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6節
“母……親?”原鶯艱難開口,下巴一陣劇痛,顫抖得更加厲害。 “是非不分,遠近不明,沒有擔當,自以為是的仁慈,你怎么會這么蠢?我不記得這樣教過你?!毖蚍蛉瞬辉S原鶯低頭,強迫她對上自己的視線,“你親口告訴我,對那碗羹毫不知情,就是這些奴婢背著你行事。你可知此事何等嚴重?” 羊夫人凝視原鶯,不許她有任何閃躲。 “公子玄是君上唯一的嫡子,他的母親是東梁侯長女!一旦他沒了,還是這樣不明不白沒的,想堵住悠悠眾口,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不、不會的!” “如何不會?”羊夫人冷笑,“公子玄沒了,公子康就是長子,有密氏撐腰,他會是世子的不二人選。他的母親就是未來的國夫人,你以為君上會把她交出去?到時不只是你,你的jiejie弟弟,你的母親我,還有整個羊氏都將為你陪葬!” 公子玄活著,他就是公子康和密氏的眼中釘rou中刺,必除之而后快。公子玄死了,公子康的對手就變成其他庶公子。 羊夫人所出的公子鳴首當其沖。 一旦密氏事成,為洗清自身,毒羹之事必被查出。到時候國君未必會相護,密氏趁機打壓,整個羊氏恐將不保! “你真應該慶幸事情沒成,公子玄還好好活著?!?/br> 說完這一切,羊夫人變得意興闌珊。 “君上沒有嫡女,你jiejie和你注定要遠嫁。如此蠢笨,你如何同他國的氏族女爭寵?如何能護住自己的孩子?” 原鶯著實被嚇到了,臉色慘白,連嘴唇都無一絲血色。 “你是我親生,我不會不管你。但你必須明白,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這次讓密氏鉆了空子,我同樣有過。下一次,事情不會就這樣輕易了結,你要親自動手,明白嗎?” 原鶯仍是不說話,原桃拽了她一下,方才從驚恐中回神,顫抖著低下頭,口中應是。 “收起沒用的仁慈,你身邊出了這樣的事,這些人合起伙來欺瞞本就犯了大錯。你今日可憐他們,是否想過繼續縱容下去,他們就有膽量一次又一次出賣你,讓你變成聾子瞎子,甚至成為他們的墊腳石!”羊夫人即是在訓斥原鶯,也是在教育原桃。 “我原本以為公子玄沒有生母庇護又被國君不喜,養成那般性子,早晚不成大事。實是我看走了眼。國君府內有哪一個簡單?若非他不得國君喜歡,無甚才干,名聲也不好,未必能活到今日?!毖蚍蛉俗猿耙宦?。 她愈發看清國君的手段。 朝堂和府內需要制衡,再不喜歡也會護上一護。若是失去了價值,往日里千般好也會棄如敝履。 “行杖?!?/br> 這一次原鶯沒有出聲阻攔,而是強迫自己睜大雙眼,看著侍人一杖接一杖落下,看著欺瞞背叛她的婢仆在杖下翻滾,直至身下的草席被鮮血染紅,整個人一動不動,氣息全無。 “拖下去埋了?!?/br> 原鶯身邊的婢仆一個不留,包括她的乳母,盡數裹著草席送出國君府。 消息瞞不住,密夫人縱然有心,以目前的情況也無法再輕易安插人手。 國君知曉事情始末,只是揮退侍人,并不打算過問。 他早就清楚,自己身邊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真正的溫和無害。只要她們聽話,他不介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果不聽話試圖越界,如密夫人一般,連同她背后的家族都必須小懲大誡。 