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我該回去了。凌安也慢慢平靜下來,摸了支煙吞云吐霧。 怎么,你家里的查崗了? 沒有。 算啦,我載你回家。 一路上,凌安都在思忖著剛才的錯覺,不可避免地回憶起嚴汝霏,車禍后見到的第一個人,仿佛是吊橋效應,他當時恍惚著,在那些劇痛和鮮血里探出手,去碰了一下對方的臉頰。 那張臉上沾著他的血。 凌安若有所思地回了家,站在玄關那兒發了會兒呆。 嚴汝霏也剛回來,久久沒有見到他進門,循聲走到玄關,見到那個人正在拈著煙對墻出神,玄關的墻上掛了一幅油畫。 趙金萌的作品,在九四年去世之前完成。嚴汝霏在他背后慢慢說起畫的來歷,你送我的禮物之一。 怪不得覺得畫里的女人眼熟。 凌安回了神,問:你還沒睡? 在等你。 一般而言,凌安不會對這種親昵做很多回應,大多時候都是敷衍了事,今天反常地沉默了須臾,抬眸盯著嚴汝霏瞧。 嚴汝霏注意到了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耐心頓時泛濫:怎么了? 沒事,今晚尤良去賽車,我在副駕坐了一程。去年發生車禍的時候你也在,挺恐怖的是吧,我剛才就是這種想法,盡管身體時不時發出想死的指令,精神本能是在反抗的。 你看了我半天就在想這些。 也有別的念頭。 可能你應該找個時間去復診。嚴汝霏對他早年的抑郁癥病史一清二楚,看起來凌安現在應當是治愈了,今晚的話卻仿佛危險信號。 凌安不以為意,正要往浴室走,被他攔住了,攬住腰走向樓上的房間。 去哪? 嚴汝霏不答,推開了一扇門。 這棟別墅新房的布置,凌安幾乎沒有仔細看過,都是對方一手包辦的,所以他也不清楚這扇門后是什么。 他第一眼見到了畫架,以及墻上被月亮隨意照亮的一排色彩斑斕的人像畫。 畫室 畫上的人清一色是黑發白膚的少年,十來歲,約莫十年前的形象。 你第一次和我分手前后,我斷斷續續畫的關于你的作品。原本在你第二次提分手之前打算送給你。 我手里有的東西,財富或者名譽,你以前就滿不在乎。我贈給你這些是對我來說獨一無二,不存在第二份的感情。我也只想和你過這一輩子。 新婚快樂。嚴汝霏輕聲說。 須臾之間,凌安下意識轉移了視線,望向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 車禍,月光,血,手術室。 無人知曉他十年前與林淮雪重逢之前曾有過掙扎,夜半夢醒獨自一人,眼前浮現的那張臉究竟是嚴汝霏,還是林淮雪? 他曾經問過自己。 如今凌安已經不愿再繼續分辨了,之所以存在這種疑問無非是他十年前不堅定。 不是愛上兩個人,而是動搖,他注定是要下地獄,死無全尸的。 當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看著嚴汝霏,默然上前吻了這個人。 前拉斐爾派的畫家羅塞蒂,愛上模特西岱爾與她結婚,在她死于鴉片后創作了貝雅特麗齊,那幅畫里是作者絕望的愛,以及死亡。 畫家愛的究竟是模特畫中的形象,還是模特本人? 凌安不明白,無法理解,但他永遠不是嚴汝霏心中的繆斯和奧菲利亞,盡管他也曾經溺斃在水里。 他掐了煙,慢吞吞湊近了嚴汝霏,雙手環抱住了對方,翹起嘴角:這是新婚禮物吧,我不知道回贈你什么合適。 凌安的眉眼因為愉悅而比往日動人,嚴汝霏也垂下眼簾,指腹慢慢摩挲著青年的雙唇,睹畫思人沒多少意思,至少凌安在他心中是這樣,本人遠比記憶和想象更讓他發瘋。 畫室角落塞了一個小沙發,幾乎與十年前的是同樣的布置。 一如以前,凌安躺在不寬敞的沙發布料里被他任意擺弄,雙手搭在他肩上,輕微地蹙眉,凌安喘息著起身撿起衣服,忽然回頭問他:你上次打算把蜜月定在哪兒?C國? 去嗎? 嚴汝霏從背后抱住他。 他看了嚴汝霏一會兒:你安排吧。 嚴汝霏腦海里涌起難以言喻的快樂。 他和凌安,似乎正往正確的方式發展著。 次日,嚴汝霏收到了海外鑒定機構發來的信件,關于他和陳蘭心的血緣鑒定,他看著郵件名稱許久,輕點打開。 