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洛白的聲音如夢如幻:哥哥,我在看你,好久沒有看你了 因為這聲哥哥,楚予昭心底輕輕顫了下,難得沒有去出言糾正他,也任由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宮人們都離得很遠,四周一片靜謐,只有鳥兒時不時的啾鳴,還有柔風拂過樹梢的聲音。 洛白肆無忌憚的視線,落在楚予昭斜斜上挑的濃眉上,細細觀摩一番后,又看向那雙幽深的黑眸,開始數那排濃密的長睫。 可惜每次數到十幾就亂了,又要從頭來過。 哥哥的唇也好看,薄薄的,就是有些白 咦?唇瓣為什么在發顫?呀,臉上也在冒汗。 疼痛來得猝不及防,楚予昭前一刻還在享受此時這難得的休憩時光,下一刻小腹處便升起疼痛,迅猛地蔓延全身,且沒有半分預兆。 這次疼痛似乎比之前的又要強烈,讓他想站起身回宮時,已經邁不開腳,全身的力氣都用來和那蝕骨疼痛對抗。 血液猶如灼熱的巖漿,一路灼燒至心臟,又擴散向四肢百骸,所經之處,血管似乎都在滋滋作響。皮rou如被千萬柄小刀劃開,全身傷痕累累,無處不在叫囂著疼痛。 楚予昭的視線開始模糊,腦子里如有一把重錘在敲擊,敲得他幾欲發狂。他抱著自己的頭,只想往石頭上狠狠撞去,好結束這種生不如死的疼痛?;蛘邔⑸磉叺囊磺卸細?,通通毀滅 就在這時,在那混亂狂躁的思緒里,突然感覺到一絲清明,同時頭頂一松,那讓人幾乎要癲狂的疼痛也隨之消失。 接著,從頭頂到太陽xue,疼痛感次第消失,胸口那如同要爆裂開的悶漲感也沒了。 小壞聽話!給我往下,不準動,乖乖的,不準動,往下! 耳邊傳來洛白的聲音,像是在對誰下命令似的,有些焦灼還有些生氣。楚予昭此時還沒從那疼痛中緩過來,只閉著眼重重喘息。他感覺到自己肩頭被人摟著,頭也靠上了一個單薄卻溫暖的胸膛。 他身遭也沒有其他人,想來靠著的便是洛白。 關鍵時刻還知道扶著自己,也不算太傻 楚予昭疲憊地閉著眼,靠在洛白胸前,一張英俊的臉上毫無血色。 洛白此時很生氣。 小壞真的不聽話,又鉆出來在哥哥身體里亂竄,讓他痛苦難受。當他命令小壞不準動時,還能感覺到它很委屈,好像在說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給我裝,裝出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以為我就不會收拾你了?學誰不好?要去學洛萬柳那個壞坯。洛白皺著兩條眉,老氣橫秋地學著他娘平常教訓他的口氣,給我繼續往下,不準藏在肩頭上。 楚予昭聽著他這些癡言癡語,正掙扎著想開口,讓他扶自己回宮,不能留在這里讓其他人看見,但立即就察覺到了異樣。 隨著洛白的命令,他真的感覺到,原本盤踞在肩頭的那團悶漲滯澀感,竟然就真的離開了肩膀位置,一路緩緩向下。 而他原本麻木失去感覺的手臂,也瞬間經絡暢通,讓他重新感知到了手臂的存在。 當那團淤氣下行到胸膛處時,他又聽見洛白的聲音:不準停在哥哥胸口,那里堵著最難受了,小壞聽話,給我繼續往下,你乖一點。 很神奇的,那團淤氣果真就離開了胸膛,往他腰側附近游移。悶漲的胸口,猶如堵塞的瓶塞被拔去,瞬間呼吸暢通,新鮮空氣跟著灌入,每一顆肺泡都舒張開來。 小壞不準到處藏,我看得見你,你從咯吱窩下面出來,給我回你的家! 楚予昭在洛白這句話出口后,發現腰側上部的淤氣開始向丹田游移。他心里大為震驚,如果一兩句也就罷了,沒準是巧合,可這分明就不是巧合,那股淤氣真的聽洛白的命令,在他的指揮下,乖乖回到了丹田。 洛白還沒察覺到楚予昭此時的心情變化,他一手摟著楚予昭肩頭,一手拍著他后背,嘴里無限憐愛地胡亂一氣:朕別怕,哥哥別怕,真是小可憐兒不過現在已經好了,小壞回家了,你馬上就不疼了,漂亮寶貝兒,別怕啊 等到所有紊亂的氣息都回到丹田,洛白這才放下心,去看楚予昭的臉,發現他正看著自己。 洛白看不懂他那復雜難明的眼神,只知道他神情間已經沒了痛苦,便也放下心,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哥哥好些了嗎?我把那不聽話的小壞已經趕回去了,不準他出來。 小壞?楚予昭坐直了身體。 他讓你難受了,就叫小壞。 楚予昭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洛白又擔憂地去拍他后背。