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05節
霍染因正評估木頭。他做事總有其嚴謹性,店員拿來了一筐大小不一的木頭,他將它們都倒出來在桌子上擺好,修長的指頭像觸碰鋼琴琴鍵一樣在木頭上邊逐一點過,隨后挑出其中兩塊。 這兩塊木材,大小一致,品種相同,連上邊的紋路都相近。 “你喜歡中式的娃娃還是西式的娃娃?”霍染因問紀詢。 他沒有抬眼,注意依然集中在手里的木頭上,眸光因為專注而泠然。 “嗯……都可以。你呢?覺得那種好雕就哪種吧?!?/br> “今天只是試試,回頭還要再練?!被羧疽蚧卮?,他拿起了雕刀。 當雕刀觸碰木頭,刨出第一根木絲的時候,紀詢的心也跟著抖了一下,好像雕刀跟著在他身體上劃了一道。 耳朵提醒著他刀刃的存在,余光也能瞧見閃爍的寒芒,尖刺剮蹭著他的神經,他強迫自己不再轉頭,而是專注地看著霍染因。 今天不需要直接去警局,霍染因隨性了些,沒有使用發膠,原本向后梳攏的黑發垂下來,多數別入耳后,少許絨發則垂在臉頰。 “西式的吧?!被羧疽蛘f,“我沒有看你穿過黑西裝。你個子高,穿著應該好看?!?/br> 就是這樣。紀詢想。 當他專注于霍染因的時候,耳朵聽見的聲音似乎逐漸變小,正在收斂,眼角瞧見的光也不再像蛇信一樣吞吞吐吐準備噬人。 這個冷酷的世界,正變柔軟。 “你說得好像看過我穿中式禮服似的?!奔o詢說。 “現在沒有,未必以后也沒有?!被羧疽蚵唤浶恼f著話,同時伸出手,按著紀詢的臉頰,將其輕輕往旁邊一轉,“行了,別看了。有弱點就有弱點吧,沒必要非戰勝你的 ptsd……我能保護你?!?/br> 這個冷酷的世界,因為霍染因,真切變得柔軟了。 “行行行,聽你的?!奔o詢從善如流,轉回了腦袋,又看著窗外的櫻花樹,看著看著,他突然有了靈感,左右望望,抓住放在桌上的東西,沙沙開始涂抹起來。 叮叮當當和沙沙聲間或響起,兩人都專注著自己的東西。 好一會兒,霍染因放下手中的雕刻刀。 他眉頭微擰,不太滿意。 顯而易見,第一次玩這個的刑警隊長沒有很好地掌握刀具,雖然能夠在木頭上看出一個人影輪廓來——但也只是勉強能看出輪廓而已,頭發被他雕得像蛇群,手足倒是成了面條。 霍染因沉默地審視著這個不令人滿意的作品,想要去拿另外一個再開始雕刻,想想又停住,先轉向紀詢,問:“如何?” 他沒有立刻得到紀詢的回答。 霍染因挑挑眉,再望一眼,總算望見紀詢在干什么了。 紀詢正在畫畫。 一株巨大的櫻花樹下,站著兩個人。 紀詢一身黑西裝修長帥氣,抬手抵住樹干耳旁,傾身欲吻靠在樹上的他。他也穿著西裝,是白色的西裝,領口別著一朵花似的胸針。 風正大。 花葉紛飛,粉的綠的揚灑漫天,遮了自己的上半張臉,只露出下半張來,也是紀詢畫筆正在的地方。 他看見那長而細的筆芯,在空白的紙上輕輕一勾,便在自己臉上勾出一朵笑來。 既純且欲,誘人犯罪。 霍染因的眼神在畫中的自己臉上一觸,既收回視線,抬抬手,叩叩桌面。 紀詢從專注的畫畫狀態中驚醒過來:“你雕好了?夠快的啊?!?/br> “不熟練,雕壞了?!被羧疽蛞匀魺o其事的口吻掩藏自己的些微在意。 “嗯——”紀詢接過霍染因雕出的小人,左右看看,看出了點端倪,拿手指頭在脖頸間比劃,“我的頭發有這么長嗎?” “沒有嗎?”霍染因冷靜反問,并看向紀詢的脖子。 紀詢摸摸刺棱在脖子上的頭發,明智地轉移話題:“那腦袋后頭的包是?” “想給你扎個小高馬尾?!?/br> “包上面的這一塊是?” “糖果發夾?!被羧疽蛞呀浬钏际鞈]過,“或者巧克力發夾?!?/br> “你真是一上手就挑戰高難度??!”紀詢終于感慨。 他放下手里的小木人,重新拿起筆,在剛剛畫好的畫面角落,速涂了個霍染因設計好的自己的形象。 小小的高馬尾,尾巴毛像兔子毛,一小揪。 小揪揪上再扎個發圈,發圈左邊藏顆糖,右邊帶顆巧克力,糖巧雙全。 一筆畫完了,紀詢也沒有停下,筆尖往旁邊一挪,準備給霍染因也畫個簡單頭像。 首先要和自己的頭像相配,頭發最好也長點…… 紀詢忙里抽空,看了霍染因一眼:“你的頭發有點短……” 霍染因:“男性警員不能留長發?!?/br> 紀詢自我滿足:“但我可以畫長?!?/br> 他手腕一旋,簡筆畫里霍染因的頭發就長了一截,這一截加上去,本來就顏色秾麗的人身上的女性氣息一下濃郁起來,紀詢又補上兩筆,但越凝神卡看著頭像,筆尖便落得越慢…… “我突然覺得,”紀詢,“這個頭像有點眼熟?!?/br> “天天看著,能不眼熟嗎?”