99.99%親子關系; 在看什么? 凌安見他出神了很久,自顧自地湊近了。 嚴汝霏不緊不慢將郵件刪了:沒什么。 他忽然好奇,與他模樣相似的血親究竟是哪一位? 50、第 50 章 你們知道林淮雪嗎? 徐夢喝多了,在包廂里抓著蘇摩喋喋不休。 蘇摩今晚已經第四次聽到這個名字了,不明不白:你知道的話可以告訴我,不要這么設疑。 說完就被一只手罩住了半張臉,徐夢嬉笑的面孔在指縫間顯得更可怖詭異了,只見他緩緩湊近了蘇摩,幾乎將鼻尖都碰到:你和林淮雪,這里,長得有些相似。 他指著蘇摩的眼睛。 蘇摩莫名其妙:林淮雪是哪個明星? 不是明星,他是林家長子。 林家? 就是你想的那個林。 徐夢這個反應,蘇摩隱約回憶起一些細節,但他沒問出口。 他不說話,徐夢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左顧右盼問道:凌安沒過來? 他這兩個星期都在A國。蘇摩回答。 出差? 蘇摩恰好昨天打電話約凌安,后者與他解釋了緣由,正在海外與嚴汝霏度假兩周。 他聽得出來,凌安似乎玩得蠻高興的,說話時身旁還有一個男人的雜音問他要不要泡茶。 嚴汝霏 林淮雪 他猜測到了某些不該知道的事。 沒見過林淮雪,也不清楚其中細節,蘇摩只裝作不知情。 徐夢扯了一下嘴角:這兩人怎么聯姻聯出真感情了。 也許本來就是互相喜歡的蘇摩拿了杯酒小酌,覺得酸,外人怎么知道。 這是一個新思路。徐夢思忖片刻,他們以前好過嗎? 凌安正在朋友開的茶館里休息。服務生推銷了幾種茶葉,他都隨便買了點,興致勃勃煮水泡茶,應嚴汝霏的要求多拿了個杯子。 嚴汝霏這陣子與他同居,也發現對方喜好茶葉,順水推舟勸他戒酒:你以后犯酒癮了,不如喝點茶。 那差別可太大了。凌安低頭研究茶葉,慢慢戒酒,不著急。 嚴汝霏不那么贊同,但也沒有反駁,破壞今夜的好氣氛。 度假,或者說度蜜月,這事是凌安提議的,之前訂好了時間,本該是第二周。 下午來凌安忽然一通電話打進來,說自己已經在EMT總部樓下,問他要不要出來玩。 你看過校園電視劇嗎,我在模仿中學生放學后到女同學家樓下邀請她約會。 黑膜車窗降下,坐在豪車里的凌安雙手搭著方向盤,這么解釋自己的舉動。 他饒有興味:我不是女同學。 你是大畫家,上車吧。凌安朝他說,我們私奔去外地。 嚴汝霏對旅游沒有興趣,但對他的態度轉變幾乎難以壓抑地感到欣喜,枯燥無聊的展館都覺得有趣,因為凌安在旁邊亂七八糟地解說。 周末,展館里很多中小學的孩子,不乏高中情侶。 嚴汝霏冷不丁說:在這地方約會大概是高中生的愛好。 凌安心想猜對了,他前陣子才聽陳孟和女友去各種展館博物館參觀,今天心血來潮約了嚴汝霏,他將視線從玻璃柜子里的蠟像轉到自己身邊的男人身上,后者正低眉順目地觀察下面的注解。 校園paro。他朝嚴汝霏勾了勾手指,假裝是高中生放假偷偷約會。 你剛才才說私奔嗯,也一樣?嚴汝霏久久地看著他,晚上吃什么? 兩人隨便找了個地方下館子,吃完飯散步,鄰市是旅游城市,這會兒有些零散的游客和導游團,搖著旗子走在前面,步行街人頭攢動。 凌安邊走邊看路邊的店鋪,略微慢了半步,嚴汝霏時不時回頭瞄他一眼。 第二天,嚴汝霏將能處理的事務解決了,有的往后推,將度假的日期提前。 他倆現在在A國南方城市,華人開的一家茶館。凌安一本正經在侍者旁邊看泡茶的姿勢,托著腮,睫毛低垂,端著茶杯的十指纖細,熱氣氤氳里抬起一雙濃黑的眸子盯著他看。嚴汝霏越過茶具,俯身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凌安在他眼中見到的情緒,約莫與路上見到的高中男生看女友時沒什么區別,他也被感染覺得快樂。 這是在重新談戀愛嗎。 他們都這樣認為。 凌安與他回了酒店,次日一早準備飛另一個城市。 回去第一件事是順理成章上床,做完了,凌安起來處理昨天遺留的工作,嚴汝霏靠在他身邊抽事后煙,兩人沒有說話,凌安盯著報表許久,忽然回頭對上煙霧彌漫的一雙淺瞳。 你不睡覺? 