羊皓接到羊夫人送出的消息,一改往日作風,聯合欒會在朝堂上對密氏發難。不知出于什么緣故,范緒竟然也插了一腳。 反倒是粟虎八風不動,任由幾方糾纏,自己做壁上觀。偶爾伸手拉一拉偏架,讓他們打得更熱鬧些。 對于六卿的不和,西原侯樂見其成。 一個無法領兵導致軍權旁落的諸侯,想要保留君威,目前是最好的狀態。哪天國內的大氏族變成鐵板一塊,同氣連枝共同進退,他才會輾轉難眠,連睡覺都不安穩。 在西原侯有意放縱和粟虎推波助瀾下,朝堂一天比一天熱鬧。 西都城內的國人議論紛紛,各種消息流言不斷。 某日羊皓和密紀在街上相遇,互相譏諷差點當街動手,動靜大到引來巡城甲士,更讓國人看了好一場大戲。 城內的喧囂日復一日,郅玄始終置身事外,繼續關閉府門,除了原桃少見外人。 只是宅歸宅,他一直關注城內和朝堂的消息,更不忘隔三差五給國君送上書信,表一表身為兒子的孝心,拍一拍西原侯的馬屁。 西原侯被拍得舒服了,破天荒召他入國君府,父子倆十分親熱地吃了一頓飯。 “出行準備如何,可有不足之處?” 西原侯對郅玄的表現十分滿意,甚至樂于幫他補足會獵扈從。 郅玄表現得感激涕零,出口的話無比rou麻,連西原侯都有些不自在。偏偏他說得無比自然,連目光都透著誠懇。 擺正立場,兒子感激親爹能叫巧言令色拍馬屁嗎? 當然不能夠??! 大概是他太過真誠,以至于讓西原侯產生懷疑,自己莫非真是個無可挑剔的慈父? 這樣拍是有好處的。 郅玄離開國君府時,身后多出三輛牛車,車上滿載國君的賞賜。此外,隊伍中還多出二十名全副武裝的甲士。 這些甲士極不尋常,他們的父輩都曾跟隨西原侯征戰,自己也曾上過戰場,同郅玄從領地中拉出來的隊伍完全不同。 從今日起,他們將護衛郅玄的安全,隨他出行會獵。 郅玄心中清楚,這些人中肯定會有國君的眼線。那又如何?相比自己得到的好處,幾個探子并無大礙。 何況他早有計劃,待到會獵歸來,就想辦法離開西都城,去往自己的封地。 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只要公子康不改變志向,密氏早晚還會動手。羊夫人現下表示出善意,隨著公子鳴一天天長大,事情也會發生改變。 困在西都城內,他要戴上一層層面具,做事束手束腳。不如設法去封地,積攢力量以圖他日。 郅地雖然肥沃,終歸面積有限,人口也不過三百余戶,同粟氏、密氏、羊氏這樣的大氏族完全不能比。 他主動離開都城,遠離權利中心,表面看弊大于利,實則更能降低對手的戒心,將困局盤活。 “真正聰明的人,該懂得悶聲發大財?!?/br> 這是郅玄兩世總結的經驗。 現在實力不如人,沒關系,避開刀鋒悶頭發展,早晚有一天扯碎外套,掄起板磚砸到對方跪地喊爸爸! 第七章 北安國境,趙地 冷風席卷,飛雪連日,平原之上一片荒蕪。 奔騰的河流被雪覆蓋,冰層厚過數尺。一座石橋孤零零懸掛在河面上,橋身垂掛冰棱,橋面覆上霜白,遠遠望去,同漫天飛雪融為一體。 風呼嘯而過,冷得能凍僵人的骨頭。 雪幕之下,百獸匿蹤,連刺耳的狼嚎都聽不到一聲。 突然,冷風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數個黑點在雪中出現,遠遠奔馳而來,帶起大片飛揚的碎雪。 駿馬奔馳在雪中,口鼻處噴出大片白霧。 馬背上的人仍不斷揮鞭,只求速度能再快一些。 馬隊之后是五十多個身裹獸皮,或背或扛,攜帶大量糧食獸rou的男人。