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22節
……一定只是個小小的挫折。 他收起傘,撣撣衣角的水珠,他一身上好布料,只輕輕一彈,附著在上面的水珠,便被柳先生隨手揮到腳下的雨水中。 這些在船上搞風搞雨的年輕人啊…… 無論是之前被他們抓到的幽靈,還是之后沖出來幫助幽靈逃脫的兇手—— 如今,就像這顆雖然一時給他帶來困擾,但終究會被揮落足下,跌落泥濘的水珠。 終究,會葬身海底的。 柳先生已經退步到了中堂的缺口。 沒有了風雨,干燥舒適的空氣包圍著他,他的心舒緩下來,但僅只一瞬,有個濕漉漉的人自背后將他緊緊擁抱! 誰? 是誰? 在這個只剩下蠢笨如豬的船員和膽小如鼠的老板的船上,怎么還會有人在外頭活動! 柳先生錯愕已極,全力將脖子往后扭,可也只能看見身后人的半邊臉。 那僅露出的半邊臉,又被黑暗吞沒了一半,零星可見的五官,扭曲著興奮,快活,解脫,扭曲得不像人的模樣。 他視線里,對方抬起手,手上是一枚打火機。 “咔嚓?!?/br> 火焰燃起。 水面,越來越近了。 托著紀詢的霍染因,甚至能夠透過薄薄的一層水,看見海面上的景象。 生路與他們僅隔一層薄膜。 但是往常引以為傲的身體和意志,到了這時候,已經是空空如也的沙漏,霍染因拼命的搖晃著,希望再搖下一兩粒能讓他堅持的沙子來。 馬上就到了! 馬上就到…… 他就是,有一點累…… 他們在臨近海面的時候,向下滑了一下……就在這時刻,一雙手從背后托起他們,帶著他們,一起奮力游上海面。 當三人一同自海里掙扎到水面上時,孟負山的目光,穿透海水與甲板的距離,看見了船舷上的阿邦,也看見了阿邦穩穩托舉的手槍。 似乎,也看見了,阿邦輕輕扣下的手指。 剎那之間,孟負山做出決定。 他斜過身體,以自己的身體為盾牌,擋在紀詢和霍染因之前,他的后背仿佛被重重擊了一拳,子彈從中貫穿,而他沒有停頓,甚至像是沒有感覺到疼痛。 他依然面不改色的,如同山岳一般,快速將紀詢和霍染因朝船艙女人們拋下來的繩索送去。 也是這個時候,熱騰騰的火焰,映紅了半邊的天空。 他們一同向火焰燃起的方向看見,仿佛看見甲板上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人體正在熊熊燃燒,如同兩具盛大的人體火炬,用所有血rou油脂,將這艘船上的罪惡,徹底點燃焚燒—— 而守在甲板邊的阿邦,這時也終于倉皇失措地從甲板邊逃離。 霍染因終于抓住了繩索。 一直到此時,孟負山的雙手,方才開始失去力量。 霍染因立時回頭抓住他,他的手掌,確實抓住了孟負山的胳膊。 但是孟負山沒有用力,海水里,孟負山沉默無聲望著他。 “孟負山!”霍染因喊出來,“抓??!” 但是沒有回應。 孟負山一語不發。 海浪涌上來,而孟負山滑下去。 獨自一人,滑入漆黑的,孤寂的,深淵一般的大海之中。 霍染因向前一撲,想要將掉入海中的孟負山再抓住,但他撈了個空,昏迷的紀詢也被他扯動著滑了一下,身上的氧氣瓶滑入海水。 大海又吞沒了一個人。 只有殘留的鮮血,和夜里海水顏色幾無差別的鮮血,蕩漾在海水之中。 而等又一個浪頭翻涌過來,那點海中的血色,也和孟負山一樣,消失無蹤。 他們被女人們合力拖上了船艙。 霍染因將紀詢放好之后,第一瞬間撲向窗口,想要下去找孟負山。 但這時候,直升機下垂的軟梯飄到船艙窗戶前。 袁越抓著軟梯,看過來,臉色凝重且關心。 “現在什么情況?” 霍染因閉閉眼:“趕緊安排救人,兩個重傷,一個在船艙里,一個在海里……” 船艙里有人驚呼。 