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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和裕在一旁給他打著傘,攙著他問:“先生,我們現在回宮去嗎?” 沈明安心中一團亂麻,他恍恍惚惚地踏進覆著薄薄一層積雪的地上,往前踩去的時候腳下打滑,差點往下栽,幸好抓住了一旁的枯樹,又有柳和裕扶著他,才沒出事。 站直后沈明安也有些驚魂未定,他撫著腹部,只能走得更小心些。 兩旁沒有房屋做遮蔽,風雪直往衣領里鉆,柳和裕正巧看見方才來時的大廳就在前方,便道:“先生,不如我們從正廳走吧,里面總比外面暖和些,也不容易摔?!?/br> 沈明安點了點頭,大理寺的廳堂很大,一般用作于會客、審案等,沈明安往里走了一段,聽到前面聲音有些嘈雜,忽然想到衛博然方才離開就是要去審案的,他與柳和裕要是從里面走,必然會經過審訊的大堂,實在有些不妥。 他正想往回走,轉身的時候往堂上看了一眼,卻看到了緊蹙著眉的陸辭珩,沈明安幾乎就轉瞬反應過來,這審的是方知書的案子。 昨天陸辭珩就同他說過已經找到方知書了,今天下午會在大理寺堂審,但昨天晚上沈明安腦中翻來覆去都是自己父母的案子,一整夜都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等寅時陸辭珩去上朝了以后就起身來大理寺了,就沒有細想這件事。 剛才衛博然離開前猶豫著沒開口,大約就是想同他說陸辭珩也在大理寺。 方知書的案子是三司會審,除了陸辭珩和衛博然以外還有刑部尚書和作為監察的督察院的呂御史同審,足以可見這個案子的重要性。 方知書此案牽涉官員腐敗受賄的問題,影響重大,沈明安先前就一直十分在意著這個案子,此刻也想旁聽,但若是陸辭珩問他為什么要來大理寺,沈明安解釋不清楚,斟酌片刻后還是決定從外邊繞路走。 還沒走幾步,就聽到跪在堂下的人不以為意地輕輕笑了聲,“大人,小民只是年紀大了,膝下又無兒女,就想著能有個孩子來給自己養老送終,連這也不行嗎?” 那聲音嘶啞粗糙,十分熟悉,沈明安永遠也忘不了,他僵在原地,遍體生寒,渾身都顫栗不止。 沈明安隱在屏風后,緩緩轉過身,看見王興言跪在堂下,他鬢角發白,臉上瘦削發皺,顯出老態來,目光卻依舊銳利,說這話時正抬頭看著上首的衛博然。 與跪在他旁邊低著頭始終一言不發的臨江縣知縣于高義對比鮮明。 衛博然怒不可遏,“養老送終你需要從老鴇手里買人???” “那大人說,小民應該去哪里買人?” 衛博然自然不會回他的話,律例是從老祖宗開朝以來就一直沿用至今的,里面從來沒有那一項是說買賣下人該如何定罪。 這一塊是完全空缺的,何況達官顯貴買賣下人的事在上京異常常見,甚至有不少年紀不大的孩子是被父母賣的。 生活貧苦,與其養在自己身邊一家一起餓死,不如將孩子賣了去富貴人家幫工,還能換些米錢。 只是王興言是在風月場所里買的方知書,他方才所說的自然很難讓人信服。 案子是衛博然主審的,陸辭珩雖然坐在最上首,卻一直沒有出聲,他原先就看到了案卷上是誰買的方知書,但是上面的名字并不是王興言,今日是在王興言上了堂后,陸辭珩才意識到這名字是他的化名。 雖然只有之前去益州監察時在吳季同的府外見過王興言一面,陸辭珩卻對他的印象很深。 當時沈明安見了他以后反應十分大,這人是沈明安的叔父,按理來說,陸辭珩也該對他存幾分敬重,可陸辭珩總對他有種莫名的敵意。 陸辭珩目光灼灼地盯著王興言,像是要把他盯出個洞來,王興言注意到他的視線,有意避開,淡然一笑道:“何況小民何曾說過自己買了方知書了?小民只是覺得他與自己有緣,就想著幫他贖身,也不知道他其實是被拐來的,大人不去問方知書為何被拐,卻要在這里為難小民?” 王興言狡猾,幾句話就給自己撇清了關系,把事情都推到了拐人者身上。 拐人的老奴婢已經查得很清楚了,她姓喬,是方知書身邊的嬤嬤,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上公堂了,原先已經就被審了好幾次,這段時間她一直被關在獄中,此刻佝僂著背,聽到王興言的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她把能招的都招了,今日前來,是被押著,不得不來,卻也是想再見一見方知書。 “不需要你教朝廷和官府做事?!标戅o珩站起身來,語氣冷淡強硬,壓迫感十足,“那來說說你為什么要給于高義塞銀子?” 王興言沉默,避而不談,只道:“什么銀子?” 陸辭珩哼笑一聲,目光轉向從始至終沒出過聲的臨江縣知縣,“于高義,你來說,你這府里,怎么就憑空多了兩千兩紋銀?!?/br> 于高義低著頭,不肯出聲,驚堂木拍在桌案上,嚇得他渾身一驚,他覷了旁邊的王興言一眼,哆嗦著手,指著喬嬤嬤,避重就輕地說,“是她給下官的?!?/br> 其中確實有五百兩是喬嬤嬤給他的,是賣了方知書所得的,這一點喬嬤嬤早就認了。 “剩下的一千五百兩呢?” “是、是臣多年以來的積蓄和城中幾個鋪子的收益?!?/br> “你每月有多少俸祿朕還不知道嗎?”陸辭珩把手上的幾本賬本扔到于高義面前,聲音狠厲,“你每家鋪子的賬本都在這里了,你給朕翻出來,哪一條賬目上有這些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