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51節
“少年時期,你在父母老師面前是乖巧的孩子和優秀的學生。人總有虛榮總好面子,因為虛榮和面子而不愿毀掉良好形象理所當然。但是,當久了乖孩子,一天天的什么出格事情都不能做,多累啊。正好你有個雙胞胎的弟弟,又更好,你弟弟是個不怎么上進的野孩子。于是,在你偶有想要放松想要叛逆的時間里,你只要做件很簡單的事情:說服弟弟,讓他把身份暫時借你?!?/br> “荒謬?!编崒W望盯著雙手,他的目光似乎也像雙手一樣,被固定住了,“雙胞胎長得再像,不熟悉的外人分辨不出來,家人還分辨不出來嗎?” “恐怕不是分辨不出來,而是根本不想分辨吧?!奔o詢說,“人總是趨向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他們相信你是一件精美的、有遠大前程的玉器,你的外表上就不能見一絲瑕疵;至于你弟弟,一個破爛瓦罐上的裂紋,多一道、少一道,又怎么樣呢?我想你早就深諳這種道理,因為在你的學生時代,永遠都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吧……父母的偏愛,老師的嘉許,同學的羨慕,親戚鄰居的另眼相看。和你弟弟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br> “……” 鄭學望沒有說話,或許他已經無言以對。 “1996年的4月1日,本該你去的一場約架,由本該和李小雛約會的弟弟,替你去了。也許是這一天你有了什么突發情況,也許你只是臨時后悔,不想去了……最后,鄭學軍代替鄭學望去了一場沒有回頭路的約架,鄭學軍代替鄭學望,永遠地跌落在了廢棄工廠的地磚上,躺在了醫院蒼白的病床上?!?/br> “該死的,是你啊?!奔o詢輕輕重復自己說過的話,“鄭學望,你讓你的血緣兄弟,頂替了你的死亡名額?!?/br> 保留在相片里的骨灰,每年四月一日的通信,堆放在家里一盒盒的積木,恐怕正是具現化的愧疚,一天天在吞噬他的良心。 他殺害陳家樹的動機,如此濃烈。 鄭學望抬起頭,黑眼珠盯著紀詢。 rou眼看不見的面具自他臉上輕輕剝離,脫離了面具,臉還是那張臉,人卻仿佛不是過去的人。 接著,鄭學望居然露出了一點微笑。 非常古怪的微笑。 這微笑保持了一段時間,接著才有聲音從他嘴里漏出來,仿佛一下子,音畫不同步了。 “你說得對,我應該替學軍報仇。我們是兄弟,源自同一父體,共生同一母體,甚至擁有完全一樣的基因。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們更加親密。我們也由此誕生了血緣親情。警官,你覺得是血緣誕生了親情,還是親情羈絆著血緣?” 不對。 鄭學望的反應有點奇怪。 紀詢面上沒有變化,心里卻擰了一下。 是虛張聲勢,故布疑陣嗎? 有這個可能性,但是…… “不管是怎么樣都好?!?/br> 紀詢沒有獲得足夠的思考時間,鄭學望很快又說話了。 “你剛才說的這些都沒有什么意義?!编崒W望穩坐泰山,沖紀詢笑笑,“我確實有殺害陳家樹的動機,但動機只是動機,除非你找到我殺人的鐵證。否則案子上交到檢察院,也會被打回來讓你們繼續調查。我說的對吧?警官?!?/br> “很正確?!奔o詢回以一笑,“看來你有恃無恐?!?/br> 鄭學望依然沒有承認自己殺了陳家樹,可他似乎也沒有否認自己殺了陳家樹。 他把難題拋回給警察,面帶冷笑,看好戲般。 該說的都說完了,再留下來,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 紀詢站起來,離開詢問室。 