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6節
“小心些?!蹦侨苏f,“你看起來有點累。你叫什么?我叫奚蕾?!?/br> 奚蕾! 紀詢聽完了,他再問:“奚蕾平常發朋友圈嗎?上面有她男朋友的信息嗎?” 夏幼晴迷惑地望著他:“你懷疑曾鵬?” 紀詢不置可否:“現場情況像是熟人作案,他嫌疑不小?!?/br> “她有發,發得不多,主要是工作上的事情?!毕挠浊绱蜷_手機,交給紀詢。 紀詢接過,情況一如夏幼晴所說,奚蕾多是發工作上的那些事,發得也很有規律:孕婦順利生產會發一條慶祝消息,孩子滿月了后也會發一條,這條帶著照片,有時是mama抱著孩子,有時是孩子單獨的照片。 這些孩子的數量總共算下來有十七八個,但是有男有女,和奚蕾家里全是女孩的人偶并不相符,兩者應該無關。 他這樣想著,紀詢翻閱,找到了夾雜在這些信息中的奚蕾和男朋友,以及一份轉發的關于海豚酒吧的招聘信,時間是半個月前。 海豚酒吧,和他打鼓的浣熊酒吧,直線距離不足兩百米。 “還有一個問題?!彪x去前,紀詢又問,“奚蕾家里的人偶是怎么回事?” “這個我不太清楚?!毕挠浊邕t疑搖頭,“我一開始看到的時候也被嚇到了,后來問了蕾蕾,她只是笑笑,平常也沒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是挺寶貝它們,時不時將它們拿下來擦擦……” “沒點眼睛的人偶應該是特殊定制,你知道她在哪里訂這些人偶的嗎?” “她和我提過一嘴,我想想……”夏幼晴絞盡腦汁,“好像是一個叫魯大師的木匠?” * 寧市的酒吧一條街,總是城市最后熄滅燈火的地方。 這里火樹銀花,人群熙攘,哪怕是隆冬肅殺,它也呈現出春暖酒濃。 紀詢走到海豚酒吧時,正好看見兩位穿制服的警察在同酒吧經理說話。 紀詢沒有上去湊熱鬧。他繞了一個小圈,來到酒吧的后門。他經常出入這里,知道這一帶的所有地形,也清楚海豚酒吧的后門在那里。 酒吧的后門,有條傾倒垃圾的小巷,其正臉有多燈光璀璨,這里就有多晦暗不明。不知哪里來的野貓野狗,盤踞在垃圾桶上,用發黃發綠的眼睛刺著他,與其說它們是生物,倒更像是生物形監視器,于不動聲色間監控一切。 紀詢路過這些,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前門有警察,如果曾鵬正在海豚酒吧,如果他心虛,那么…… “哐當”一聲響,海豚酒吧的后門打開了,一個戴著棒球帽,身材微胖,身高不矮,視覺上頗有分量的男人走了出來。 這男人明明頗為高大,卻彎腰駝背,勾頭縮肩,走路還有點趔趄,整一個被殘酷的社會壓彎了腰的可悲分子,他和紀詢打了個照面。 小巷幽深,只有遠處遙遙的燈光和天上疏漏的月影。 陰暗是很好的保護色,它在人和人間隔出安全的距離。 就在兩人插肩而過的時候,說巧不巧,一輛路過的車射來兩盞遠燈,同時將他們照亮。 紀詢看著低頭的棒球帽,冷不丁說一聲:“曾鵬?” 男人身體顫了一下,沒有回頭,他兩手提著一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往前邊的垃圾桶帶。 紀詢又說:“奚蕾?!?/br> 車燈離去,黑暗再度合攏。 當光與暗完成交替之際,棒球帽放下手中垃圾袋,彎腰之間,衣服提起,露出腰側。 黑暗里,冷光一閃,是刀尖! 冰冷的刀尖帶起灼燙的熱度,熱度不來自體外,而來自體內。 攀升的溫度點燃了紀詢的血液,沸騰的血液在蒸煮他的骨頭,這剎那之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連呼吸都充斥著鐵銹的滋味。 第四章 “殺人了!” 尖利的女音像一柄小刀,扯破了由燈光和醇酒織成的溫情脈脈的夜幕。周圍的人群滯了滯,接著像是被同一個遙控器控制那樣,集體扭轉脖子,朝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兩個剛剛詢問完酒吧經理的兩位警察反應最快,他們沖到了女音響起的位置,看見一位女侍應戰戰兢兢貼墻站立,她嘴巴張著,臉上一片空白,木愣愣的眼睛直直盯著前方小巷,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叫著什么。 她的前邊,小巷的深處,一道蜿蜒的暗紅液體緩緩流出,液體的盡頭,有兩道黑影,一道面朝下倒在地上,另外一道俯壓在上。 “住手!” “放下武器!” 兩位警察厲聲喝止,拔出武器指向前方,同時打亮強光電筒。光線驅散黑暗,現場情況這才分明,只見現場兩人體表并無明顯傷口,周圍有武器,是一把水果刀,丟在距離兩人五步開外的地方,刀身光亮,也并無血跡。 至于地面上的暗紅色液體,來自地上的一個破損便利袋,看著像是…… “火龍果汁?!?