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5節
* 注1:文中對于尸體的專業性描寫有參考專業書籍 第三章 現場調查取證初步結束,尸體要先運回警局,一些物證也逐步從房子里出來。 其中有樣物證是只鳥,活的,呆在籠子里的,通體純白只有鳥喙上一點紅的文鳥。 之前紀詢看見尸體時聽見的嬌啼,就是這只文鳥發出的。在被警察帶出房子的過程中,紀詢注意到鳥籠里裝了過量的食水,隨著警察的搬運一路落下。 這顯然不是屋內那位愛干凈的精細死者的風格。 這只鳥籠被兇手動過。 兇手殺了人,放過鳥,還給它加了足量的食水,保證它能夠生存下去。 殘忍和慈悲再度進行了鮮明的對比,只是這次對比額外諷刺。 他下樓去找夏幼晴。 樓下的人都在討論奚蕾的事情,窸窸窣窣的聲音里,除了驚詫,就是惋惜。他們似乎對死亡的女人知之甚詳,每個人都在談論她的禮貌好心,樂于助人。 一個非常溫柔的女人被人害死了。 眾人已經開始詛咒起殺人兇手。 紀詢看見夏幼晴了,她沒有走,正和小區里的其他人一起,看尸體被抬上車子。 天很亮,太陽很大,也很冷。 她捧著肚子,僵直木然地站著,上午初見時還有的些許精神消失了,像是她的身體開了個看不見的口,維系著身軀活力的東西,便從這道口里頭,如沙粒一般逐漸流逝。 紀詢神色微變,他擠入人群,朝夏幼晴方向快步走去。 周圍傳來接二連三的抱怨,紀詢連連道歉,卻沒放慢前進的腳步,當他終于來到夏幼晴身旁時,懷孕的女人失去了最后的力量,緩緩倒下。 * 此后一陣混亂。 叫救護車,安排檢查,辦理入住。 中途時夏幼晴醒來過一次,紀詢試著叫了她兩聲,但女人顯得遲鈍麻木,只木愣愣地望著前方一會后,又緩緩合上眼睛。 旁邊陪同的女醫生很不高興:“孕婦的精神狀態怎么這么不好?別以為孕期保持營養就可以,孕婦長時間的低落是會影響胎兒發育的,嚴重情況下可能會損害胎兒的健康和智力!有什么問題不能好好解決,要在孕期鬧矛盾?” 接著她換了口氣,以很不情愿的口吻說:“我們這里有個優惠政策,妻子產檢丈夫也能做免費體檢,不收錢的,純免費!如果你需要就自己去導醫臺咨詢?!?/br> 紀詢覺得自己在別人眼中已經從“渣男”變成了“絕世大渣男”,一度摸出手機想要給袁越打個電話,最后還是放棄了。 他坐在醫院的陪床椅上,拉起掛在脖子上的耳機,聽歌打游戲,等待夏幼晴再次醒來。 天漸漸擦了黑,當室內的光線從明亮變得昏惑時候,躺在病床上的夏幼晴茫然地睜開眼睛,紀詢收了手機,避免屏幕的冷白光刺激到夏幼晴的眼睛。 “你醒了?你在小區暈倒了,我把你送到陽光醫院——我在你隨身攜帶的包里看見了印有這家醫院logo的面巾紙,猜測這是你平常慣常來的醫院?!?/br> “蕾……”夏幼晴嘴唇動了動,聲音飄得像是一縷風,“奚蕾……” “霍染因在查。今天你在我家見到的人叫霍染因,他是刑偵二支的新隊長,這兩天才上任,現在負責這個案子。他不是一個好搞的人?!?/br> 紀詢說到這里,稍微停頓。 “對于刑警這行而言,越不好搞的人,業務能力一般越強,你暫時不需要太擔心,也許你還沒出院,案子就水落石出了?!?/br> 女人渙散的瞳孔在紀詢臉上對焦。 “紀詢……” “喝杯水?!奔o詢說,幫助夏幼晴坐起來,又給她遞了一杯水。 夏幼晴接過水,她喝了一口,干涸的唇出現些血色。 “……抱歉?!?/br> 這聲道歉讓紀詢意外。 夏幼晴臉上還殘留著茫然的疲憊:“白天時候我有些太著急了,我知道你和袁越只是單純的關系好,我說的那些……只是想激一激你。我不知道現在還能找誰。也許直接報警會更好點,但蕾蕾是我最后的朋友。我想……紀詢,我覺得你更值得信任?!?/br> 原本紀詢想提袁越的,但這時候他反而說不出口。 袁越和夏幼晴的事情,別人模模糊糊,他知道得清楚。 差不多去年四月吧,袁越在出任務的時候被一位艾滋病嫌犯咬下脖頸處的一塊rou,又在爭斗中跌下高臺,跌斷一條腿。那時袁越和夏幼晴感情好,正因為感情好,這些事情反而不敢讓夏幼晴知道,于是袁越打電話給他,他去照顧袁越,順便幫袁越瞞著家里和夏幼晴。 后來夏幼晴還是發現了,就變成他和夏幼晴一起照顧袁越。 這次事情顯然讓夏幼晴飽受驚嚇,在照顧袁越的時候,夏幼晴一直希望袁越能夠從一線下來,退到二線,做份安穩點的工作。 說來……夏幼晴之所以會提出這個要求,源頭還是局里的領導。 袁越養傷的時候,局里領導來看望,關懷了袁越腿傷的同時,也提了近似的模糊的話。 