在等你。 凌安眨了下眼:這有什么意思啊。 嚴汝霏完全沒有離開睡覺的意思,他剛洗了澡出來,裸著上身,精壯的身體帶著潮氣,咬著煙含糊說道:我想和你待一起。 凌安也不再說什么,繼續回郵件,余光里是情人百無聊賴吞云吐霧的俊美面孔,他工作了半小時就停歇了,闔上電腦。 睡覺?嚴汝霏問他。 他一笑:不然呢。 翌日,兩人飛到南邊另一座城市,早年凌安曾經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有個熟人也在此定居,之前與他關系還不錯,他提前聯系了對方帶著嚴汝霏上門做客。 熟人已經結婚生子,女兒上小學了。凌安特意帶了紅包和禮物給小姑娘,熟人也樂了:我沒想到你也結婚了,強強聯合嘛,挺好。 嚴汝霏在一旁淡淡微笑:也不算強強聯合。 凌安見他這樣就知道這人準備秀點什么,果然他接下來就說:我和凌安十八歲就在一起,只是中途分開,算是破鏡重圓。 熟人的嘴巴頓時張開成了o型:哦?以前有段時間凌安推脫說自己有男友,原來指的是你啊。 之后的我不清楚,十八歲的話,他的男友是我沒錯。 這話好酸哈哈,好啦,都結婚了。說完,熟人轉過頭去看凌安,發現這人低著頭玩手機上的掛墜,你怎么也不說一下是不是你老公。 不是。他隨手把玩具放在小姑娘手里,坦白道。 熟人并沒有相信,只是笑著與他倆聊起了另一個話題,當年那些同學后來的去向。嚴汝霏掃了與女孩玩耍的凌安一眼,繼續寒暄。 這次度假,凌安沒有做太多安排,一時興起計劃北上去Y州母校故地重游。 嚴汝霏無可無不可,自顧自遺憾兩人沒有在Y州見過面,分明都在那兒待了好些年,他突然冒出些念頭:你如果和我在同一所學校也不錯。 下輩子試試申請同一個大學。凌安琢磨了片刻,嚴汝霏的本碩學校有點遠,到那兒參觀一遍也可以,又向對方提議改行程去學府,剛好陳孟也在Z城。 忽然,凌安的手機響了。 他奇道:陳蘭心這時候打電話給我? 十幾個小時的時差,這會兒國內已經是半夜。 嚴汝霏正在酒店房間里搗鼓買來的甜品,準備泡杯牛奶,他剛好從廚房里踏出來,遠遠瞥見身材頎長的青年站在落地窗邊的背影接電話,大約正和誰分享外面的日落夕陽。 他將布丁擺在桌上,坐在一旁。 他只聽到凌安對電話那邊說了一句話「他醒了」。 疑問句 聲音近乎顫抖。 嚴汝霏詫異地抬眸看向落地窗前的青年,對方盯著窗外看,臉色蒼白,攥緊手機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怎么了?嚴汝霏皺眉,走近他。 凌安放下手機,垂著眼簾不知道在看哪里,好一會兒才說:我得回一趟K國。 K國? 林淮雪醒了。他啞著嗓子說。 51、第 51 章 林淮雪,林家長子,傳聞中一出生就被送到國外養病,不見外人。 陳孟回憶著這個名字,卻沒有多少印象,僅有的相關記憶,都來自長輩們的只言片語。 他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凌安的聯姻對象,這會兒正抽著煙,臉上神色倒是淡淡,看不出什么來。 你打聽林淮雪,為什么?陳孟與嚴汝霏,不那么熟稔,雖然現在是一家人了,但總覺得哪兒怪異。 你二哥又去看他了。嚴汝霏略去了細節,凌安是在蜜月期間突然匆忙飛到K國的,看起來不太對勁,他當時沒有多問,以為林淮雪可能又出了什么癥狀。 陳孟哦了聲,斟酌著說:林淮雪,這些年幾乎沒人再提起過他了,我和他也沒見過啊,他應該和凌安差不多年紀? 年長一些。關于他的事,我不清楚,家里人不愿意說他是基因遺傳病,林陳兩家人少是有原因的,這種事不能外傳。 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常年在國外治病,不回國,聽說在學校里也是用別的名字。 你知道陳家人幾乎都移民了,后來林姨夫去世,我們跟國內林家幾乎沒有聯系,國內大多不清楚林家有個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