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他都知道了? 嗯。 你沒必要告訴他。凌安皺眉。 陳蘭心不以為意:他本該知道,七年,什么都變了。 凌安難以反駁,這時候再多說什么都沒有意義。 他悄聲推門進去,病房的溫度比外面高一些,迎面撲來人工的暖氣。 林淮雪正在病床上沉睡。 四周如此安靜,僅有身旁儀器的運作嗡嗡聲響,凌安在這片沉默里,不自覺地心跳慢慢加快。 當他走到床邊,俯首凝視著那張臉,心中就涌現難以言喻的刺痛。 林淮雪 愛了很久,一直愛著,忽然一朝被告知再也醒不過來。 在做那場冒險手術之后,兩人的生活從此天翻地覆。 凌安繼續回歸聲色犬馬的浪子生活,林淮雪成為永遠沉睡的睡美人,記憶和意識停在手術臺上打麻醉那一刻。 完全不公平。凌安也這樣認為,他重新放浪形骸或者找尋生活意義,林淮雪卻沒有選擇權,醒來的時候什么都變了。 護士走進病房換點滴,林淮雪也醒了,側著臉長久地看著床邊坐著的青年,凌安,已經七年不見,他也覺得對方變化很多。 他是什么樣的人?他問凌安。 嚴汝霏? 嗯。 學藝術的,當過畫家,脾氣不太好。 他對你怎么樣? 就那樣。 怎么認識的? 因為在中文班,他長得像你。凌安順了順點滴管,最近開始談戀愛,結婚。 林淮雪將手搭在眼睛上,擋住天花板燈管的刺目亮光。光線在他指間漏出來,他眨了眨眼,覺得眼睛干澀得疼。 對話到此為止,護士上前給林淮雪換藥。 凌安退出去了,室內外的溫差讓他打了個寒噤。 他托尤良、柯一宿的關系,聯系到了幾個頂尖的醫師,他們來的時候,尤良和柯一宿也抽空到了K國的療養院。 尤良從未聽過凌安如此口吻沉重地拜托他幫忙,對林家的長子竟然這么上心,在他看來兩人應該是競爭者才對。 他沒有多問,到療養院的時候,凌安正坐在走廊上吞云吐霧,與上次相比又瘦了不少。 幾個醫生開會,他也做不了什么,坐在外面等著。 尤良和柯一宿沒與他聊了幾句,病房大門打開,凌安幾乎立刻起身走上前,他們見到一個坐輪椅的蒼白青年被護士推出來。 凌安低頭與他說笑,眉目都是溫柔。 在見到青年的面孔時,兩人俱是一驚。 林淮雪,嚴汝霏。 為何癡迷于嚴汝霏,十八歲的初戀,混亂生活,抑郁癥 很多長久的疑問頓時迎刃而解。 良久,柯一宿驚魂未定道:乖乖,凌安竟然是個情圣。 尤良皺了眉:嚴汝霏知道嗎? 柯一宿與他對視一眼:怎么可能知道。 凌安再從病房里出來時,神色淡淡,什么也沒有解釋。 尤良欲言又止。 走之前,他對凌安說:這樣不好,不該騙人。 凌安回答:我知道。 送兩人到機場回來,他發現陳蘭心在走廊上,不知與誰正在通話,不語,臉上帶著一抹笑意。 凌安看了看腕表,準備到外面酒店休息一會兒再回來,忽然被陳蘭心叫住,問:你現在有什么打算? 你指什么。 淮雪的情況不太好。她說,以后得拜托你,照顧他。 這種事,她不必吩咐他也會做。 她又嘆氣:說不定他走得比我還早。 您多慮了,早點休息。凌安朝她一點頭,走到電梯附近。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陳蘭心也心生悵然。 一個電話撥入了。 嚴汝霏 您剛才打電話給我?他問她。 他剛剛出去了陳蘭心回答,你們結婚了,你本來也該過來看一眼,畢竟淮雪沒多少日子了。 嚴汝霏應了聲:好,我明早到K國。 剛掛了電話,他倏然收到了一條新信息,本以為是陳蘭心發來的。 他掃了眼,陌生號碼,開頭第一句是「你知道林淮雪與凌安是什么關系嗎」。 第二行只有幾個字。 我知道; 他們十七八歲就認識了; 嚴汝霏眉尖微動。 詭異的信息。 凌安十八歲去陳家,因此認識林淮雪也情理之中。 第二條短信緊跟著到了。 