗、陳皮、杏仁水、薄荷腦等幾味藥材熬制，加入糖漿和蜂蜜制成的?？人詴r就喝，五日內服用完，否則會壞。

    謝謝！

    買了藥，常曳就快步原路返回。

    回到旅舍的路上，行人全無，歌聲休止，燈火熄滅。常曳只能借著月光，摸黑往回走。

    常曳！

    隱約看見前面有個纖長的人形，常曳還沒意識到那人是白瑟，對方已經快步迎了上來，說了讓你等等，你

    師尊我買到藥了。常曳打斷白瑟的話，把藥漿拿到他面前晃了晃，回去吧回去吧，您別著涼。

    我跟著你一同出來的，可我一直沒找到你。

    呃可能，太黑了吧。您喝了這個藥就趕快睡吧，明天咱們還得趕路。

    嗯。白瑟看著藥罐子，一臉惆悵?；氐轿葑?，常曳才看清楚，他松松垮垮穿著一件黑色中衣，頭發隨意綁了一個低馬尾，眼底還帶著些紅色的酒意。

    常曳給白瑟倒了水，大夫說，藥里加了糖漿和蜂蜜，應該不會苦。喝過記得漱漱口。

    大夫說的不苦都是假的。白瑟打開藥罐，拿著勺子試探著舀了一點，抿了一口，忽然眼睛就發亮了，這這藥好吃。

    藥好吃？師尊您可不是酒喝多了嘴麻了吧。常曳笑了一聲，看到白瑟朝他遞過一滿勺棕紅色的藥漿，愣了愣，我沒病，我不吃。

    嘗嘗。白瑟的目光柔和，大概是急于把好東西分享給徒弟，勺子是自己抿過的，也就忘到一邊了。

    常曳不自覺地臉紅，想到勺子是師尊用過的，這一口藥就又多了那么些意思。

    哦，這勺子白瑟意識到勺子是自己用過的，打算先把這一勺藥化進水里清洗一下勺子。此時常曳一步上前，先咬住勺子，把藥漿抿進嘴里。

    甜，帶著薄荷的清涼，陳皮的淡淡酸味，還有杏仁微苦的余韻，這個藥居然真的好吃！

    買到好東西了吧。白瑟眼中帶笑，他收回勺子，放進水杯里涮了涮，又舀了幾勺入口，加了糖漿，恐怕會壞。得快些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