待到咳嗽平息,楚予昭啞著嗓子問:你能感覺到瘀氣也就是小壞,在我身體里的動向嗎? 是的,他藏在哪兒我都能知道。 楚予昭沉思了會兒,沉默地起身,往回宮的方向走。洛白想跟上去,但又有些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著他背影逐漸遠去。 當楚予昭拐過一從灌木時,洛白突然看見,他背上好似趴著一個人。 這人什么時候竄到哥哥背上去的?我怎么一直沒有看見? 洛白不可置信地揉了下眼睛,發現自己沒有看錯,楚予昭背上的確趴著個人。因為有段距離,看得不是太清,但能看見那人兩手摟著他脖子,下巴擱在他肩頭上,兩條搭在腰間的腿,還一晃一晃的。 哎洛白立即喚出了聲。 楚予昭聽到了這聲哎,便頓住腳步,轉身看向洛白。他并沒有出言詢問,只用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他。 洛白剛想問他背的是誰,就見那人也慢慢抬起了伏下的頭,和楚予昭一起看向了他。 那竟然是一名小男孩兒,一張臉白慘慘的,還透出幾分不正常的青色,一雙眼睛沒有眼白,只有黑色的瞳仁,讓洛白覺得他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當兩人對上視線后,男孩兒緩緩咧嘴,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洛白笑不出來。 他只定定地看著那男孩兒,心里翻滾著驚濤駭浪。 這么個丑孩子!他憑什么讓哥哥背他?哥哥都沒有背我! 沒!有!背!我! 第18章 哥哥知道背上的鬼嗎 洛白又是傷心又是委屈,心里的那只小豹子,一把摔碎了醋瓶子,正在地上嚎哭著打滾。 那孩子真的很丑,一點都不可愛,把臉涂那么白,看著心里感覺怪怪的,還把哥哥的脖子摟那么緊,貼得那么近 怎么了?楚予昭問。 洛白本來不想說話,但實在是醋得厲害,就抬手指了指他肩頭的那個男孩兒,帶著一點氣地問:他是誰? 楚予昭側頭看了看身后:誰? 洛白剛想說你背著的那個人,就見那還在咧嘴笑著的男孩兒,突然就不見了。 就如同他憑空出現在楚予昭背上時一般,又憑空消失了。 啊他去哪兒了? 洛白小跑步上前,在楚予昭身旁的灌木里看,又揀了根棍子,想去撥頭上的樹葉。 楚予昭看著他做這些,也沒有再問,轉身就要繼續往回走??蓜偺岵?,就聽見洛白詫異的自言自語:奇怪了,他明明在哥哥背上趴著,怎么突然就不見了呢?我看錯了嗎? 楚予昭的腳步陡然頓住,看向正用棍子在草叢里四處撥弄的洛白,又問了聲:誰? 那個小孩兒啊。 楚予昭神情微變,站在原地看著洛白,直到成公公的聲音傳了過來:陛下,這是要回宮了嗎? 成公公帶著一干小太監候在前面,明明聽見了皇帝的腳步聲,卻沒見著人,干脆就找了過來。 楚予昭也就抬步往乾德宮匆匆走去,一眾太監們趕緊跟上。只剩下洛白又找了會兒,茫然地抬起頭,這才發現哥哥人已經走掉了。 夜里,一輪圓月掛在梢頭,洛白趴在房間的浴桶里,從窗戶看著月亮。元福坐在一張小凳上,正用毛巾給他搓背。 元福姨,你,你動作,輕點,我,被你,搓掉,一層皮了。隨著元福的動作,洛白聲音斷斷續續的。 誰讓你今天把身上搞這么臟?全是桑葚汁,是把衣衫脫掉爬樹的嗎?不用些勁,這汁水都洗不掉。還去東園子拔孔雀羽,當心被人抓著。元福嘴上責怪,手里的動作卻放輕了些。 今日和楚予昭分開后,他便變成豹形爬上桑葚樹,直接躺在枝丫上吃。等到該回宮時又躲懶,就在樹上穿衣,結果將桑葚汁涂了好些在身上。 那雞叫孔雀嗎?唔,我下次不敢了洛白很不走心地懶洋洋回道。 元福嚇唬道:下次還這樣的話,我就把你交給陛下,看他怎么收拾你。 話音剛落,他就后悔了,可洛白還是聽清了,立刻回頭看向他,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問:真的? 假的。 洛白撇了撇嘴,回身繼續趴在桶沿上看月亮。 他一條手臂伸出木桶,細白的手指在桶壁上敲,腦中突然想起白日里的事,便問道:元福姨,你將這宮里的人認得全不? 那哪兒認得全呢?全宮上下可是好幾千人,有些人一輩子活到頭,互相也碰不上一面。元福給他搓著背道。 那你在宮里見過這樣一個人嗎?長得很丑的一個人。洛白回憶著那名男孩兒的模樣,心里又開始泛酸,故意挑那不好的形容來講:臉白得像抹了面粉,眼睛里全是黑的,都沒有眼白,像兩顆碳圓兒。嘴巴血紅血紅的,還對著人笑。 