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16節
“你真是……”紀詢笑道,“比我話還多啊。人老了,愛嘮叨?” 柳先生搖了搖頭。 他做個手勢,繼續。 于是,一捧辣椒面遞了上來。 保鏢笑道:“剛才用辣椒面灑我們老板?” 那紅刺刺的辣椒面,便被直接涂抹在紀詢的傷口上。 “呃——” 像是傷口里生出了火苗,火焰在他身上肆虐,紀詢感覺自己被投入了火中,他情不自禁地扭動起來,但是插入他鎖骨的鉤子,像是惡魔的爪鉤,更深的探入他的身體。 但是再劇烈的疼痛,在持續了一段的時間之后,也是會麻木的。 所以,當紀詢的痛感將要開始遲鈍的時候,他們拿來一盆水。 “不能感染了,感染可是要命的,給你消消毒?!?/br> 這盆鹽水整個潑到了紀詢的身上。 這一瞬間所爆發出的刺激疼痛,讓紀詢大腦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啊啊——” 當紀詢在意識到自己在慘叫的時候,鹽水已經浸透了他的衣服,緊緊的貼在他的傷口上,給他持續不斷的刺激。 他艱難的想要收口,可是更新的東西被端上來了。 冰塊,還有噴火槍。 “廚房里有很多東西?!边@次是阿邦,阿邦露出笑容,“都有妙用。你剛才拿著一根點燃的火柴,威脅我們,對不對?” 他開了噴火槍。 “不能讓你流血流死了?!?/br> 火槍的火焰,靠近紀詢的槍傷。 紀詢猛地閉上眼睛。 他感覺皮rou在火焰中蜷縮起來,聞到rou被燒熟又燒焦的臭味。 就好像是,理智的弦,也在這時候被火焰熔斷了。 “啊——啊啊啊——” “叫吧?!?/br> 柳先生示意保鏢,將剛剛被紀詢丟出來冒充屏蔽器的擴音器拿過來。 “剛才不是有無窮無盡的話能說嗎?現在,開始慘叫,叫給你的同伴聽,讓他們知道,你,有多痛?!?/br> “啊啊啊啊啊——” 痛楚占據了所有理智,當理智已經消泯,人類只能通過最原始的叫喊方式將其宣泄出來。 擴音喇叭,忠實地將紀詢的慘叫,傳遍甲板上下。 凄冷的深海上,人類被虐待而發出的無助哀嚎傳了很遠很遠,那種痛楚,通過聲音,只能窺探一二,但這已足夠令人汗毛倒豎。 那么慘叫的人真正感受到的痛楚…… 然而慘叫短暫到在所有人沒有預料的情況里戛然中止了,接著是很短很短的兩聲粗喘,而后紀詢的聲音響起來。 他強忍疼痛,咬字清晰,語速飛快,速戰速決: “船上二樓的人都給我聽著,無論誰去敲門都絕對不要出來,會成為柳先生的人質!你們趕緊趁現在換個房間躲起來或者把衣柜推到門后阻攔,躲著,等警——” 擴音器被粗暴的奪走了,阿邦用力一腳踹在紀詢的腹部,紀詢整個人都在鐵鉤上晃蕩了一圈,他剛想伸手抓住鐵鉤,又被保鏢拽著,劈頭蓋臉拿鞭子砸了一通,但這些如同雨點降下來的疼痛,暫時沒有了傷害紀詢的力量。 紀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向二樓的所有人示警。 紀詢剛剛出來,不是為了吳老板。 不全是為了吳老板,曾經殺人的吳老板罪有應得,合該被法律審判,但是他或許不應該死在柳先生的私刑之下,死在柳先生對警察的威脅之中! 而除了吳老板以外,船上還有其他人。 還有老板,還有船員。 他們都是既吳老板之后,柳先生潛在的人質。如果他不救吳老板,吳老板死后,柳先生就要去找這些人來當新的人質! 他們也都不是好人,他們都在這個地方漠視了無辜的女人的死亡,甚至間接或直接導致這些無辜女人的死亡。 然后,他便能夠漠視他們作為人質,一個個被柳先生拿來當威脅他的工具再殺死嗎? “你覺得你這樣說了,我就不會再上去搶人質嗎?”柳先生的臉,宛如冰冷漆黑的海水。 “是啊?!奔o詢艱難地露出一個笑臉,笑臉總能將人嘲諷,“你確實不會。因為你很謹慎,你害怕我的同伴埋伏你?!?/br> “你的同伴在甲板底下?!