霍染因慢了半拍,看過去,看見原本呆在遠處,派出了接駁船的那艘游輪,已經行駛到了距離他們很近的位置。 似乎有一個人,站在對面的甲板上,看過來。 這艘船,打出燈語。 霍染因辨識出來: “是否需要救治?” “我船上有專業的醫療設備,與執照醫護?!?/br> 第二八四章 正文完 紀詢從漆黑中復蘇。 他感覺自己像是自一個小盹中突然驚醒,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的。 身上不怎么疼,但有很強的麻痹感。 打了麻醉還是止痛? 他看著天花板,天花板是拱頂的,上頭有天使奔向圣母的彩繪,他看見周圍華貴的木制家具,圓弧形的巨大窗戶,窗戶雖然被窗簾遮住,但能看見外頭的天是黑色的。 看樣子不是醫院啊。 他再試著找一些更貼近自己的……不費任何力氣,他的腦袋輕輕一歪,便望見坐在床頭旁的人。 霍染因。 霍染因陷在沙發里,明明疲倦已極,還強撐著坐在那里講電話,他似乎累得連兩只手都抬不起來了,一只手放在扶手上撐著身體,另一只手捂著嘴邊,電話則夾在他的耳朵與肩膀之間…… 當他的目光與霍染因的撞上時,對方沒有什么直接的表情變化,但整個房間的空氣,似乎在這瞬間,松弛許多。 而后霍染因掛掉電話。 “醒了?!?/br> “……唔?!奔o詢含混應道。 他慢慢地尋找著對自己身體的知覺,大腦,舌頭,雙手,雙腳,軀干……然后,更多更細膩的感覺,自身體的各處反饋過來。 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艘柔軟的大床上,吊著吊瓶。 大床在微微搖晃,也許這種搖晃并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實在搖晃。 隨著意識的蘇醒,記憶也跟著蘇醒,能想起來的最后記憶,是他們在海底解開鎖鏈。 “我昏了多久?”紀詢問。 “兩個小時?!被羧疽?,“醫生和護士剛剛才給你處理完傷口?!?/br> “船呢?”能想起的最后記憶,是他們在海底解開鐵鏈。 “袁越在現場,和其他人一起處理,但在他們到達之前,ben先抱住了柳先生,一同自焚而死?!被羧疽蛘f。 “吳老板呢?”紀詢問。 “吳老板還在?!?/br> “那就好,至少還有個當年的人,活著在船上被抓到?!奔o詢咝咝抽氣,“要是我用這一身傷換下來的人,又死在了ben的私刑下,我也不知道找誰說冤枉去。對了,這艘船往哪里去?” “岸上?!被羧疽?,“送你去醫院。你傷得這么重,不敢讓你乘直升機?!?/br> “孟負山呢?”紀詢又問。 “……”前面對答如流的霍染因,在此時忽然沉默。 本來已經做好了孟負山被警察抓住的紀詢,疑惑地看著霍染因。 “孟負山……”霍染因深吸一口氣,“跳下來救我們,被子彈射中,滑入海里。警方正在全力搜救,但是沒有找到人?!?/br> 他一口氣說完了最艱難的事情,看向紀詢,準備隨時按住可能激動的傷者。 但紀詢只是怔了怔。 他閉上眼,又睜開,已經開始說別的事情了:“你的手機借我一下?!?/br> 霍染因:“怎么?” 紀詢:“我有些電話要打?!?/br> 同時,他護著中槍的右手臂,咬牙挪了挪身體,自床上坐起來,可還沒坐好,身體便向床下歪去。 霍染因眼疾手快扶他一把。 “打電話不用起床?!?/br> “除了打電話之外,當然還有別的事,我還要去見這艘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