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我記事的時候,大哥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凌安就是那時候來陳家的蘭心阿姨需要一個繼承人,我年紀太小,她看不上林家那個侄兒。不久之后,他就因為手術失敗,變成了植物人。 陳孟所了解的林淮雪,僅此而已,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病人,永遠沉睡。 他也耳聞林淮雪蘇醒的消息,十分欣喜,但還沒有過去K國探望對方,只知道陳蘭心和凌安都第一時間趕過去。 嚴汝霏仔仔細細聽完了陳孟的敘述,找不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林淮雪是植物人,一朝奇跡蘇醒,凌安與他是多年舊識,撇下愛人飛去K國,可以理解 但他難免不太爽快。 我上次聽凌安說,你們在度蜜月?陳孟見他沉默,換了個話題。 嚴汝霏與凌安約好今日到X城觀光,順便帶上同城的陳孟,已經提前與陳孟打好了招呼,不料計劃突變。 陳孟察覺到對方不虞,解釋說:我們家所有人,包括醫生,都接受了當時的診斷,大哥不會醒過來了,他一輩子都是植物人,現在突然醒了,怎么也得過去一趟啊。你不知道,凌安就是代替大哥負責公司事務的,他的股份 最后一句話,陳孟說得若有所思:但是他們似乎非常要好。 林陳家族人丁凋零,事情倒是不少。 對著匆匆離去的凌安,嚴汝霏并沒有明說其實自己有些失落。 這場蜜月之行被中斷了,他又得坐在豪宅里枯等凌安不知何時回家。 夜里起了風,嚴汝霏關了二樓三樓的窗戶。 外面是一輪明月,清晰明亮地照應在他眼中,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沒有被回復的通訊信息,又撥了個電話過去,漫長的等待之后,被接通了。 他心里頓時放下了沉重的東西,眉尖舒展了:凌安。 嗯,你沒睡么?凌安的聲音沉悶而疲憊,在那頭輕輕地嘆了口氣,很晚了,我現在在醫院。 你注意休息,林淮雪怎么樣了? 凌安稍作沉默,說:醫生的意思,不是太好,他的病很難治愈。 難過嗎。 是的他說,很多人都在我身邊慢慢死去。 他用母語說了這句話,含著沙啞、失落。 嚴汝霏皺眉,開始擔心對方抑郁的毛?。耗銊e多想,凌安。你在那里也幫不上什么,陳蘭心也是個病人,早點回家我在A國等你。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嚴汝霏只聽見了沉重的呼吸聲。 真好,有人在等我回家,你為什么不早點這么對我?凌安慢慢說道,十年前,可惜了。 凌安 我沒事,死不了,過幾天我就回去。睡吧,我會像雪崩一樣回來。 凌安輕笑了一聲。 他聽得出來凌安心情糟糕,也沒有強作安慰,與他道晚安。 窗外仍然是那一輪明月。凌安坐在窗邊吞云吐霧,今晚已經點燃了很多只薄荷煙了。 療養院在荒涼的郊外,林氏投資的產業之一,從窗戶望出去,一望無際都是刺眼的皚皚白雪、樹林,四野闃然,靜謐得令人心生畏懼。 他接了這個電話,胸腔里卻空落落的。 新歡,舊愛。 對不起林淮雪。 他的罪行足以下到地獄最底層,永世無法超生。 窗玻璃映出了陳蘭心的身影,一張枯槁蠟黃的面容,她也不再意氣風發,因為病痛和變故變得衰老。 你打算怎么做?她問。 凌安垂眸道:我也想知道啊,你非要我和嚴汝霏結婚怎么辦,我該辜負誰,你教我? 當初你答應了,與嚴汝霏結婚,因為你和他有感情。我也想見他,畢竟那么相似,我最大遺憾就是沒能見到你和淮雪結婚。 是嗎,我和他有感情?也許吧。動心就是酷刑,對誰都一樣我本該做這個惡人。 他站起來,撣了撣煙灰,將半截煙咬在嘴里,朝病房的方向看過去,他睡醒了嗎? 他剛吃了藥。 凌安也不愿意再與她講話,走向病房。 陳蘭心忽然叫住他: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你,淮雪也不知情。 