霍染因淡淡說。 “是啊,我天天看著,難怪眼熟?!奔o詢自言自語,“那尊媽祖像,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覺得有些面善,今天回想,終于想起來了,我覺得它的輪廓,有些像……” 他的視線,落在霍染因臉上。 “女性的你?!?/br> 全新的線索一旦出現,紀詢和霍染因沒有耽擱,立刻去了刑警隊,把已經存做證物的媽祖佛像從證物科里提取出來。 不止霍染因和紀詢,琴市的警方也圍在旁邊,一起看著這尊雕像。 如今被紀詢一提醒,眾人看著媽祖像,再看著霍染因,有些遲疑道:“這……” “這尊由老胡親手雕刻的媽祖像和其余廟里頭大致雕刻模板不太一樣。雖說媽祖各地各廟的臉也不盡相同,但大體脫不開容長臉、圓臉、以及垂耳造型,突出其身上‘母親’似的慈悲之感,而這座雕像,臉型是鵝蛋臉,相較于常規的媽祖像,它有更多的少女感。我想老胡不會隨意在一尊媽祖像上平白加這些東西,除非……” 紀詢說到這里,和霍染因對望一眼,想到了同樣的東西。 除非在雕刻這尊雕像的時候,老胡想到了他曾經告訴過他們的。 ——他的藍眼淚。 “重量有點問題?!弊屑氂^察著佛像的霍染因忽然開口,“這塊木頭是銀杏木,同等體積的銀杏木應該比這塊媽祖像重不少?!?/br> 他屈指叩叩木頭,聽著聲音,最后篤定道: “媽祖像里頭是中空的?!?/br> “腹中藏尸!”紀詢幾乎同時出聲。 老胡曾和他們講過佛像腹中藏尸的故事,這個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是老胡臆想出來的,還是切實存在的?老胡又會不會因為這個存在或者臆想,而由此在自己親手雕刻的媽祖像中間藏點東西? 這個推測一出來,媽祖像立刻被幾人仔細觀察,很快,就在深褐色的雕像上發現了膠黏的痕跡,順著膠黏的痕跡一撬,媽祖像破成兩半,露出藏在它心口的東西。 一個信封。 第一八三章 骨扇。 信封是牛皮紙信封,普普通通,規規矩矩,沒什么特殊之處,應該是從郵局中隨手拿的,不值得在意。吸引眾人目光的是—— 這個信封是鼓的。 里頭裝了東西。 里頭裝了什么東西? 動手的人戴上手套,接觸信封,他生怕破壞了什么證據,每一步都小心謹慎,先將對疊的信封展平,再打開并沒有封死的封口,接著開口向下,將信封里頭的東西輕輕傾倒出來。 先自牛皮紙口袋滑出來的是兩個身份證。 老胡和藍蘭的全新的假身份證。 接著是一張紙,展開一看,紙上涉及一些app,寫有賬戶和密碼,還特意圈出了一個網址。網址被專業人士輸入進電腦,打開一看,回頭說:“是比特幣?!?/br> 趙霧皺眉:“不會被追蹤定位的虛擬貨幣。假身份證,比特幣,看來胡坤做了隨時逃跑的準備?!?/br> 這兩種東西一出來,鼓囊囊的信封已經癟下去不少,但信封里還有東西。 接著又倒出來一張名片。 名片寫著: 琴市治賢進出口有限公司 黃天翰經理 “治賢進出口有限公司?!壁w霧擰一擰眉,“怎么感覺有點熟悉,是不是在最近哪個案子里頭看見過這名字。但新年來就辦了沒幾個案子,這兩天更只有兩個,一個梅麗麗藍蘭,一個傅寶心……傅寶心!” 他突地一拍大腿。 “老麥,你趕緊把傅寶靈那卷宗給我找出來!之前我們跟的傅寶心案子的時候重啟了傅寶靈的案子,傅寶靈失蹤前社會捐助她學校辦體檢的公司叫做樂多保健器械公司,你趕緊把那公司股份關系表翻出來,看它的關聯對象中是不是有個治賢進出口有限公司!” 搜索這個不復雜。 很快,副隊給出結論:“嘿,真有!” 一條線似乎又隱隱串起來了。 多年前傅寶靈的失蹤,會和這張被存在老胡佛像中的“治賢進出口有限公司”相關嗎?這一公司,這一公司的經理,是否暗地里做過什么不法勾當? “老胡在暗網上和藍蘭接頭的時候以很嫻熟的口吻說過,‘琴市想要秘密拐人,都是走水路。我不是夸口,碼頭上的關系我算是數得上數?!绻皇钦E藍蘭,而是真的知道這一系列的流程,也真的和這些拐賣團伙搭上過線嗎?”紀詢提出一種思路。 接著,又聽“當”地一聲,信封里最后一樣東西滑到了桌面上。 眾人仔細一看:“是個……小扇子?” 是個白色的小扇子。 大概小孩巴掌那樣大,乍一看去會讓人以為是玉牌或者石牌,但再仔細看看就能發現,它既沒有玉牌的溫潤,也沒有石牌的平滑,甚至能在它上邊看見一些骨節凹凸之處。 它看上去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