他了解袁越,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袁越就不會想從一線退下來,這人天然有副俠肝義膽的心腸,每天里不巡視案子翻閱卷宗,摸索破案的蛛絲馬跡,他就渾身不舒服。 那段時間里,袁越一度非常痛苦,來自夏幼晴的,來自局內考量的,還有來自自身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感染了艾滋病。 誰都不知道。 他沒有辦法在這時候拒絕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女朋友。 他答應了夏幼晴退居二線。 之后檢查結果下來,很幸運,袁越沒有感染艾滋病,同時他在搏斗中摔斷的腿也恢復良好,沒落下什么病根。 接到兩樣檢查結果后,夏幼晴額外高興。袁越也高興,可高興中總帶著點郁郁寡歡。 沒幾天,袁越拉著他喝了一晚上的悶酒。 再后來,局內的消息也下來了,袁越依然留在一線,同時記功。 紙包不住火,夏幼晴很快知道了袁越主動打報告強烈要求留在一線的事情。 她砸光了袁越屋子里的東西,摔門而出,就此消失。 作為袁越的兄弟,紀詢一貫知道袁越的心,無法指責袁越些什么,這對他來講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哪怕袁越中間猶豫心軟,可最終他只會做出一種選擇。 但在夏幼晴而言,袁越確實不折不扣的騙了她。 在她還四歲的時候,她的父母就離異,雙方都承諾會愛她會照顧她,但僅僅一年,兩人各自組成家庭,有了全新的孩子,誰都不再要她。 她小學就開始住校,初中放假便到處打寒暑假工,有時候老板不給開工資都行,只要能給她一個住的地方,她野草一般生長到了現在。 她憎恨所有騙她的人。 “幼晴,如果你不想再和袁越在一起,為什么,”紀詢斟酌問,“不把孩子打掉?” “懷相不好,打了可能一輩子都沒孩子?!毕挠浊缪院喴赓W。 紀詢無話可說。 夏幼晴再度看向他,那雙本該明亮的眼睛已布滿血絲,里頭一片彷徨。 黑發在床上蜿蜒,遮去她的身軀,她如同紙張一樣輕薄。 “紀詢,你會幫我的,對嗎?”她輕聲呢喃,“我想來想去,我一直在思考還能向誰求助,也許直接報警會比較好……紀詢,我終于想到了你。真奇怪,我想到了你。我們都沒有說上多少話。我真不應該來麻煩你??墒俏液孟瘛僖舱也坏絼e人了?!?/br> 窗外有一輪月亮,圓圓的,外罩一層彩暈。 也許是月暈的關系,他的眼也花了,夏幼晴的面容模糊了,成為另一張他更為熟悉,更為稚嫩的年輕面龐。那張嬌妍的面龐鮮花一樣對著他。 那張熟悉的臉也正彷徨無助的看著他。 她孤零零站著,什么也沒有了,滿面哀傷,沖他哭求。 一陣風從窗外吹入。 呼—— 花凋零了,沙般飛逝。 夏幼晴蒼白的臉重新出現。 心中的遲疑變成顫抖,紀詢深吸一口氣,按按額角:“跟我說說你的朋友?!?/br> 夏幼晴眼睛亮起,精神一下注入她的軀殼。 “奚蕾——”她開口說了兩個字。她們認識得不久,才兩三個月,可有很多想要說的,最想說的,是她和奚蕾剛剛相遇的時間。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 “紀詢,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選擇這家醫院嗎?因為我在這里碰到奚蕾……” 當日她置身在醫院的婦產科,坐在她面對的醫生面目模糊,她已經忘記了對方的長相,但對方張嘴說出的每一句話,卻異樣地清晰: “超過14周了,只能做人流,怎么不早點來?” “都30了,是成家的年齡了,和男朋友討論討論,保下來吧?!?/br> 她渾渾噩噩從醫院出來,來到馬路的邊上。 來來往往的車輛匯聚成斑駁的洪流。她站在洪流之外,漸漸感覺到麻木涌上心頭。 父母早已斷絕往來,公司因為袁越的事情離職。 和袁越也鬧翻了。 現在連想打掉一個胎兒,都力不從心。 我還能做什么呢? 她問著自己,朝著洪流的方向,輕輕走了一步,抬起的腳還沒有落地,一股大力拴上她的胳膊,將她往后一帶。 她趔趄回頭,迷霧撥散,一個比她還矮還瘦的女人抓住她的手臂。 對方長得這么嬌小,力量卻異樣地大,她的手臂仿佛被拴在鐵環里,動也不能動。 那個女人有著很長的頭發,在腦后扎成個精神的高馬尾。她的皮膚黑黃,嘴唇豐厚,眼睛卻小。她并不漂亮,但給人的感覺卻很好,也許是她臉上的紅暈,也許是她小眼睛里的閃亮,都給人一種昂揚向上的感覺。 她迷惑的眼望進那雙閃亮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