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52節
接下去的會議內容,全圍繞這方面展開。 紀詢聽了一會之后,漸漸心不在焉,神游天外。 * 會議在二十分鐘后結束,霍染因和其余人一同走出會議室,又站在門口同袁越說了兩句話,接著叫了聲“紀詢”,沒聽見熟悉的回答,才意識到紀詢還沒有從會議室里走出來。 他掉頭回去。 剛進門,就聽見簌簌的輕響,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一眼就看見紀詢拖了張椅子坐在鳳尾竹旁邊,揪著鳳尾竹的葉子,撕成一縷一縷的。 “……” 霍染因走過去,把長得好好的鳳尾竹從紀詢手中救出來。 “在想什么?”他問。 “案子?!奔o詢給了霍染因一個不出意料的回答。 從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除了中途休息的幾個小時之外,一串事情連著一串事情,過多的線索在紀詢腦海中像是巨型章魚一口氣打結了一百條觸手,每條觸手都張牙舞爪的奔著自己的真相去。 四舍五入,一百種可能的真相正在紀詢腦海中頭腦風暴。 他按著巨大章魚,拿著剪刀,咔嚓咔嚓修剪不聽話的觸手。 “陳家樹的案子查到現在,線索其實不少。撇開目前在局里的陳家和不說,如果陳家樹沒有死,他身邊的曹正賓沒有跑,只要抓了這兩人,這個案子現在甚至可以做最后的突破……” “但是陳家樹死了,曹正賓也跑了?!被羧疽虺谅曊f,“我們手里只有還不開口的陳家和?!?/br> “對。死得真要命啊?!奔o詢呢喃著,突然拋給霍染因一個問題,“你覺得陳家和會開口嗎?” “……我覺得陳家和直到現在也不開口這點,反而令人詫異?!被羧疽蛎碱^微擰。 顯然對于陳家和這個人,他的態度和紀詢一樣,既不覺得對方硬骨頭,也不覺得對方聰明,一個靠著陳家樹的寄生蟲——寄生蟲突然表現出了強硬姿態,當然令人奇怪。 “雖然不知道這條路為什么走不通,但既然走不通,就換個方向想想?!奔o詢說。 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將腦袋里屬于陳家和的那條觸手給撿到。 分析案子就是如此,收集了越多的線索,排除了越多的彎路,剩下的隱藏起來的通往真理的路,就逐步清晰起來…… 紀詢腦袋后仰,脖子搭在椅背上,臉藏在鳳尾竹的葉片下。 窗戶開著。 一只藍黑翅膀的大蝴蝶,乘著陽光,翩翩飛進來,落在葉片上。 霍染因一時屏息。 葉片之上是棲息的蝴蝶,葉片之下是閉目的紀詢,光線如水,先閃亮蝴蝶顫動的翅尖,又照出葉片的油綠,再一條一條,疏漏于紀詢飽滿的額,挺毅的鼻,這張時常被他親近描摹的臉上。 尋常擺設眨眼之間變成框中之畫。 霍染因的指尖碰到手機,在他想要將眼前這幕定格之際,紀詢忽然睜眼。 一雙沉沉的眼睛,像將所有光源都吸入般幽深,它穿過葉片,擦開蝶翼,投射到霍染因身上,帶著看透人心的明利。 接著,紀詢一挺身,葉片顫動,蝴蝶騰飛,太陽的光斑照在蝶翼的磷閃上,他卻立于兩者之外。 光照不到他身上,一道暗影,自他臉頰斜畫而下。 “我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了?!奔o詢輕輕地,陰郁說。 看透接下去的破案方向明明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紀詢為什么不開心?霍染因想,但心不在焉。 他的眼前,靜止的畫轉為活泛。 框中之畫變成眼前之景。 這景這人,活色生香。 第二二五章 斗魚。 “我們去陳家樹的辦公室?!奔o詢一步跨出角落,對霍染因說話的同時,打電話聯絡袁越。 電話很快接通,袁越正好帶人在路上,他們準備前往陳家樹的母親,孫太太那邊。 正好。 紀詢簡單和袁越約了在陳家樹的辦公室見面后,就掛了電話。 這時他已經上了霍染因的車子,霍染因一轟油門,車輛如箭,離弦疾馳! 陳家樹的藥廠坐落郊區,距離市區有點位置,車程四十分鐘,等車子開到了這里,太陽西斜,放出瑞光千條,紅彤彤的光線灑在無人冷寂的水泥路上,宛如未褪的血光。 他們很快穿行過這里,進了陳家樹的辦公室。 袁越已經到了,他接了紀詢的電話后,沒有去找孫太太,方向盤一轉直接帶著整車人到了這里。紀詢一步入內,一雙雙眼睛立刻膠著在他身上,仿佛他是個行走的密碼人,多看他兩眼,必能解出點謎題來。 “你發現了什么?”袁越問。 “不急,讓我看看?!奔o詢簡單回答,目光很快地在室內轉了一圈。 陳家樹辦公室的風格,就像他們剛進來時候路過的那塊廣場,帶著血色的寬闊。 這里有整套的紅木家具,大柜子,大書桌,大沙發,一些健身器材,一尊關公雕像,以及鑲嵌墻體內部的大型魚缸。 紀詢沒有再看別的東西。 他抬手一指魚缸,簡單直接:“拆開,我們要找的東西在里頭?!?/br> 錯愕像閃電一樣在一支的人臉上傳遞。 他們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問出口,但現場反而安靜得落針可聞,眾人像雕像般安靜了那么一兩秒鐘,隨后,最靠近魚缸的兩個刑警站起來,帶著點猶疑來到魚缸前: “袁隊?” “把它弄出來?!