洛白轉身對元福學那男孩兒的笑,慢慢咧開嘴,眼睛從下至上盯著人,白嫩嫩的一個人,竟然也透出幾分陰森氣來。 元福陡然被唬了一跳,竟從小凳子上彈起身,手上的帕子都掉進桶里。但隨即又反應過來,沒好氣地拍了下洛白的頭,斥道:你白天去和那些小太監混在一塊兒,聽他們亂扯胡話了? 洛白斂了臉上的表情,搖頭道:沒有,我才沒有和那些小太監一起玩兒。 那你去哪兒聽的這些鬼怪故事,還扮鬼來嚇人。元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以后若是有人再給你說這些,捂著耳朵不準聽,不然就別出宮了,每天多寫幾篇字。 洛白聽到多寫幾篇字后,難得地沒有反對,只狐疑地瞥著他問:元福姨,你說我在扮鬼,我剛才是在扮鬼嗎? 可不是嗎?嚇我一跳,都不知道去哪兒學的。好的不學盡學壞的,宮里有些小太監,拿樹杈在地上學字,你看你,筆墨紙硯都備得最好的,天天練兩個時辰,其他字兒寫不出來也就罷了,哪怕把你的名字寫出來呢?元福說到這里有些心酸,從桶底撈出那根帕子,語氣不太好地道:轉過去,背都還沒擦干凈。 洛白沒把元福的嘮叨聽進耳里,轉身趴在桶沿上,用那不是太聰明的腦子琢磨起來。 我只是在學那丑人,但元福姨說我在扮鬼難道那個丑人是鬼? 洛白心里咯噔一下,倏地從木桶里坐直了身體,有些駭然地問:元福姨,鬼不都是長著三個頭,六條手嗎?難道和人長得一樣的也是鬼? 元福忙道:別說這個了,什么鬼啊鬼的,這世上哪兒來的鬼,都是別人編出來嚇唬小孩兒的。 可你剛剛就被嚇著了,還說我在扮鬼。 我沒有被嚇著。 你有。洛白擰著眉頭,伸出手拍了拍桶壁。 元福只得道:是是是,你剛才就是在扮鬼,嚇著我了。接著將洛白按進桶里,快點手也拿進來,每次沐浴都要澆滿地水,弄得到處都濕的。 洛白還沒從那個男孩兒就是鬼的震驚中回過神,任由元福將他抬手抬頭地搓洗,在腦中回憶白天那一幕的情景,心里突然打了個冷戰。 他怕三頭六臂的鬼,也怕山精妖怪,偶爾聽到村里老人講古,講那些化成人,在夜里去敲別人門的野豬精,還有狐貍變成美女吸人腦髓的故事,嚇得晚上都不敢睡覺。 有時小孩兒們互相嚇唬,喊著妖怪來了時,他跑得比誰都要快。等跑到沒人的地方,還要變成豹子飛奔,奔回家一頭扎進被子里。 混沒想到這幕若是落到別人眼里,他自己就是只坐實了的妖怪。 洛白此時不敢再去回憶那小孩兒的模樣,但又想到個問題。 小孩兒鬼為什么趴在哥哥背上?哥哥知道嗎?哥哥知道有鬼就趴在他背上嗎? 嗚嗚嗚 好可怕。 怎么辦 洛白著急又害怕地扭著手指,在心里掙扎權衡。不過對楚予昭的關心終于還是占了上風,壓過了對鬼的恐懼,他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明天就去幫哥哥捉住那只鬼。 不不不,趕走那只鬼。 嗚 算了,給哥哥提醒一下,讓他自己抓吧。 楚予昭回到寢殿,喝退了所有人,再對著銅鏡解開了衣領,看著肩頭上那團烏青色的瘀痕。 這幾日過去,那團淤痕不但沒有消散,反而向周圍擴大,上面那排牙印也愈加清晰。每一顆牙印都深陷皮rou里,呈出種猙獰的墨黑色,看上去分外觸目驚心。 他注視了那瘀痕片刻,視線又落到左胸心口上的那處舊傷上,再重新扣好衣領,大步走出了寢殿。 昏暗的甬道里,隔著很長一段距離才有盞油燈,發出團微弱的光。楚予昭走在其中,被燈光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臉部卻隱沒在黑暗里,只能看清那冷酷鋒利的線條。 一名身著獄卒服飾的人迎了上來,叩拜行禮后,嘴里啊啊著打了幾個手勢,原來是名聾啞人。 楚予昭繼續往前,獄卒就沉默地跟在身后。 這條甬道很長,兩旁都是監牢,空氣里帶著陳腐的霉味和潮濕的水氣,遠處有滴滴答答的水聲,襯得四周更顯安靜。 楚予昭走到其中一間監牢旁時停了下來,身后的獄卒立即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將那緊纏的鏈鎖打開,咣啷一聲推開了牢門。 燈光灑進漆黑的牢房,照亮了墻角一隅,那里有堆干草,上面躺著名衣衫襤褸的人,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楚予昭沒有走進去,只站在甬道里,獄卒卻趕緊進去,伸手去推干草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