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81節
我的個乖乖,讀書人的心眼,那是真的壞啊,這種主意都能想得到,要命的是想想還真可行! 密特劉又開始說話了,他問這些天來,是誰給船長送飯的。 給船長送飯的人是我和曹航。 他問我們,在給船長送進飯菜的時候,有沒有見到什么行蹤guijue的人(那兩個字怎么寫來著?)。 我說記不得了。曹航也跟著搖頭,但不是沒看見,是看見太多人了,大副、甲板長、輪機長……什么人都有,不奇怪,大副的房間就在隔壁,大副人好又好客,大家都時常出入大副的房間。 密特劉皺起了眉,仿佛我們的回答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切,看他那一副自高自大,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樣子…… 換句話說,能接近倉庫的人都有嫌疑,對吧?金松在旁邊總結。 可是能接近倉庫的人多了去了,管事層都能接近,像我這種需要從倉庫里拿庫存品的廚房幫廚也能接近,那怎么說,大家都可能是黑的? 付格突然說話:我看這些水手要好好盤問盤問,大家都知道,船長平日里就不怎么看得上水手,水手心里估計也藏了很多怨恨吧。 狗東西!狗東西!這黑鍋就這樣被推過來了,我可不同意! 我立刻大聲反駁:你是船上的管事,你也能接近倉庫,你還掌管著進船長房間的鑰匙,你才是最有可能的兇手! 我和他的相互指責被金松威嚴地打斷了。 金松說:今天就到這里。 1976年4月11日 距離發現船長尸體又在現場分析了一通之后,為了找出兇手,也為了防備兇手再度殺人,大家過往的日常生活全被顛覆了。 連著三天,我們船上所有刀具尖銳物,和繩索都被管制起來,老褚做飯揮刀都老被人盯著,每天一到晚上九點,就集體來到食堂中打地鋪,臭腳的味道彌漫在食堂,大家的鼾聲此起彼伏,被吵得睡不著的那些人呢……比如我……便得痛苦于鼻子太靈,聞著各種各樣的酸腌腳臭味,又得痛苦于視力太好,看著蟑螂從腦袋旁爬過…… 這還是上半夜,等到下半夜,好不容易有了點睡意,又有人要起夜,起夜也不能一個人去,還得找個人陪著一起去,鬧騰兩下,所有睡著的人都被叫醒了,后來也不讓人出去起夜了,安了個尿壺在食堂的一角,半夜想上廁所就去那里。 這就算了,半夜不知道誰把尿壺打翻了,嘔吐聲響起一片…… 晚上的睡覺是一難,白天的組隊巡邏又是另一難,總之一連三天,大家都被折騰得夠嗆,個個從身到心疲憊不堪,站著都能睡著,脾氣又大得不得了,像是一團火揣在心里,遇著點油星就要爆炸。 而與此相對的,是找兇手的事情還沒有端倪。 大家都被看守成這樣了,監獄里的勞改犯過得都比我們輕松點,兇手又不是傻x,這時候還會露出馬腳給你抓嗎! 船上的日子實在苦悶。 我想起霍小姐,給她送了盤水果,不值什么,只是一些耐放的蘋果橘子而已。但就是這點東西,也是廚房里干活的人才有的特權,不知道霍小姐會不會嫌棄…… 我想多了,霍小姐很高興地謝謝了我,還當著我的面吃了瓣橘子。 有點酸,芋沿爾她酸得皺起臉來直吐舌頭。采辦船貨的還是付格這個管事,狗東西,一面冤枉我,一面又私吞了所有人的伙食費,再拿些丟地上也沒人要的酸橘子爛蘋果來敷衍我們! 送完了東西我本來要走,但霍小姐叫住我,叫我和她一起吃水果。 我大吃一驚,我應該拒絕的,大家雖然沒有明說,但都默契地和霍小姐保持一定的不驚擾霍小姐的距離。但當我的名字自霍小姐的嘴中說出的時候,我就跟中了邪……不不,我就跟患了相思病一樣,歪歪扭扭地坐了下來。 ‘林小刀’、‘林小刀’,我的名字每自霍小姐嘴中出現一遍,難受的勁兒就從心中多涌現一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對自己哪哪都不滿意起來了,尤其不滿意自己一點氣勢也沒有的名字,這平庸無奇的名字,仿佛照映著我平庸無奇的人生。 我想,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給自己改個霸氣的名字。 霍小姐忽然問我:找到殺害船長的兇手了嗎? 我從自y自y(一個形容自責的成語)中清醒過來,看見霍小姐瘦尖的下巴,泛黑的眼圈。