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122節
太子表情一僵,意識到自己心急,有僭越之嫌,連忙向人王告罪,并緩和語氣道:“聽聞西原侯妹是庶出,淮弟尊貴,許一妾位即可,何必為側?” 王子淮仍未回答,直接面向人王拱手道:“父王,西原侯妹貌美,我見一面,思之難忘。愿以側夫人迎之,請父王恩準?!?/br> 連續兩次被忽視,太子面色難看。 王子淮決心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此舉落入人王眼中,非但沒有令他發怒,反而現出幾分笑意。 中都城內,沒有事能瞞過人王的眼睛。太子固然有才干,氣量卻有些狹小,對兄弟難免苛刻,這讓他十分不喜。 嫡長子出身,注定是無可爭議的繼承人??呻S著年歲增長,太子的性情越來越狹隘,這讓人王對他很不滿意。人王的不滿表現出來,勢必讓太子驚疑。惡性循環之下,父子兄弟之間的關系愈發冷漠,到底形成今日局面。 人王不滿太子卻不會輕易廢除他。但見他飛揚跋扈,當著自己的面質問兄弟,心中還是生出怒意。 如果王子淮被壓制,對太子唯唯諾諾,必然會被遷怒。他表現得不卑不亢,無視太子的責問挑釁,固然會惡了對方,卻意外平息人王的怒火。 聽他說原桃貌美,人王不由笑道:“世人都言梁氏女貌美,原氏竟然也出美人?” “父王,梁氏女美則美矣,太過柔弱。我更喜原氏女漂亮活潑?!蓖踝踊粗赃@般說,全因太子和人王身邊均有梁氏女,柔和似水,的確不合他的喜好。 聽聞此言,人王再次大笑,絲毫不顧忌太子難看的臉色,道:“既然如此,我便下旨遂了你的心愿?!?/br> “謝父王!”王子淮大喜過望,立即起身謝恩。 父子倆一唱一和,直接將太子晾在當場。 起初,太子的臉色很不好看,當聽到王子淮大談生意經,炫耀府庫錢糧堆滿時,警惕逐漸變成嘲諷。 一個不懂得抓住時機,毫無政治嗅覺的兄弟,的確無需時刻防備。先前是他急躁,貿然開口,非但沒壓制住對方,反而惹來父王不喜。 王子淮喜好賺錢,就讓他賺好了。 聽聞西原侯十分年輕,西原國的氏族老謀深算,這位年輕的國君日子未必好過。即使有種種傳聞,也不足為懼。認真想來,讓原氏女占下側夫人不算壞事,若王子淮同中都大氏族聯姻,他才應該頭疼。 想通之后,太子不再擺一張冷臉,主動加入這場談話,還開口夸贊王子淮。是否違心不論,至少擺正態度,讓人王表情緩和。 人王召見王子淮,為的就是聯姻一事。如今事情定下,王子淮滿意離開。不多時,賜婚的旨意發下,宣旨的隊伍離開中都城,星夜趕往西原國。 側夫人名義上好聽,本質上也是妾,原本不會如此隆重。人王喜愛郅玄,也很喜歡王子淮,愿意多給一份體面。由此,才會發下旨意為王子淮和原桃賜婚。 這樣的殊榮連太子迎娶側夫人都沒有。 王室眾人聽聞此事,心下俱都明了,這位西原侯妹不一般,即使不是正夫人,也不可輕慢對待。 王子淮的家臣和賜婚隊伍前后抵達西都城。 因郅玄不在場內,家臣當日就奔赴草原。 賜婚隊伍進城,范緒和欒會出面迎接。 賜婚的對象是原桃,旨意卻要當著郅玄的面宣讀。沒辦法,范緒只能安排人手,護送來人去往草原。 消息傳到國君府,原桃知曉被賜婚,登時紅霞滿面。 姐妹們紛紛前來祝賀,真心恭喜者有,羨慕者有,嫉妒者也有。原桃逐一收入眼底,遵照羊夫人的教導,表面不動聲色,心中暗自估量,今后誰可保持聯系,誰當敬而遠之。 郅玄尚不知自家的白菜就要被挖走,他正忙著規劃新城,由巫卜出吉日,準備破土動工。 氏族們也行動起來,開始在城附近大肆圈地,抓捕野人,搜尋礦藏。