他回過頭。 嚴汝霏也是我的孩子,在A國的私生子,我原本把他送養了一個沒有孩子的家庭。 之后不再關注過他,后來才知道那戶家庭出了變故,他又被領養了,過得不好,搬到貧民窟里。 女人臉上顯出悔意。 都是我的錯,婚禮那天我在想我兒子終于結婚了,另一個兒子。 萬籟俱寂,整個走廊似乎連風聲都停止。 凌安先是覺得安靜,耳畔又慢慢泛起噪音,嘈雜的細碎聲響,是外頭樹枝搖晃的沙沙聲和風的嗚咽,指間薄荷煙跌落在地板上的細微摩擦。 他眼前一陣暈眩。 嚴汝霏是林淮雪的兄弟? 腦子里徘徊著這句話,突然間別的都聽不見,陳蘭心干燥蛻皮的嘴唇在他眼前一張一合,也許在吐出更惡毒的詞語。 怪不得他們長得那么相似。 我的意思是,你不如繼續維持你和嚴汝霏的婚姻,以后再做打算。陳蘭心語速很慢,仿佛是務必要他聽得清楚。 凌安發現自己正在發抖,連打火機的火苗都跟著立不住。 他心生從未有過的頹喪感。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么了?他問。 陳蘭心:我知道你怪我逼你和嚴汝霏結婚,這件事我來決定更合適,假設他得知事情真相,你可以將責任推給我。 真相是什么? 嚴汝霏是被生母拋棄的私生子,與十八歲戀愛的初戀結婚,不僅初戀曾經把他當成白月光的替身,連生母也這樣玩弄他,讓那場婚禮變成一個笑話。 甚至,初戀的白月光是他的兄長。 可笑的故事。 陳蘭心繼續說:你去年與嚴汝霏約會的時候,我分明警告過你了,你一意孤行。后來我想,這樣也好,你們不如在一起,成全彼此的夢,以及我的幻想。 嚴汝霏,不是好人,以前對你也不好,否則你們為何分手呢。強迫結婚的事,也是他牽頭,自討苦吃 你的不安,是因為你對他有感情嗎,可以理解,但是你不也把他當做替身? 一共兩次,十年前一次,十年后一次。如果不是因為今天的事,你會告訴他真相?你不會。 不必如此,你別忘了,你在車禍里曾經救過他,扯平了。我這么說,你今晚也許能睡著。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陳蘭心看向了窗外,白茫茫的雪,喃喃道,春天還沒來,我大概等不到了。 凌安胃里絞得想吐,再點了支煙。 他盯著一星火光,錯覺這是最后一根火柴,擦亮了就要產生幻覺,和平美夢。 他發覺自己的心是堅硬如石的。 別把這些事告訴那兩個人。他冷靜下來,他們沒必要知道。 你能這樣想就好了陳蘭心淡淡一笑,忽然視線觸及某一處,怔住了。 凌安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林淮雪 青年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遠遠地在病房門口望著他們,以一種悲哀蒼白的眼神。 你結婚了他輕聲問,嚴汝霏是誰?問的是凌安,卻也是對陳蘭心的拷問。 為什么這樣對待他的戀人,強迫凌安結婚。 她頓時失去言語的能力。 凌安無聲地掐了煙走到林淮雪身旁,推著輪椅進病房。 林淮雪抬眸,眼里全是欲語還休的疑問。 一覺醒來已經是七年之后,物是人非。父親去世,母親衰老,戀人已經與他人結婚,只有林淮雪的記憶停在過去的時空里。 凌安默然垂下眼簾,語氣平淡,淮雪,你沒有必要知道。睡吧,今晚我陪你。 52、第 52 章 嚴汝霏在X城的府邸里百無聊賴待了三天。 陳孟來找過他一回,言談間提起林淮雪的情況:我聽蘭心阿姨的意思,似乎是穩定了一些。二哥還沒回來么? 你不去K國?他問陳孟。 說到這兒,陳孟也撓頭:蘭心阿姨叫我先別過去,也是,我在那兒也做不了什么,何況大哥本來不認識我。 嚴汝霏不經意地瞥過桌上的手機,依然沒有收到回電,今天一整天,他給凌安撥電話都是關機,信息也不回復。 他心亂如麻。 忽然手機熒幕亮了。 嚴汝霏迅速劃開熒幕,赫然浮現一條回信: 到了; 緊跟著是第二條。 