原來這幾天,不止外頭的人互相猜疑,疲于奔命,霍小姐也和我們一起受罪。 一個想法在我心中醞釀…… 但我沒下定決心,我最后也沒能給出霍小姐答案,畏首畏尾丑態百出地退下了。但霍小姐始終寬容地注視著我,直到我離開許久,還記得她那雙水靈靈的漂亮眼睛……那雙眼睛闖入了我的夢中,是我平庸的夢里唯一不平庸的東西。 我做出決定了,當大家再次聚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站起來宣布,把我當成殺害船長的兇手吧! 眾人嘩然。但我告訴大家,我并非真正的兇手,我之所以站出來頂包,只是大家都累了,眼看著就堅持不下去了,但追查兇手還是沒有眉目。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霍小姐跟著我們一起無休止地擔憂下去?;粜〗慵热怀霈F在我們的船上,我們就有責任保護她過得愉快。 我的發言贏得了滿堂喝彩,我相信我這番話說入了所有人心中。 霍小姐不只是我的夢,也是其他所有人的夢,至少是我們所有水手的夢。 她是我們這趟航程之后,再也無法碰觸到的人。 1976年4月12日 既然‘兇手’找到了,總要有個儀式。 我的房間的床鋪底下,找到了殘留著破損皮膚組織的繩子,這便是‘勒死’船長的那根繩子。 贓物找到,我又低頭說出供詞,大概就是之前密特劉推理出的換鎖進入船長室的辦法,‘物證’‘認罪’齊全,我被當著霍小姐的面,扭送關押進房間里,還有單獨‘看守’我的船員。 這個過程,我偷眼看著霍小姐。 得知兇手被找到之后,霍小姐果然開懷起來,她似乎忘記了之前是我給她送果盤的,但我能夠理解,我們只面對霍小姐一個,而霍小姐面對我們所有,她記不住我,也是正常的。 船上決定舉辦舞會,是密特劉提出的,說兇手抓到了,大家也該慶祝慶祝,一洗沉沒。 這家伙別的不會,就是一張嘴巴特別厲害……大家被他說動了,開始積極籌備起來。 到了晚間,他們把平常大家吃飯的食堂收拾出來,掛上各種裝飾,又添了很多照明燈泡,再奢侈地把酒和rou都擺上桌,還拿出船長珍藏的磁帶機,可以放音樂。 我跟大家說我也想參加晚宴。 大家反對,兇手如果參加晚宴,還做什么兇手! 我退而求其次,你們在里邊,我躲在外邊看看。 大家猶豫過后答應了我,我便在食堂的窗戶外,有了個小小的容身之地。 霍小姐出來了。 她穿著一身漂亮的紅禮服,那絲絨紅的禮服,是我們水手拆下窗簾制成的,還有霍小姐那小巧玲瓏的珍珠冠,無疑也是我們水手下海撈上來的珍珠攢起的! 宴會開始了,密特劉第一個上前和霍小姐跳舞。他們跳的步伐我看不懂,只聽見里頭傳來竊竊的聲音,說是華什么滋,很厲害的東西,管理層的所有人已經聚在一起開始學習了。 我縮在窗戶外頭,在黑暗里,朝著一個小小的發亮的窗框往里看。 酒香,食物的香氣,還有那紅色的裙擺,在升騰的音樂和氤氳的香氣中,旋啊,旋啊,旋啊…… 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低下了自己平日里高傲的頭顱,排著隊,等待和霍小姐跳舞?;粜〗憔褪沁@場舞會上的唯一女王,余下的其他人,都是她裙下的臣子,如果誰能在舞會上得到女王的第二次眷顧,他也將得到在場所有人的嫉妒……但雖然,霍小姐的衣服和首飾都有我們的功勞,但水手們根本就不懂華什么滋,有個冒冒失失上去的還踩到了霍小姐的腳,后來再也沒有水手敢上去了…… 就算中途出了這些窘境,舞會還是無比的熱鬧,大家跳啊,唱啊,歡快的笑聲在漆黑的海上遠遠傳開,這艘船,就這樣變成了海上的小小天堂。 舞會進行了很久,最后酒被喝光,杯盤狼藉,大家都有些喝大了,除了我,作為‘兇手’,我要被‘看押’在房間里,是唯一一個不能進入舞會,只能飽飲冷風的人。 霍小姐有些頭暈,先回房間睡覺了。 大家也喝大了,但宴會現場還是要收拾的,這些本來都是水手的任務,但今天,管事層的大老爺們也沒急著走,一個個坐在座位上消食。 龍哥突然感慨:今晚的氣氛真不錯,好像把前三天的隔閡都洗去了。接著他問,今天晚上,我們大家還要一起睡嗎?