/br> 紀詢松開曾鵬,舉起雙手,慢慢站起來,面向警察:“你們來得正好,我要報警,這么漆黑的巷子,這人掏出刀子,真是太可怕了?!?/br> 警方并沒有放松,他們飛快掃了眼現場,厲聲問:“你是從背后把他撲倒在地的?!” 紀詢頓了下。 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很簡單,他看到刀光,先下手為強,將人撲倒控制;嚴格責任認定的話,是他先打架斗毆。 “誤會?!?/br> 但這時候,面朝地面的曾鵬突然開口。他撐起身子,一只手臂垂著,動作遲緩的拍拍衣服,看著像是受了傷。但盡管如此,他依然諾諾連聲: “都是誤會,我沒注意把廚房刀帶出來了……不麻煩警察,我們私了,私了?!?/br> 兩位警察互相使眼色,曾鵬低著頭,但沒有用,在他爬起來的時候,明亮的手電筒,已經清晰明白照出他的臉。 正是他們要找的嫌疑犯。 “……都回局里一趟?!?/br> * 最終,兩個人都被帶回了警局。紀詢被安置在刑偵二支里,但太晚了,沒人搭理他,只有個白天在案發現場看見的眼鏡刑警,對著電腦飛速敲鍵盤。 紀詢摸出手機,給夏幼晴分了條消息說明情況,又打開游戲,有一搭沒一搭打著。 倏地,一陣椅子拖拉聲傳到耳旁。 紀詢手臂被人扯起,帶著清涼藥膏的手指直接抹上他腕側的傷口。 這點傷口他自己都沒發現,有這雙利眼還這樣不見外的,除了一個人,不做他想。 “嘶——”紀詢手臂一抬,避開了,“輕點?!?/br> “幫你涂藥還這么多話?!蓖克幍娜怂闪耸?,雙肘壓在桌面,上身微傾,一雙明銳雙目看過來的時候,自然柔和了視線,“小巷繳個普通人的械都擦破皮,太弱了吧?!?/br> 紀詢目光自上向下掠過坐在身前的人。 對方沖鋒衣、馬丁靴,做著隨時能沖上第一線的便裝打扮;他劍眉星目,薄唇微抿,剃著個精神的寸頭,因而耳下頸側一處缺了塊rou的猙獰傷口便完全暴露出來,破壞了他頗為俊秀的輪廓,導致他不說話時,整個人都顯得陽剛肅穆、不近人情。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身上產生的所有堅硬,都是為保護他人而生的盾牌。 紀詢對上袁越的眼睛。 那雙眼里的關切,輕而易舉刺破分開后的些許時間,揉碎兩人不同工作生出的膈膜。 真像是自己只去休個長假,回來還和袁越搭檔啊。 紀詢想。 * 霍染因站在詢問室的單向透視玻璃后。譚鳴九和搭檔呆在里頭,緊急詢問剛剛被帶回來的曾鵬,但里頭的進展不太順利,一開始曾鵬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被帶過來,從頭一副坐立不安息事寧人的態度,最后甚至不要賠償了。 “我能不能早點回去?沒請假就離開,店里會扣我工資,一旦扣錢,月底就沒有三百塊獎金了?!?/br> “知道奚蕾嗎?”譚鳴九問。 這個名字讓曾鵬抬了一下頭,就一下。他很快重新低頭,腦袋勾著肩膀,像是脊柱完全沒法支撐他好好坐直。 “嗯,知道。別提她,我們早吵架分手了,我的事情和她沒關?!?/br> “她死了也和你沒關嗎?!”譚鳴九大喝一聲。 曾鵬一下子呆住了,他臉上的怯弱幻化成一片茫然,茫然又蛻變成不信,他剛剛張開的嘴巴又重新閉合,像蚌殼一樣緊緊閉合,這時候他的臉上反而露出了三分抗拒的倔強。 他覺得警察在誆他。 直到譚鳴九拿出奚蕾死亡現場的照片。 這張照片擊潰了曾鵬,剛剛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男人居然在椅子上陷入了足足一分鐘無意義的狂吼和掙扎,然后力量消失了,他像一堆迅速燃燒之后的灰燼,跌落在椅子上。 詢問得以正常進行。 “1月11日晚,你去過奚蕾家里嗎?” “去過?!?/br> “去干什么?” “拿錢……” …… 詢問室里的聲音一路傳入霍染因耳朵,更多的線索開始出現。 法醫推定,奚蕾死亡時間為11日晚9-11時。 11日晚,奚蕾于7:52分出現在小區監控,回到小區。 11日晚,清安小區大門攝像頭顯示,嫌疑人7:03分到達小區,7:21分離開小區,自訴拿走放在家中的銀行卡,爾后回到出租屋,于8點下樓吃面,8點半后在住所附近的atm機取款,換了四家銀行,總共取出三萬元錢。 霍染因目光微垂,進入嫌疑犯的視角。 月光冷冷照在人煙稀少的小巷子,他已做好準備,再度回到小區的后門,奚蕾的住所就在后門內的第一棟,圍墻不過兩米五,隨意就能翻越,他翻過圍墻,或者閃身進入監控壞掉很久的后門…… 他敲開了女友的門……他進去……他撕開假面,露出猙獰的原型……他將人推倒在沙發上……他狠狠拿枕頭捂住女友面孔……捂住,壓死,掐著!掐著!……直到抽搐的身體不再動彈……她軟下去,軟軟躺著…… 不對。 霍染因眉峰微擰,從嫌疑人視角中切換回來。 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