期間不時有好消息傳出,使得眾人勁頭更高。 為完成規劃,郅玄派人返回郅地,將陶老等人接來草原。 隊伍出發不久,遇到驅趕大批戎人的狐商。 彼此打個照面,擦身而過。狐商目送對方遠去,吆喝著隊伍繼續前行,趕在日落前抵達新城。 郅玄身邊有狼群,此事已風傳草原。 狐商逐漸發現,凡是被他掃平的部落,無論之前多么頑強,一旦被帶到工地,看到郅玄的戰車和逡巡的狼群,反應出奇地一致,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俯身在地大喊天神。 這一幕不斷重演,郅玄麾下都不以為奇。 又一次帶隊來到工地,遠遠聽到狼嚎,望見打著黑色旗幟的戰車行來,狐商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三字剛落,就聽身后傳來撲通撲通聲響,回頭一看,果然又跪倒一地。 “神!” 郅玄站在車上,望見下馬行禮的狐商和趴在雪地上的戎人,臉上沒什么表情,心中卻在嘆氣。 他手下的戎奴已經過萬,干活的手藝一般,卻個頂個的老實。氏族們發現這一點,再抓到戎人都會帶到郅玄面前,刷一次臉,簡直比鞭子還有用。 現如今,在第二座新城的工地上,戎人的干活熱情和效率都遠遠超過狄人。郅玄不禁覺得之前和趙顥做的生意有些虧,比起狄奴,戎奴明顯更加好用。 “該找補一下?!臂ば哉Z。 正在巡視煤場的趙顥突然背后一冷,四周看了看,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心中不免奇怪,這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從何而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草原的冬季格外漫長,寒風呼嘯,大雪一下就是數日。 天地間少有雜色,目光所及盡是白茫茫一片。 一場大雪過后,王子淮的家臣滿載而歸,人王賜婚的使臣隊伍抵達新城。 攜帶賜婚旨意的隊伍進入草原,連遇兩場大風,沿途都在下雪。隊伍走走停停,比預期晚到數日,和王子淮的家臣成功錯開。 護送隊伍的甲長率先入城,經人告知才曉得郅玄不在城內,正在礦場巡視,處理幾家氏族的糾紛。 “君上晚間將回顥城?!苯哟犖榈拇蠓蛘f道。 不久之前,兩座新城被重新命名,經巫卜乩,趙顥所建名為顥城,郅玄統轄則為玄城。 兩城隔河相望,如同光和影。 冬季河面封凍,車馬行人往來自如。春暖花開冰層碎裂,為方便出行,河上將架設橋梁,并沿河立起水車,方便取水灌溉和城內生活。 顥城內的建筑泰半竣工,目前正準備鋪設下水管道。由此聚集大量工匠,暫時安頓在庶人坊內。 玄城剛剛動工,城墻尚未立起,不久前抵達的陶老每日在城內走動,觀察四周地形和水源,重新設計規劃,務求拿出最好的方案。 和初見時相比,陶老不再瘦骨嶙峋,枯瘦的四肢變得有力?;ò椎念^發用麻布束起,滿臉溝壑卻精神矍鑠。行動時無需攙扶,甚至丟掉了拐杖,勘察地形時健步如飛,照顧他的年輕人都比不上。 正因如此,他才能撐住漫長的路途,從郅地來到草原。 “這里,就從這里開挖!” 陶老不只為城內設計下水管道,還帶人開鑿水井。 有了水車,從河流引水固然方便,但城內必須有水井,而且數量絕不能少。 “君上,草原氣候莫測,萬一河流干涸,或有心懷叵測之徒污染水源,城內恐將無水可用?!?/br> 陶老的話提醒了郅玄,若有人在河上游投放死去的牲畜,對兩城都是不小的麻煩。 為杜絕隱患,他命人沿河而上,每隔一段距離就建起棚屋,由卒伍帶領投靠的戎人駐守。