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那人終于動了下,翻了個身,瞇著眼睛看向牢門,在看清門口那道高大威嚴的身影時,慢慢從干草堆上坐了起來。 陛下,是陛下?他不可思議地問道,隱藏在臟亂長發下的一雙眼睛全是震驚。接著就爬起身,拖動得手腳上的鐵鏈叮當作響,對著楚予昭跪了下去。 罪民卜清風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第19章 讓他連鬼都做不成 楚予昭居高臨下看著跪下的卜清風,問道:卜清風,你在這里住了多久了? 回陛下,罪民在這里已經住了四個月又三日了。 住得還習慣? 習慣,罪民習慣,住在這里可以日日反省,懺悔以前犯下的罪過。 楚予昭視線落在石墻上,看著那一大排用炭條描涂,用來計數日子的正字,冷冷道:卜清風,你在大胤國招搖撞騙,四處斂財,侵占民宅良田,霸占數名女子為姬妾,按照大胤律法,當斬。 卜清風大喊冤枉:陛下明察,罪民可沒有騙那些人,他們找罪民驅邪消災,那些錢財都是他們主動付的。姬妾也不是霸占來的,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罪民素來憐香惜玉,也講究個兩情相悅,她們跟著我全屬自愿,求陛下明察啊 劉侍郎家大公子體弱多病,你讓你的侍從去扮鬼,自己再出面捉鬼,一來一去,就收了劉家一個宅子。陳寺丞老母病逝,你去做法事,借著死魂上身的由頭,又騙了陳家大量財帛 楚予昭在門口緩緩踱步,聲音不急不緩,卜清風整個人越抖越高狀若篩糠。 陛下,求陛下饒命,罪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卜清風在地上砰砰叩頭。 楚予昭停下踱步,又道:卜清風,你是已逝高僧玄空大師的關門弟子,卻辜負了玄空大師對你的厚愛,違背佛門清規,一心鉆在錢財利祿里,給你的師父蒙羞。若不是看你還有些本事,便留了一命,不然也不知在那生死橋上過了幾遭。 卜清風聽到楚予昭這樣講,伏在地上的身體立即不抖了。他眼珠子轉了轉,大膽抬起頭,試探地問:陛下,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罪民去辦的? 楚予昭兩手負在身后,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出言反對。他背對著甬道里的油燈,卜清風雖然看不清他神情,卻也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一次機會。 若是抓住了,便能翻身,錯手失去,就會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地牢里,繼續和老鼠蟑螂為伴,在墻上畫著正字數日子。 他腦內念頭飛轉,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也不再問,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個法決,冒著大不違的罪名,對著楚予昭凝目看去。 這一下,果然讓他瞧出了端倪。 陛下,您最近可是龍體欠安,時常覺得冷颼颼的?時不時還心虛氣短? 楚予昭也不遮掩,坦然地回道:是。 陛下夜里是否多夢易醒? 是。 卜清風問完后不敢再說,但見楚予昭依舊那么看著他,在心里掙扎片刻后,終于還是咬著牙道:陛下,您可知您背上負著一只鬼魂? 話音一落,他立即俯身趴在地上,因為太過緊張,全身冷汗涔涔,背心處的囚服都被浸濕了。 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他聽見了皇帝淡淡的聲音。 是。 卜清風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到實處,他依舊伏在地上,但聲音卻不再那么驚惶,帶上了幾分鎮定。 罪民能瞧見陛下背上有一團黑霧,乃是死去之人久久不散的怨氣所凝。 那你能看清這是誰的怨氣嗎? 要他自身愿意現形時才能看清,罪民功力尚淺,屬實看不清,只知道看體態不似成年人。 