他是凌安的白月光、朱砂痣; 他倆是初戀; 你不考慮過去捉jian嗎; 次日,凌安一如往常在清晨時分到了療養院,五點多,林淮雪在這個時間點做身體檢查,他在外面等著,結束后進去陪他用早餐。 林淮雪昨夜犯病,醫生護士家屬來來回回折騰了一晚上,到兩點多才各自休息,凌安也沒有睡好,托著腮在床邊看林淮雪翻書,有點犯困。 你從哪兒弄來的舊書林淮雪將書頁翻得唰啦作響,停在其中一頁的字跡上,這本是我的。 有的東西我搬到K國了。凌安回答。 林淮雪沉默片刻,將書本收起來。 克制,暗涌。 他們之間的關系又回到剛剛相識的時刻,一種倒置感。 凌安起身將書放回床頭柜,俯身時,左手被握住。 林淮雪的力道很輕,卻輕易將他拉下來。 在清晨黯淡升起的光線里,曾經的戀人不容置喙地與他對視,吻了他。 凌安在他唇上嘗到苦澀的氣息,是那些藥水、藥片混合抑郁的產物。 林淮雪與他耳語:我也沒辦法放棄你你能理解嗎,原諒我,與我沒有見過面的弟弟搶同一個愛人。 林淮雪的表情平靜如水,眼神卻晦暗。 同一時間,嚴汝霏到了療養院。 護士指引著他上樓,一步一步走向頂樓的房間。 53、第 53 章 護士告訴他,凌安正在病房里,看望林家那位病人。 嚴汝霏沒有進去,默然等在外面。 療養院的病房靠近走廊的墻壁開了窗戶,被窗簾半遮半掩。 他看見房間里晃過青年的身影,凌安的側顏,似乎是端水從窗邊走過,他上前幾步,隔著搖曳的窗戶,見到凌安彎腰將水杯放在了床頭柜。 病床上睡著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年輕人。 林淮雪 嚴汝霏瞧了幾眼,將視線移開,看了一眼腕表。 他不關心林淮雪的情況,只心想著凌安什么時候出來。 就算林淮雪是凌安的前任他們都已經結婚了。 此時,陳蘭心走到他身邊,也定定地看著窗戶。 凌安不怎么會照顧別人她說,但他與林淮雪下廚,每次都學得很認真,他做冷面和甜點,都是先讓林淮雪嘗嘗。 凌安也做飯嗎? 他不解,這人在家里,包括以前在畫室,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下廚都是他的工作。 陳蘭心特意提這件事是為了什么。 她說:你知道了,是嗎? 嚴汝霏看向她。 高挑的五十多歲的女人,在她臉上,找不到任何能讓他覺得熟悉的感覺,他們是母子,卻沒有血緣的親近感。 他默認了。 身世對他來說只是無關緊要的插曲。 林淮雪是你異父的兄弟陳蘭心繼續說下去,你們本該互相認識的,都是我的錯。 我沒有興趣。 你會這么說我理解,這是命運的錯位,你們初次見面,他已經快臨近死亡,而你是向上長的。 嚴汝霏已經不太耐煩聽陳蘭心口中虛無晦澀的言辭,不理解她在表達何種遺憾。 我走了她輕輕嘆氣,汝霏,別開那扇門。 他抬眸,目送著女人離去,心中莫名涌出晦暗不清的情緒。 別開那扇門? 正想著,病房里傳出幾聲說笑。 陌生的、低沉的男聲,約莫是林淮雪,正用英文與凌安讀著一長段話,戲劇的腔調,沒讀完就笑了出來。 凌安也在與對方低語著什么。 嚴汝霏盯著那扇窗戶,光線浮動,早晨的陽光慢慢轉移,投射在玻璃內的二人身上 那個半坐在病床上、穿病號服的蒼白男人,正掩著嘴咳嗽。 凌安湊近了,轉身去拿桌上的水杯。 就是這一刻,他看清了男人的臉。 與自己近乎一模一樣的模樣。 仿佛看的不是實景,而是一段關于自己臥床、凌安陪床照顧的視頻。 在視頻里,凌安被自己攥著手,乖乖俯身聽他的低語。 分明只有兩個人,為什么要說悄悄話? 也許說的是親昵情話,不方便讓醫生護士推門進來時聽見。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并不是自己。 林淮雪 近乎一模一樣的眉目、容貌。 他們長得如此相像 嚴汝霏心中仿若被火石擦過,尖銳得刺眼。 