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7節
頭領聞言大喜,為能加快速度,允許眾人分食半扇羊rou。 羊rou是從村子里搶來,在寒風中凍得硬邦邦,石頭一般。眾人全不在乎,用刀子切下一塊,直接塞進嘴里。 生羊rou融出血水,還帶著冰碴,味道可想而知。 狄人們哪里還顧得這些,為填飽肚子,咬不動就囫圇吞下去,唯恐動作稍慢被身邊的人搶走。 吃完羊rou,眾人繼續動身。 太陽不斷升高,風雪逐漸減小,行路不再如之前困難。狄人們大喜過望,以為自己受到上天眷顧時,身后突然傳來鳴鏑聲。 聲音穿透風雪,清晰落入每個人耳中。 狄人們驚恐回頭,只見茫茫雪原中,一隊騎兵正向自己奔馳而來。 騎兵身著赤甲,一字排開,如橫過荒原的血線。 鳴鏑聲再次響起,赤甲騎兵鎖定目標,在奔馳中松開韁繩,僅以雙腿控馬,在馬背上彎弓射箭。 鋒利的箭矢撕開冷風,繼響箭之后,呼嘯著從頭頂飛落。 狄人們驚恐萬狀,即使是最勇猛的頭領此刻也無法保持鎮定,而是和部落成員一同發出驚叫:“跑,丟掉東西快跑!” 騎士們不斷迫近,箭雨隨之落下,馬背上的顛簸絲毫不影響他們的準頭。 狄人們分散奔逃,仍逃不開飛來的箭矢。鋒利的箭簇擦身而過,黑色的箭桿扎入雪地,箭尾晃動嗡鳴,足見力量驚人。 中箭的狄人發出慘叫,一個接一個倒在雪地上。搶來的東西散落遍地,幾只袋子散開,灑落出帶殼的粟米。 三波箭雨之后,騎士們將弓箭掛回馬背,抓起鋒利的短矛,矛身平舉,矛尖微微向下,在奔馳中改變隊形,如鋒利的尖錐鑿向前方目標。 狄人只顧著奔逃,連回身迎戰的勇氣都沒有。 他們如同被猛虎盯上的羔羊,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逃,不顧一切向前逃! 短矛破風而來,鋒利的矛頭穿透狄人的后背,強大的力量將他們帶向前,如楔子般扎到地上。 慘叫聲中,狄人頭領落馬,一支短矛穿過他的后心,從前胸透出,慣性將他帶飛出去,重重摔落在雪地上。 馬繼續向前狂奔,馬上的女人拼著受傷翻滾落地,不顧被反綁的雙手,撐著膝蓋爬到狄人頭領身前,在對方驚恐的目光中張開嘴,兇狠咬住了他的喉嚨。 女人用力撕扯,直至將頭領的喉嚨咬碎,連皮帶rou撕咬下來,留下一個偌大的血窟窿。 狄人頭領扭曲著面孔,在恐懼和絕望中氣絕,女人仰起頭,滿臉都是被噴濺的血。 騎士們結束戰斗,清點地上的尸體,一騎來到她身邊,問道:“趙地人?” 女人用雪蹭掉臉上的血污,張口就是熟悉的鄉音。 確認她的身份,騎士當即翻身下馬,抽刀割開她身上的繩子,問道:“能動嗎?” “能!”女人站起身,不用騎士幫忙,抓過狄人留下的馬。在獲得許可后,開始清理地上的糧食和rou。 騎士留給她一把匕首,躍身上馬,返回到隊伍之中。 死去的狄人被丟在原地,附近的野獸不會放過填飽肚子的機會。等到春暖花開,這里不會留下半塊骨頭。 女人目送騎士們離開,收拾好糧食和rou,用騎士留下的匕首割下狄人的頭顱。她要把這些帶回去,祭奠死去的親人和族人。 騎士們聚集之后,沒有走出多遠就同另外三支隊伍匯合。分散的騎兵聚到一處,身上皆帶著血氣,顯而易見,這次南犯的狄人數量之多。 曲長策馬奔馳整束隊伍,騎士們陸續停止交談,按照命令歸攏。 蒼涼的號角聲傳來,遠處地平線,烈烈旗幟招展。 身披赤紅的甲士列隊向前,整齊的腳步碾壓過茫茫雪原。 隊伍之前,一部戰車迎風而過,戎右駕車者俱在,車廂內卻是空空如也,不見其主。 甲士持續向前,同騎兵匯合。 雙方在雪中等待,狂風也無法撼動眾人分毫。 大概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又一支騎兵抵達,為首之人手持長戟,戟上血痕未干,包裹其上,覆蓋一層醒目的紅。 待到近前,騎士拉住韁繩,反手將長戟投擲在地,掀起面甲,現出一張修眉朗目,俊雅之極的面容。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趙地之主,北安侯嫡次子趙顥。 北安侯同西原侯相約會獵于郊,因同趙地比鄰,趙顥奉命先一步趕往,為會獵前的儀式筑起土臺。 途中遇到狄人擾邊,趙顥將隊伍分成數支,分批追擊南下的部落,自己更親自率領百名騎兵清掃邊境。 過程中遇到屢次進犯的大部落,趙顥會一邊追擊一邊驅趕,迫使他們遷往郊地。 兩位諸侯會獵,總要有些上得臺面的獵物才好。 數場追襲之后,隊伍重新匯合,騎士下馬,步卒以長兵支地,戎右恭敬上前,高聲道:“請公子登車!” 趙顥翻身下馬,登上戰車。 甲士將戰馬牽回到隊伍中,蒼涼的號角聲再次響徹雪原。 隊伍頂著風雪前行。 從上空俯瞰,赤紅匯聚,如一道猖狂的血刃劈開遍地銀白,在朔風中揮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第八章 白駒過隙,半月時間轉瞬即逝。 