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大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鼾聲,腳臭,蟑螂,尿液,頓時剛剛溫馨的氣氛,夢幻泡影般消失。 駕助錢振義是大副金松的人,錢振義這人脾氣挺不錯,也比較體恤下邊的水手,他說: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能不能找個新的解決之道。 其實我們已經有了兇手了。付格在人群中嘀咕。你們說對嗎? 兇手!什么叫已經有了兇手!他說的不就是我嗎?我已經為大家做出犧牲了,現在大家還要把我繼續敲骨吸髓嗎? 那是假的!關鍵時候,醉醺醺的金松大喝一聲。 接著,他稍稍坐正了,喊了呆在外頭的我一聲,讓我進來。 我進去,狠狠盯著付格,以及和付格穿一條褲子的管事層。 付格不甘示弱地和我對視,還沖我露出挑釁的笑容。 你們消停點。金松說?,F在的‘兇手’,只是我們的自欺欺人。我們可以把他當成‘兇手’處理了安慰自己,但兇手會因為我們這么做了,就不再對我們造成威脅嗎? 兇手說不定只是和船長有仇,未必要殺我們。付格又嘀咕。 確實也有這個可能性。我們都希望兇手只想殺船長。金松說。這樣吧,這幾天大家都累了,我給個解決的辦法。 既然現在找兇手是個不可能的事情,那我們也不要找什么兇手了。我也希望藏在我們之中的兇手,就此收手,大家相安無事,平安是福。既然不著兇手了,那么船長的尸體,就必須處理掉。 干脆來抽個盲簽,誰抽中了簽,誰就把放在冷凍室里的船長尸體丟下船去,尸體沒了,證據毀滅,回頭靠了岸,我們就統一對警察說,船長在打漁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海里淹死了,這樣兇手做的事情,也就被徹底埋葬在了海風波濤之中。 至于抽中簽的人,也不用有心理負擔,今天晚上除了你,我們誰都不會去冷凍室,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這樣就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把船長的尸體丟下去了。 現在,我的主意,誰贊成誰反對,反對的請舉手。 金松這長長的一席話說完以后,現場陷入寂靜,沒有人舉手。 金松環顧四周,說:那我就當大家都同意了。 說著,金松讓駕助錢振義找來一個大盒子挖了個伸手的口當簽盒,還有二十一根牙簽做簽子,當著眾人的面,在其中一根簽上劃了紅筆痕跡,再把他們都裝進簽筒,讓所有人抽。 現場每個人,包括金松和錢振義,都從簽盒里摸出一根牙簽,這些牙簽都藏在他們的掌心,別人看不見。 然后金松招呼大家,散了散了回房間。 我也跟著出去,本來我該回房間的,但走到一半,我想起了霍小姐,霍小姐離開宴會的時候,說頭有點痛,不知道現在好點沒有? 舉辦宴會的時候,所有人都在里面,只有我在外面,寂寞,寒冷;現在,所有人都回房了,如果只有我悄悄去霍小姐的房間,朝窗戶里悄悄看一眼,就算依然寂寞與寒冷,我也有了別人沒有的東西,多少會滿足一些吧。 我來到霍小姐的房間前,但現場,已經有了一個人! 付格! 付格偷偷拿鑰匙,開了霍小姐的門 ,黑燈瞎火摸進去! 狗雜種,狗雜種,狗雜種,狗雜種,狗雜種?。?! 我沖上去,直接和付格扭打起來,我們打得噼里啪啦,叫睡覺的霍小姐都驚起了,霍小姐看見我們,尖叫出聲。 同時間,還有個和霍小姐的尖叫同時響起的,重物砸入海底的“咚”地聲音。 我和付格,被趕來的眾人控制住了。 1976年4月13日 第二天,我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和付格打架時,船長的尸體是墜海了,可金松與錢振義也失蹤了。 冷庫旁的對著海開的艙門地上還殘留著深色血跡,真是嚇人! 大家都懷疑金松和錢振義死了,只有密特劉持反對一件,說死不見尸,要嚴謹點說失蹤,切,船就這么大,哪哪都找不到人,周圍又是一片汪洋,人不在船上,只能進海里了,怎么,他們還能從海里再活生生地爬上船來嗎? 死了,就是死了—— 本人林小刀,承諾本頁日記均為本人書寫真實內容,特此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