手機仍在接收陌生信息。 賴訴,蘇摩,你; 共同點是什么,你注意過嗎; 長相; 房間里歡笑依舊,一墻之隔,他幾乎將手機熒幕掐出了裂痕。 剛才的陌生電話撥入了。 他指尖一顫按下接通。 徐夢的聲音懶洋洋地,從大洋彼岸傳了過來:我聽說林淮雪醒了啊,我猜猜,凌安現在跑去見他了對吧。這才對嘛,畢竟,贗品哪有真的重要? 嗯我之前找過賴訴,他知道凌安心里有人,以為是你,我差點笑死了,原來你和他都不知道!你們都只是林淮雪的影子。尤其是你啊 林淮雪和他在大學就認識了,十七八歲,談了戀愛,結果林淮雪重病,在學校里消失了,我查到,當時凌安找了他很久,學校里都以為他死了。 凌安休學去旅行,遇到你。后來林淮雪病情好轉,兩人就又在一起了,沒猜錯的話,你當時被凌安分手了吧? 至于林淮雪怎么變成植物人的,他是因為七年前做了場失敗的手術。凌安那么愛他,估計當場崩潰了吧,凌安本來就有自毀傾向啊,不吃藥會犯病,受了那次刺激之后就更嚴重了,幸好,他又遇到賴訴和你,聊勝于無。 我猜測,他們可能考慮過結婚,也許在手術之前,就已經著手準備了。 你在他眼中是什么?一個可有可無的贗品。 一字一句,透過聲道扎進嚴汝霏的身體里。 心跳仿佛瞬間失衡。 忽然之間那些細節都迎刃而解。 初次見面,凌安問他家里有沒有兄弟。 被苛待卻留在畫室做模特和情人。 迷戀他的臉。 不回電話和信息除非是視訊。 酗酒 抑郁癥 忽冷忽熱。 不顧一切在車禍里保護他。 在暴雪天的樓下求和。 厭惡他的求婚。 見家長那天陳家長輩們的驚異是因為長得太相似。 戒指不是給他的,而是凌安與林淮雪的定情信物。 婚禮上說的話也是在懷念林淮雪。 原來每次凌安看著他的時候,都在思念另一個人。 他們在學校里彼此結識嗎? 再進一步是在酒會上,林淮雪問了他的名字,交換聯系方式凌安在婚禮上這樣自白他們的一段往事。 下課了就到圖書館自習嗎?互相研究作業,在假期約好二人情侶旅行。 同居的時候,他為林淮雪學廚藝,生病時依偎在一起。林淮雪做手術,他在外面苦等,是不是為里面的人撿起了曾經的信仰,在胸前劃十字架哀求上帝放過他們一雙戀人? 仿佛將舊傷疤撕裂的痛苦讓嚴汝霏一時喘不上氣,渾身緊繃顫抖,他幾乎拿不動手里的通訊工具,音道里還在傳出徐夢的諷刺,對方挖苦了什么,他已經聽不清,耳邊由遠至近地嗡嗡作響。 他對凌安付出的情感仿佛是一場笑話。 珠玉在前,誰看得上贗品的愛意? 嚴汝霏控制不住自己,推開了那扇門。 盡管他知道門后是刺眼的真相。 凌安正坐在床邊,低頭看著沉睡的林淮雪,室內安靜得只剩下心電儀的沉悶聲響。 他抬眸,望向來人,本以為是護士。 嚴汝霏。 他怔了須臾。 最后一只靴子也落地了。 凌安反倒覺得是一場解脫。 起身之前,他幫林淮雪蓋好被子,走到門口時不忘將門合上。 自始至終,嚴汝霏都在門口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 凌安對待白月光這么溫柔,仿佛生怕將對方吵醒,不愿意讓林淮雪聽到他們的對話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待遇,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后。 在走廊,凌安倚著墻,垂眸攏著打火機的火苗,慢慢點了支薄荷煙。 他聲音平靜:你想問什么? 嚴汝霏惡狠狠扼著他的肩膀,近乎失態:你把我當做林淮雪的替身? 有些事就是你看到的,的確如此。 他心里泛酸:林淮雪有什么好的,病成這樣了你也要?你瘋了嗎 凌安皺眉,打斷他: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