同時抓緊在城內開鑿水井,如果找不到開鑿點,大可以擴建城池,將水源囊括進來。 在草原建城有一點好處,沒有范圍限制,只要有能力,想建多大建多大。不像中原,還要考慮到是否會越界,是不是會牽涉到別人的封地。 有郅玄的命令,陶老帶人迅速開工,城內水井一座座出現,沿河而建的棚屋發展起來,除了看顧水源,還成為往來隊伍的落腳處,發揮出更大作用,赫然成為原始版的驛站。 賜婚隊伍抵達時,恰好有下游驛站完工。 匠人們十分有經驗,屋舍以青石為基,用木料搭建,十分牢固耐用,能扛住草原冬季大風。 屋內十分寬敞,一點也不逼仄。 東西方向開有木窗,房門關閉,照樣可以透入光亮。墻上有插火把的凹槽,地上有泥爐,并預留通風管道,即使門窗緊閉,也無需擔心煙氣嗆人。 睡覺的地方是一張火炕,燒熱之后,整個房間都會暖和起來,比睡在帳篷里舒適許多。 草原并無火炕,西原國內也沒有。 郅玄派人搜羅好一陣也沒找到會盤炕的匠人。最終只能矮子里拔高個,從泥瓦匠里挑人來做。 沒有專門的手藝人,一切靠郅玄口述和匠人摸索,動手時自然困難重重。不是盤好的火炕燒不熱,就是煙氣排不出去。等到房間內暖和起來,門一打開,煙氣撲面而來,站在門口就被嗆得咳嗽,走進去更有騰云駕霧之感。 匠人們知道火坑是個好東西,奈何找不出訣竅,始終無法完善。 最終還是陶老出手,帶著幾個徒弟研究數日,總算做出了既能燒熱又不會冒煙的火炕。 火炕最初在驛站試用,保暖效果極佳。得知是郅玄的安排,投靠的戎人又跪倒一地,滿臉都是敬畏,眼中燃燒狂熱。 在城內干活的狄奴懼怕郅玄,對他十分敬畏,卻不像戎人這般狂熱。偶爾說話漏風,下場就是被戎人圍起來狂毆,只要打不死就會往死里打。 幾次之后,狄奴也學聰明了,不想再挨揍,無論心里怎么想嘴巴都會閉緊,不會向外吐露半個字。 個別狄奴沒留神又被狠揍一頓,沒地方說理,只能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暗罵戎人不是東西。 他們實在不明白這些戎人發什么瘋,在戰場上也沒見這些家伙如此賣力。 火炕的好處顯而易見。 在驛站試用之后,郅玄決定用于城內。無論氏族坊、國人坊還是庶人坊,統統盤炕。奴隸坊沒有太好的條件,全都做成大通鋪,擠一擠更加保暖。 趙顥得知此事,親自去驛站看過,當日就找上郅玄,希望能借調匠人。 “可以,沒問題?!臂ば呛谴饝?。只是笑歸笑,開價的時候半點沒手軟。同時表示,款項不能用狄奴抵充,必須是造城的材料和糧食。 趙顥頗感遺憾。 他覺得用狄奴交易極好,能為他節省許多成本,尤其是糧食。雖說家大業大,該省還是要省,這還是從郅玄身上學到的。 “果真不行?” “絕對不行!” 事情沒得商量,趙顥遺憾嘆息。 郅玄眸子一瞪,果然,這位就是想借機打發多余的狄人,順便從自己手中獲利! 不管心里怎么想,火炕的生意還是要做。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由郅玄派出匠人,趙顥付出木材和石涅,并在工程期間包攬匠人的食宿。 郅玄開價不低,堅決不要狄奴。 趙顥點頭答應,決定回去后召集氏族,大家一起分攤。好處既然要享,該給的必須要給。國人庶人是他的屬民,他可以出錢。到城內居住的氏族若是一毛不拔,未免說不過去。 經此一事,北安國氏族赫然發現,向來以武夫示人的公子顥,行事作風發生改變,竟然和如今的西原侯越來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