太累了沒回你; 他心里猛地一跳,仿佛被欣喜狠狠掐了一把,臉上頓時浮出笑意,起身往外走。陳孟疑惑道:怎么了? 在客廳的監控屏幕上,陳孟也發覺樓下出現一個高挑的青年身影,手邊拖著個行李箱,風塵仆仆似的。 他頓時認出來,這是凌安。 回來了。 凌安瞄了眼腕表,一抬頭就見到推門走出來的高大男人,定定地盯著自己看,臉上淡淡地沒多少表情,正想說什么,他忽然就被對方走過來抱住了。 你看起來很累嚴汝霏垂眸,順帶禮節性地關心了林家那位的情況,那邊情況好了些? 凌安望著他的臉,怔了征,說:算是吧,所以我先回來了。 你們家的人事情不少說著,嚴汝霏拖著行李箱,另一手牽著他往回走,先休息,你弟弟也在樓上。 凌安聽著他用這種稱呼,心里有些模糊的鈍痛感,其實陳孟也是嚴汝霏的表弟。 這件事已經難以收場了。 陳孟正扒在客廳門框上探頭探腦,見他走進來,說:哥,你還回K國嗎,下次帶上我? 你問你阿姨。 凌安往沙發上一坐,頓覺疲倦。 身旁的嚴汝霏斟了杯水遞給他,視線聚焦在他臉上,蒼白且有幾分憔悴。 他問:你一晚上沒睡? 凌安捏了下眉間:差不多,在飛機上睡了會兒。 陳孟正在給陳蘭心發消息,問去K國看望林淮雪的事情,自然沒有被立刻答復,他抬頭看向沙發上的一對,凌安垂著眼簾,似乎有些困意,正被嚴汝霏摟在懷里,貼耳廓說著悄悄話。 陳孟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是只電燈膽,準備起身告辭了,又想起了什么,他問:大哥是不是和你差不多年紀? 凌安抬眸,頓了下才問:嗯,怎么? 如果去K國,我給他帶點什么呢,他植物人這么多年要不買幾本書? 陳孟琢磨了片刻,我從來沒見過淮雪哥不知道他愛好什么。 嚴汝霏把他的主意否了:你給重病病人送書,對方也未必有精力讀,何況他不缺禮物。 陳孟覺得他這話說得也客觀,自己去一趟只是見見面。 送書可以。 凌安冷不丁說道,若有所思地看著某一處,仿佛在回憶什么。 陳孟眨眨眼:他喜歡書? 差不多吧。凌安回答。 嚴汝霏盯著他的側顏,倏然也體會到這個回答里流露的情緒,凌安大抵是與林淮雪相熟過很長時間,清楚對方的愛好。 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 夜里,嚴汝霏仔細煮了一碗夜宵??蛷d的電視新聞正播出暴雪災害警告,多地航班延遲。他心想凌安約莫不返程回K國了,這幾天也根本去不了。 回到書房時,他推開門,燈光昏暗,室內的青年已經坐在沙發里睡著。 嚴汝霏悄聲上前將筆記本電腦合上,坐在他身邊,盯著對方的沉靜睡顏看了須臾,忽然桌上的手機震了震,凌安睜開了眼睛。 嚴汝霏瞄了眼屏幕,新信息。 他將手機遞給了凌安。 凌安低頭看到來信人的名字,頓時清醒了。 林淮雪 我看到新聞你那邊下了暴雪; 這里也是; 凌安覺得嘴里發苦。 低頭回復信息時,余光里嚴汝霏就坐在他旁邊,隨手翻著桌上的書本,這地方是凌安在X城的房產,書籍和鋼琴都是幾年前留下的。 叮 手機再次震動。 林淮雪的回復。 我們還能再見嗎; 心臟仿佛被這幾個字撕開,血淋淋地疼。 結婚了,都害怕再見面,也都怕再也見不到。 我晚點回K國。凌安深深吸了口煙,對嚴汝霏說。 男人將書放在一邊,抬眸看了看他的臉色,顯然不太樂意但還是頷首:去吧,早點回來。 凌安低頭呼出一口濁白的煙霧,心中的郁結也慢慢散開。 第三日,他就乘飛機回了K國。 嚴汝霏到機場送行,語氣有幾分埋怨:度假變成在家里等你。 對不起。 凌安低頭,看著他們手上的戒指。 婚戒 一再提醒他自己的身份,也在提醒林淮雪,這不是七年前。 凌安回到K國的療養院,恰好陳蘭心正在走廊與護士說著什么,她看上去瘦削不禁風,比去年衰老了許多,她的病已經到了晚期,藥石無醫。 凌安眼中涌動復雜的情緒,說不上恨她或者埋怨。 陳蘭心見他走來,也不驚訝:他剛剛睡下了,問了我很多關于你的事,哦,還有嚴汝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