剛剛出來,他的肩膀就被錘了一下,譚鳴九連蹦帶跳跑到紀詢面前,一胳膊伸來,狠狠勒住他,又興奮又惱火:“老紀,給我們一線工作人員一點活路吧,我記得你之前也沒這么帥吧?感情這三年你不是在家里放空,是閉關修煉去了?” “你不懂?!奔o詢敷衍,“這是1 1>2?!?/br> 譚鳴九不懂,霍染因懂了。 霍染因目光一滑,滑到了窗戶外頭,此地無銀三百兩。 譚鳴九又轉臉沖單向玻璃里的鄭學望厭惡一哼:“這孫子,狐貍尾巴已經藏不住了!現在還能得意,再過幾天,就把他從頭到尾揪死了!” “先去找王桂玉?!被羧疽蚪釉?,提起了鄭學望的母親,“她是鄭學望鄭學軍最親近的人,上回的話也不盡不實,現在局面對鄭學望不利,再去問問她,也許她就繃不住了?!?/br> “得嘞?!弊T鳴九一聲花腔,“我辦事,您放心?!?/br> 然而霍染因不是對譚鳴九說的。他冷酷地撥開譚鳴九,對紀詢說:“走,一起去?!?/br> “嗯哼?!奔o詢。 “???”譚鳴九。 “剛剛袁隊跟我借人,你和文漾漾跟著一支查陳家樹的事情,正好之前我休假的時候你們也在查這件事?!被羧疽虻瓕ψT鳴九吩咐。 “行吧……”譚鳴九倒沒什么意見,辦什么案子不是辦。 “現在陳家樹的案子查到哪里了?”紀詢插嘴。 “已經帶著經偵的人去陳家樹的公司了?!被羧疽蛘f,“把陳家樹藥廠公司里的電腦、檔期全部封存帶走,正逐筆逐頁地調查;法醫處則在采樣分析現場血跡毛發;之前對醫院進行的調查此時也應該能夠串聯起來……這么大的案子,應該還能查出很多很多東西?!?/br> 沒錯,這么大的案子。 紀詢不做聲想。 走私,綁架,買賣器官。 紀語的心臟…… 當年,紀語的心臟,是從陳家樹手里買來的嗎?獻出心臟的,又會是誰? 他高矮胖瘦,年輕老幼,是男,是女? 第二二四章 祝謊言一周年快樂=w= 但在真正離開警局前往王桂玉那里前,上面傳來指示,陳家樹的案子碰見難點,一支二支前往二樓會議室開會。 局長相召,肯定緊著局長的安排來。 何況鄭學望如今是砧板上的rou,跑是跑不掉的,但也沒那么好下鍋,一切都是水磨的功夫,急哄哄的,也出不了結果。 二樓的會議室挺大,中間一個紅木橢圓桌子,周局坐在主位上,袁越和霍染因坐在周局下邊左右手。紀詢……說實話紀詢有點犯難。 雖然一回生二回熟,日常時刻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二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但這種由局長主持的比較正式的會議,這么說吧,他似乎不應該出現更不應該落座。 但他又想第一時間傾聽一線調查出來的線索。 所以如個小尾巴般跟霍染因進來之后,紀詢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走到角落,站在擺在角落的鳳尾竹旁邊,當個稱職的壁花。 他做壁花還是有點醒目的。 周局瞪了他一眼,但沒說話,也沒讓他出去,只一拍桌子:“開會?!?/br> 袁越先開口:“我先對陳家樹案件的調查做個簡單匯報:法醫處已經檢查出遺留在現場的血液毛發中的dna,一共有五種,其中兩種是女性,這兩樣dna已經和警局內留存的dna比對成功,確認屬于失蹤人口?!?/br> “其余三種呢?”霍染因問。 “其余三種dna確認屬于男性,但警局中并沒有找到相應數據,和昨晚抓獲的船只人員dna對照,也并不吻合。目前我們正在分析現場的腳印與指紋,以及其余現場遺落,看能不能找到相應線索?!?/br> “至于比對出來的兩位失蹤女性,都是寧市人,都失蹤了一年以上?!痹嚼^續補充,“考慮到失蹤時間的漫長,這種犯罪行為又是更換器官,陳家樹必然有一個養著這些失蹤人口的地方——昨天找到的廢棄工廠更像是一個臨時的手術室——但陳家樹是做走私的,這個地方恐怕不好找……” 豈止不好找。 