楚予昭側頭看向一旁的門柱,突然冷笑一聲:不似成年人 卜清風又道:陛下乃是真龍之體,百鬼不侵,鬼怪若是接近陛下的話,皆會被龍氣所傷,從此魂飛魄散不得輪回。 那這個鬼魂又是怎么回事?楚予昭問。 卜清風頓了頓,猶豫道:除非 除非如何?楚予昭厲聲問。 卜清風不敢再賣關子,連忙道:除非那鬼魂乃是陛下的血親,和陛下同出一脈,才能接近真龍,又不會被龍氣所傷。 卜清風說完這句話后,又死死撲在地上,他雖然沒有抬頭看,卻也知道皇帝的兩道目光如同冷箭,似是稍有不慎,就會將他釘死在原地一般。 楚予昭卻沒有發怒,昏暗的光線將他臉照得明明滅滅,鋒利的下巴到喉結處,拉出一條緊繃的弧度。 既然他死了也不安生,那我讓他連鬼都做不成。他一字一句地輕聲道。 年輕帝皇的聲音聽上去輕飄飄的,但卜清風卻從中聽出了森冷之意,讓他心里一陣發寒。他不知道皇帝嘴里的他是誰,但決計不敢去問,只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跪著。 楚予昭看向卜清風:你有沒有法子將這鬼魂制??? 卜清風認真想了下,回道:如果知道這鬼魂的生辰八字,再拿到他生前的所用貼身物品,是可以施法將他制住的。只是此法一旦施展,那鬼魂就會魂形俱散,從此消弭于世。 魂形俱散楚予昭將手負在身后,輕聲重復了遍,唇邊勾起一個冷酷的弧度:甚好。 。 洛白今天起床用過早膳后,并不如往常那樣匆匆就往外跑,在吃了幾只蝦餃,喝了一盅乳鴿湯后,依舊坐在桌旁,拿著半塊棗糕細嚼慢咽。 因為肚子已經飽了,所以每口只咬下一點棗糕屑,元福將桌上的盤碟都撤了,見他還拿著那半塊在吃。 這是怎么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元福打趣道:野貓也知道在屋子里窩著了? 哪兒有野貓?洛白左右看,尋思將這吃不完的棗糕喂給它。 元福用手指了指他:這里不就是一只大野貓嗎? 洛白想糾正他話里的錯誤,說自己并不是野貓,但那就要說出自己其實是只豹的事實。 雪夫人反復強調不準暴露原形時,總是會伴著藤條同時進行,所以洛白有從身體到內心的統一認識:不管什么情況下,都不能暴露自己是豹。 于是他只矜持地笑笑,沒有出言反駁元福。 那公子留在屋子里是要做什么呢?元福繼續逗他。 洛白擰著眉嚴肅地說:我要寫字。 元福本來以為他是犯懶,想吃完了繼續睡覺,不想他卻說出想寫字的話,心里不免詫異,便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又摸回自己額頭,喃喃道:沒發熱啊。 我現在就準備去寫字了,今天要寫上一整天。洛白說完這話后,立即就要起身去書房。 他這樣反常,元福更擔心了,拉住人再次去探額頭的溫度。 確定他真沒有著涼生病后,反而將人往外趕:今日天氣好,你別關在屋子里寫字,快去外面曬太陽,四處溜達一圈熱熱身子。只是別太淘,沖撞了其他大人就行。 洛白堅持不過,被元福在腰上掛著的小布兜里塞了個果子,接著就被推出了門。 元福姨 砰! 朱紅色的大門在他面前緊緊關上。 洛白在原地轉了一圈,又拿腳去踢地上的草皮。 哎有鬼娃娃啊,今天真的不敢去哥哥那里呀,能不能讓我先緩緩啊。 洛白背后插著兩支孔雀羽,又站在乾德宮前的臺階下,搓著手來回踱步。 他非常怕看見那個鬼娃娃,但是也很擔心哥哥的安危,心里很是糾結。 臺階上的一排侍衛都看見他了,卻只做未見,依然身姿筆挺地目視前方。洛白又轉了幾圈后,心里一橫,終于走上了臺階。 如果被那群侍衛趕走,那就不能怪我了,就只能晚上變成豹子后,再去哥哥屋子里給他說了。 鴕鳥洛白在心里如是想著。 結果他都到了臺階最頂上,那些侍衛依然沒有像以前一般伸手阻擋,說里面正在上朝,讓他去其他地方玩兒。洛白重重踏步,還故意在那名侍衛隊長面前晃,可人家瞥了他一眼后,還往旁邊挪了半步,給他讓出道來。 洛白沒轍了,只得硬著頭皮往殿內走,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問了聲:侍衛哥哥,你怎么不攔住我呀? 那隊長道:回公子,陛下昨晚吩咐過,日后見公子在殿內行走,不必阻攔。 啊,這樣啊。 洛白瞬間眼睛就亮了,歡喜得在原地輕輕蹦了兩下,但同時,心里又生出了nongnong的自責。 