他們個個身材強壯,頭發亂糟糟披在身后,額頭臉頰帶著暗色圖騰,顯然不是北安國人。 隊伍艱難跋涉,逐漸同馬隊拉開距離。 為首的男人抓牢扛在肩上的糧食,手攏在嘴邊,發出如野獸般的嚎叫。 叫聲成功讓前方的人減慢速度,紛紛調轉馬頭,沖過來甩下鞭子,嘴里大聲呵斥道:“叫什么叫!叫來追兵全都別想活!” 馬背上的人同挨鞭子的人裝束類似,只在腰間纏繞一條華麗的腰帶,胸前垂掛數條野獸牙齒制成的項鏈,象征他的頭領身份。 被斥責的男人一把抓住鞭子,沖馬上的人兇狠呲牙。 頭領還想揮鞭,被另一個騎馬的人攔住,勸說道:“頭領,不能耽擱。要收拾他等回部落再說!” “走!” 頭領收回鞭子,再次揚鞭策馬。 馬背上除了搶到的糧食和鹽,還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女人被反綁雙手,額頭青紫,嘴角帶著血痕,仍不斷掙扎,幾次差點滾落馬背。 頭領抓住女人的脖子,拳頭握緊,兇狠捶打在她身上。 女人強忍住劇痛,兇狠瞪向抓住她的狄人。如果有機會,定要狠狠咬碎對方的喉嚨! 這群狄人趁雪夜襲擊了村落,殺死二十多個村民,搶走村子里儲存的糧食。女人的丈夫和孩子都死在這些人手里。 冬季日子難熬,人和野獸都餓著肚子。 草原上遇到白災,牛羊和馬匹大量死去,部落間彼此征伐,不惜一切爭奪存活的機會??拷吘车牡胰?、戎人部落流竄南下,不斷襲擾北安國邊境村落。 這些胡人不敢進犯大的城池,只敢朝偏僻的村落下手。 趙地恰好在狄人南下必經之路上,靠近邊境的村落整個冬季都不安穩。即使有甲士巡邏,連續滅掉十多支狄人的隊伍,仍無法將這些強盜徹底逐走。 這伙狄人來自一支長狄部落,人口數量不多,放牧的羊群全都在白災中凍死。雪上加霜的是,他們遇到饑餓的狼群,死去的羊沒能搶回來幾只,全都進了狼群的肚子。 沒有了食物,部落中的老人孩子最先被舍棄,緊接著就是女人。到最后,整支部落只剩下不到兩百個男人。他們跟隨頭領一路遷徙,打起了邊境村落的主意。 這伙狄人孤注一擲,在夜晚沖入村莊。 遍地銀白使夜晚不再黑暗,借助雪光,他們很快鎖定目標,將沖出來的男人一個接一個殺死。 邊境村民常年面對兇狠的胡人,知曉事情不會善了,自然不會束手待斃。 伴隨著呼叫和敲擊聲,更多的村人沖出來,除了抓著棍棒農具的庶人,竟還有三五個手持刀劍的國人! 男人們揮舞著棍棒刀劍沖上去,女人和孩子同樣沒有躲起來,嚴酷的生存條件鑄造成健壯的體魄和強悍的性格,即使是半大的孩童,遇到來犯的強盜一樣會抓起石頭沖上去。 百多名狄人沖入村子,轉眼間就倒下四十多個。 眼看情況不妙,狄人開始縱火。 火焰在黑夜中躥起,風助火勢,一座座緊挨的木屋被點燃。狄人為了脫身,將搶到的油脂灑進火里,整座村子被火焰吞噬。 狄人趁機脫逃,無視受傷的同伴,只帶上搶到的糧食和頭領盯上的女人,一路狂奔而出,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頭領,過了前面那片林子就安全了!” 探路的狄人打馬歸來,語氣中帶著興奮。 沖出村子后,他們一路奔逃,餓了渴了直接抓一口雪吞下肚,根本不敢停下來休息。 隨著天光大亮,他們距離來時的駐扎點越來越近。只要趕回去取走帳篷,就能一路北上,逃往草原更深處,徹底擺脫被抓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