他們最怕的,是這個地方壓根不在國境內。 因為這樣做的好處簡直顯而易見,把人困在國外,首先避免了國內警方的追查,其次大大降低了受害者逃跑或聯絡家屬的可能性,怎么想,怎么劃算。 紀詢的立正站直只持續了短短時間。 很快他向后一靠,往旁一歪,靠在了鳳尾竹與窗臺的夾角上,一陣簌簌聲響之后,鳳尾竹挺住了。 袁越繼續匯報:“目前沒有找到失蹤者的尸體,我們并沒有通知親屬。但是從昨天的情況看,失蹤者恐怕兇多吉少……” 這也許是最棘手的問題之一。 等待是煎熬痛苦的,可不等待,連守候煎熬痛苦帶來的渺遠希望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問題拿出來了,可還是被輕輕帶過了。 誰也沒法給出選擇。 有時候做什么選擇,都不會是正確的選擇。 “除了法醫處得出的結論以外,我們目前已經封鎖了陳家樹的公司,將公司、包括家中的硬盤、文件都帶回局里,由經偵處的同事幫忙調查陳家樹的出入賬目?!痹秸f到這里,暫停了。 他朝后看去,坐在后邊的是經偵的副隊長。 經偵負責的事情,當然經偵開口說明。 經偵副隊長接話:“我們調查了陳家樹公司的財務文件,發現財務文件有做過的痕跡?!?/br> “做過?”周局反問。 “進出項不太對,有明顯的修改平賬的痕跡?!苯泜筛标犻L用通俗的話解釋,“而且根據我們對陳家樹公司財務的盤問,財務在今年一月份的時候對過往賬目進行了一次大的返工,明面上的說法是對過往賬目進行復核?!?/br> 一月份。 紀詢敏銳地抓住這個關鍵的時間點。 “一月份的時候,正是霍隊和紀詢在ktv撞見陳家和吸毒的時間?!痹接纸由显?,“之后陳家和就匆匆出國,我想陳家樹就是在那時候嗅到風險,于是飛快讓財務修改了過往賬簿?!?/br> “時間很巧妙啊?!敝芫殖了?,“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陳家樹這些犯罪情況,陳家和恐怕參與其中,知道的一清二楚,陳家和我們抓到了,突破了嗎?” “一直在突破?!痹匠谅曊f,“不過陳家和嘴硬且狡猾,他是在偷渡的時候被抓,知道走私的事情跑不掉,就供認了陳家樹走私藥品的事情。但等問到綁架和器官販賣的死后,就一問三不知,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還一直喊冤?!?/br> 他拿遙控器打開投影儀。 投影儀上,出現陳家和在詢問室里的畫面。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投影儀上,包括角落的紀詢。 紀詢審視著出現在屏幕中的陳家和。 前后數次見面,陳家和始終沒有表現出非常值得人刮目相看的特質來,就紀詢個人的觀點,這不過是個有所有紈绔子弟的通病的人而已——出事之前膽大包天,出事之后哪哪不頂。 這種印象,也和現在陳家和展現出來的模樣十分相襯。 只見畫面里頭的陳家和,雙目通紅,大喊大叫,腦袋上的一頭黃發,也在他的喊叫聲中蓬起落下,幾乎是一頭枯草。而與他夸張的面部表情相對應的,是他的雙手雙腳。 詢問室里的椅子都有固定扣,陳家和的雙手雙腳都被固定住,這個年輕黃毛開始的時候倒是想揮動下手腳配合聲音,但是努力揮動了幾下,動作弧度越來越小,估計是被痛到了吧。 與其說這是老謀深算,狡猾如狐的表現,紀詢怎么看怎么覺得,這是色厲內荏,虛張聲勢的模樣。 如果陳家和知道陳家樹的犯罪事實……真難以想象他能在警局預審的突破中守口如瓶。 他暗暗想道。 然而無論如何,綜合所有線索來看,陳家和就是他們現在手中握有的一條大魚。 陳家和不開口,警方就只能集思廣益地想出讓陳家和開口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