距離國君出行日期漸近,各氏族召集來的甲士陸續抵達西都城,并有大量運送糧秣的車輛,在城外排起長長的隊伍。 車旁的奴隸立在寒風中,等待士卒查閱身份,蜷縮身體凍得發抖也不敢有一聲抱怨。 此次會獵,西原侯經過慎重考量,下旨密武、羊皓及范緒同往。 在他離開后,西都城內由粟虎坐鎮,密紀欒會輔助處理政事。遇到不能決之事,當快馬加鞭送往郊地,由西原侯親自決斷。 粟虎忠心耿耿,身為正卿和中軍將,是主持政事的不二人選。 密武老謀深算,同密紀聯手牢牢把持上軍,如若留在國內,必然會成為粟虎的掣肘,自然要加入隨行名單。 密武隨扈國君,密紀就要留在國內。 如此一來,出行的密武有羊皓范緒牽制,留在國內的密紀魯莽易沖動,絕不是粟虎的對手,何況還有欒會,注定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西原侯還想借機試一試公子康。 公子玄隨駕離開,公子康留在城內且不被托付政事,必然心生不滿。他會有什么動作,亦或密氏將借他的手做些什么,都能借機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國君府內,密夫人和羊夫人身邊均有眼線,一旦她們生出事端,西原侯很快就能得知。 西原侯的安排謹慎周密,稱得上算無遺漏。 以他多年的處境,在手無軍權的情況下仍能制衡朝堂,讓六卿忌憚,足以證明其心計之深。 旨意傳達下去,密氏兄弟再是不滿,也不能公然違抗國君的命令。 國君行事不妥,國人受到損害,自可以不遵旨意乃至揭竿而起。若國君本身無錯,至少在世人眼中沒有不合時宜的地方,就算是手握實權的大氏族也不能公然違命。 這是一個諸侯氏族交戰仍遵循禮儀,一方戰車損毀,另一方會立即停下攻擊并愿意上前幫忙的時代。 當世規則如此,沒人可以隨意打破。 西原侯的命令沒有任何問題,密氏兄弟明知道國君的意圖也不能抗旨,更不能對國君口出怨言,否則必會被以粟虎為首的氏族圍攻。 “臣遵旨?!?/br> 密武和密紀咬牙接受安排,當日回到家中,兄弟倆立即關起門來商議。 密武不擔心國君會為難自己,畢竟兩國會獵事關重大,有北安侯和他國卿大夫在場,即使是裝樣子,西原侯及隨行臣工也要表現出上下一心。 他更加擔心密紀。 他太了解自己的兄弟,天生勇武過人,戰功卓著,卻是性情魯莽暴躁易怒。公子玄一個豎子都能算計他,單獨留在國內面對粟虎和欒會,難保不出差池。 “大兄無需擔心,我并非愚蠢,至多不理會他們就是?!泵芗o道。 密武搖頭苦笑,事情怎會如此簡單? 如此好的機會送到眼前,他不相信粟虎會輕易放過。即使粟虎不動手,同密氏早有齟齬的欒氏又豈會善罷甘休? 可擔心歸擔心,話不能說得太過。 密紀身為六卿之一,地位舉足輕重,因戰功的緣故,在上軍中的威望更甚自己。哪怕是一族之長,在對方信誓旦旦做出保證后,也不能翻來覆去抓著不放。 “族中諸事托付于弟,務必謹慎小心,且要派人看顧公子康?!?/br> “大兄的意思是?”密紀疑惑道。 “君上命公子玄隨行且多有賞賜,公子康早有不滿。之前被我勸住,心中怨氣始終未散。小妹如今失寵,少得君上召見,我恐他做出不智之舉惹來禍端?!?/br> 密武這番話說得并不隱晦,密紀聽得明白,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思及這段時間的變化,想到自公子玄醒來,兄弟倆便事事不順,他對郅玄厭惡至極,不由道:“那豎子今次逃得性命,下一次……” “慎言!”密武忙攔住他。 他對郅玄同樣惱恨,恨不能郅玄立即去死,卻不能時時掛在嘴上。萬一說順了嘴,在旁人面前口無遮攔,豈非多生事端? 無論他們如何看不起公子玄,其終歸是國君嫡子。 之前動手還要找個替罪羊,不就是忌憚他的身份? “需知禍從口出?!泵芪涮嵝衙芗o。 密紀帶著惱色點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國君現在護著公子玄,無非是要制衡密氏,未必真心愛護這個豎子。待到公子玄再無利用價值,早晚會死無葬身之地。 室內的燭火燃燒整夜,天明時分方才熄滅。 兄弟倆整夜未眠。 婢女伺候梳洗之后,密紀匆匆回府,連朝食都沒用。密武用過飯,親筆寫成書信,謹慎密封起來,交由心腹送出。 “送到公子康府上,行事周密些?!?/br> 仆人領命而去,密武重新鋪開竹簡,慮及可能出現的情況,給密紀留下數條應對之策,希望能助他對抗粟虎欒會,不被后者輕易算計。 寫到一半,窗外忽然刮起寒風,風卷著碎雪冰粒打在窗棱上,發出噼啪聲響。被聲音驚擾,密武有些走神,想起兩月來的變化,眉心漸漸皺出川字。 一切的改變,始于公子玄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