痹匠谅暤?。 大型玻璃魚缸本來就沉,加上了水和魚沉上加沉,但等眾人費勁地將魚缸從墻里弄出來,叫躺在魚缸底下的一本牛皮筆記本映入眼簾之后,滿頭的熱汗變成了冷汗,有人失聲喊了出來: “你……你怎么辦到的,真的找到了!” 紀詢和其他人一樣,盯著那靜靜躺在魚缸底下的筆記本。 他沒有說話,只在心里輕輕反駁: 不是我找到…… 是孟負山。 是一直潛伏在陳家樹身邊的孟負山,將東西放在這里的。 孟負山明白,只要我來到這里,看見了魚缸,就一定能夠知道,東西放在魚缸里。 袁越上前一步,將牛皮本抓在手里,他頓了會兒,翻開本子。 這本子潔白的內頁,像是具有非凡的粘性,隔空將一雙雙目光粘向自己。但當所有人看向里頭記錄的時候,紀詢的目光卻轉向被眾人放在地上的魚缸。 透明的玻璃里,魚兒什么也不知道,依著還晃蕩的水,悠然游泳,帶著紀詢游回過去,游到孟負山來他家借住的那個寒假。 孟負山來到紀詢家里的最初幾天,紀語并不在家。那時紀語正初三,課業繁重,剛放寒假就去參加了個校外封閉補習,要在里頭呆一周的功夫。 剛好是她剛走,他們就到。 這一周生活里,他父母對孟負山接受良好,非常稀罕。這主要是因為孟負山十分勤快,雖然他父母屢屢告訴孟負山做客不用動手,但孟負山依然沿襲著公安大學的習慣,上午六點早早起床,掃地拖地擦個窗戶再把被子疊成豆腐塊,等他父母醒來,面對的就是窗明幾凈的家里,不免心花怒放。 等孟負山住進來第三天,父母就動了他的屋子,把他屋子里一米八的大床,換成了兩張一米二的小床,他一張,孟負山一張,孟負山就以這樣自然的姿態,堂而皇之的成為他家庭的一小份子。 一轉眼,孟負山來到他家有一周,紀語也自補習班回來,見到孟負山。 孟負山向紀語打了聲招呼,他帶著固有的冷淡。這種冷淡有時像針,會刺傷出現在孟負山身邊,又不了解孟負山的人。 但紀語沒有被刺傷。 meimei總是這樣……這樣的快樂,容易滿足。 她帶笑揮手,脆生生說:“孟大哥好,我老聽哥哥提起你,現在終于見到啦!” 這次見面以后,雖然同在一個屋檐下,但孟負山和紀語的交集有限,大多是在飯桌上說上一兩句話,他們關系不深,但孟負山并不討厭紀語,就紀詢的觀察,那時孟負山已經挺喜歡紀語的了——如哥哥喜歡meimei的喜歡。 只是冷淡的人的喜歡,是冰下流水,看不分明而已。 事情的變化是在后來的一天。 那時已經過了年,在正月,他的父母收拾包袱揮揮手,丟下他們回老家去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孟負山,和meimei。 應該是初四吧。meimei出門找同學玩,那天她穿了一條牙白色的裙子,正面素雅無花,背面腰際卻有個大大的蝴蝶結,伴著meimei輕盈的步伐一顫一顫。 他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meimei送出門,可等到晚上,meimei回來,白裙子卻沾上了泥與灰,還有一個沒有完全拍掉的腳印。 但與meimei的一身狼狽相比,她的眼睛卻熠熠生輝,臉上更帶著滿足與振奮混合的神情。 紀詢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 當時他看見meimei的樣子,腦袋“嗡”了一聲,站起來罵:“死丫頭你膽子肥了,敢出門打架了!” meimei被嚇了一跳。 但meimei根本不怕他,立刻振振有詞回嘴說:“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罵我!” 紀詢氣死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你為你同學出頭和她弟打了一架嗎?” “你怎么知道?”meimei震驚,“哥哥,你跟蹤我嗎?” “這點事情還需要跟蹤才能確認嗎?”因為生氣,紀詢的語速都變快了,“你手背有擦傷,擦傷上貼的創可貼是限量聯動版,買來收藏的,平時不用?,F在出現在你手上,不可能是受傷以后在外頭藥店隨便買到的,只能是特意從家里帶出去的——這證明你對今天會受傷有所預料;你裙子上有半個灰腳印,腳印能夠看出屬于未成年男性——和你發生爭端的人的基礎信息也有了;再考慮到你今天是出去和同學見面,這點你應該沒有撒謊,因為我聽到你出門前打的電話,你的同學不太希望你過去,說自己今天必須呆在家里,但你執意要去。家里,未成年男性,只能是哥哥或者弟弟;生了男孩再生女孩的家庭多數疼女兒的,生了女孩再生男孩的家庭則多數有偏向——總之,這種推理很簡單?!?/br> “哥哥我錯了?!眒eimei慚愧低頭,一半佩服一半討好,“我不應該用‘跟蹤’這種低級字眼來形容我聰明的哥哥……” “那你知道錯了嗎?”紀詢板著臉。 “我沒錯?!眒eimei鼓起臉來。 “你打架沒錯?” “這不是打架,這是見義勇為?!?/br> “你三腳貓的功夫,見什么義,勇什么為?”紀詢反問,“有事找警察!” “你之前教我防身術的時候說過我很厲害!”meimei指出,“再說這種家庭矛盾警察也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