绷壬?。 “但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摸上來了?!奔o詢,“這時候,如果你上去二樓抓人,你很有可能被隱藏在不知哪個角落的——我的同伴——埋伏,到時候,別說抓人了,恐怕連我,你都會遺失。這是你不能接受的風險,所以你不會?!?/br> “我是很重要的?!?/br> 紀詢喘著氣。 他有點續不上氣來。 “這些在你答應放過吳老板也要誘我出來的時候,就想好了,所有這些,你我都心知肚明?!?/br> “我需要的是你?!绷壬p聲重復,“知道就好?!?/br> “看來你確實是一個充滿殉道者氣質的警察……但你應該見好就收。見好就收是個可貴的品格?!?/br> “保住底下的女人,差不多了。接下去盡可以看著我把其他人一個個拉出來殺掉。歹徒內訌,警方不應該拍手叫好嗎?你卻想做這世界的救世主?!?/br> “真是耀眼的光輝啊,甚至想要無差別普度整艘船。 “你覺得光輝一照,其中的罪人就會改邪歸正嗎?萬一罪惡的火苗越燒越烈,萬一我成功脫逃,東山再起,一艘新船,和許多老面孔。 “到時候,我還要感謝你——” 柳先生托起紀詢的下巴,他的手指沾了血。于是他將這血擦在紀詢臉上。 “替我這么周道的保全客戶。罪惡的未來,有你一份。像你這樣普度眾生的活菩薩,比我辦公室里的媽祖像,更能保佑我這艘船,舟航順濟,風定波平。那時你再上船,給你打折?!?/br> 紀詢看著柳先生,張開嘴。 可是柳先生已經揮下胳膊,簡短,有力。 “知道你會說話,你滿肚子的道理,都說給大海聽吧?!?/br> 他轉向阿邦: “把他放下來,再用鐵鏈綁起來,吊著,放入海里,給他同伴看?!?/br> 第二八一章 紀詢沒有變,只是迷路了,需要有人把他帶回來。 船艙內安安靜靜。 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戶之外,吊著一個破破爛爛的人,他衣服破碎,渾身都是傷口,皮rou翻綻,雨水混著鮮血,從那具顫抖的身軀一條條、一縷縷往下落,如果不是他勉強動了一下腦袋,這簡直像是副被窗框框起來的死亡之畫。 可正是因為他動了。 所以死亡之畫,變成了恐怖之畫。 這種經由被人折磨而成的慘景,光只遠遠觀望,便讓人感覺到自心底升起的戰栗。 保鏢們看著紀詢,老板們看著紀詢。 人群里,霍染因和孟負山也看著紀詢。 霍染因眼睜睜看著,紀詢自他眼前落下去,落入海中,對方遍體鱗傷的身體,一落入海水,便劇烈的晃動一下。 疼痛。 海水的鹽分,落在傷口上,一定如同群魚的撕咬。 沒有人看見,連霍染因自己也沒有注意,他衣服下的手臂冒出了細細的疙瘩,上面泛出過敏似的紅色,那是紀詢的痛苦在他身上最直觀的體現。 他忽地眨了一下眼。 不知什么時候,窗外的景象變了。 有些失真,變得粗糲。 模糊的粒子在霍染因的視線里晃動,是眼睛的問題嗎?他反復眨著眼,可是那斑駁細密的點狀物,依然無規律的在霍染因的視線里晃動。 霍染因抬手望了一眼,脫離了漆黑的窗外的景象,他仿佛在自己手上看見了那密密飛舞的細點。 干涸的,深暗的。 從紀詢身體里涌現出來的血點。 柳先生不會殺死紀詢。 他們都有這樣的判斷。 柳先生只會無休止的折磨紀詢,將紀詢折磨瘋,或者將旁觀的他們,折磨瘋。 霍染因再度看向窗外。 窗戶是囚籠,囚籠里吊鎖的人,被浸沒入海,再被吊起,再被浸沒,窒息和絕望就在這短短的喘息之間被無限拖長,而他的身體,還在不斷流淌出鮮血。 他的血要流盡。 要為他人流盡了。 手上的血點,開始往他的皮膚下鉆,他的手被染紅了,被紀詢的血染紅了。 柳先生是元兇,他是幫兇—— 霍染因忽然自人群中離開。 孟負山無聲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