哥哥對我這樣好,就算他背上趴著十只鬼娃娃,要分給我五只背著,我也不應該怕的。 第20章 京城里好多狐貍精 洛白胸中陡然生出豪情,立即就往前殿走,卻發現殿門緊閉著,今日竟然沒有上朝。 侍衛哥哥,他們今天沒有上朝???洛白問。 已經下朝了。 好吧,我去后殿找陛下。 陛下也沒在后殿。 洛白大驚:那他去哪兒了? 侍衛的聲音很嚴肅:陛下的行蹤,豈是我們能知的,公子也不要隨意打聽。 洛白問不出來其他消息,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心里開始隱隱后悔。 要是自己不是么害怕鬼娃娃,昨晚就該去給哥哥說的,免得他還被蒙在鼓里,背著那個鬼娃娃四處走。 他眼前不禁浮現出了各種場景: 哥哥正在馬車上吃棗糕,鬼娃娃從他肩頭伸出手,將剩下的半塊棗糕偷偷拿走,哥哥驚慌地四處尋找,卻無論如何找不到那半塊棗糕 哥哥站在河邊欣賞荷花,鬼娃娃卻趴在他肩頭上欣賞他,還湊近了想和他臉貼臉 不對不對,鬼怪好像都是要吃人的! 洛白愈加驚慌。 鬼娃娃吃棗糕還好,倘若他要吃人可怎么辦? 他六神無主地站在小道上,聽到不遠處的樹叢后,有兩名太監在小聲交談。 不聊了,我手頭還有事,要將陛下明日上朝的衣袍熏好。 陛下不是出宮了嗎?明兒還要上朝??? 成公公交代的,衣袍要熏好,估計陛下出宮也沒有走遠,就在城邊轉轉。 那行,你去吧。 洛白聽到這里,心里一動。 哥哥還在城里,那就可以去找他啊。 對對對,去找他,現在就出發。 他拿定主意后便跑向宮門,穿過寬闊的廣場后一路飛奔,直到在宮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出宮的令牌呢?守衛伸手問他。 令牌?令什么牌?洛白喘著氣,愣愣地看著他。 沒有令牌的話,那可有出宮手諭?守衛又問。 羽?羽什么羽? 洛白還是沒搞明白,但想到背后那兩根孔雀羽,沒準就是指的這個東西。 給,羽。 幾名守衛看著洛白鄭重遞上來的孔雀羽,面面相覷,接著就無情地將他趕走了。 洛白無計可施,在宮門處團團轉,轉一會兒又停下步,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幾個守衛,琢磨著自己就這樣沖出去,若是跑得夠快的話,會不會給他們逮住。 好吧,那就試試。 洛白剛將衫擺掖進腰,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哎,洛白,你在這里做什么? 洛白嚇得渾身一抖,轉回頭,看見了一輛馬車。一名長得不錯的年輕人,正撩起車簾笑瞇瞇地看著他。 ??!我沒做什么,我沒做什么。洛白緊張地回道。 年輕人問:你還記得我嗎? 好像記得。洛白只想將他打發掉,胡亂應道。 那我是誰?我叫什么名字? 啊那個啊洛白當場被戳穿。 年輕人也不以為忤,笑瞇瞇地將把折扇抱在懷里,就像抱著笏板那般,說:我家有兩只不聽話的老貓。 洛白被這樣一提醒,頓時想起來,這就是前幾日在朝堂上見著的那個。 是你啊,我記得你,我還欠你杏仁酥,你叫 楚琫,王奉那個琫。 嗯,王奉。 楚琫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你這是準備做什么? 洛白將掖在腰間的衫擺扯出來,支支吾吾道:別問,別問,我不想說。 楚琫看了眼宮門前的守衛,了然地問:想出宮? 洛白瞟了他一眼,老實道:想的。 那還不簡單?我帶你出去啊。 片刻后,一輛豪華馬車停在路旁,洛白跳下車,對著車窗里的楚琫行了個拱手禮:謝謝王奉哥哥。 小意思,你要不要去我府里玩?我新養了一只八哥,說話可伶俐了,不光會請安,還會吵架。楚琫微笑著問他。 洛白現在沒心思聽八哥講話,便拒絕了,將背后的一根孔雀羽抽出來,從車窗塞了進去。 王奉哥哥,這根羽送給你。 楚琫接過孔雀羽,道了聲謝后便放在身旁。 洛白老氣橫秋道:上次我答應過給你杏仁酥,但是今天沒帶,只能送給你這個。不過以后若是有事需要我幫忙,拿著這根羽,不管什么忙我都幫你的。 村里老人講古,最愛說誰誰拿著某某物上門找人,說你曾答應幫我,有此信物為證,然后就多出一段聽得他蕩氣回腸的故事。 楚琫見他講得這樣鄭重,便也凝肅了神情,拿起那根孔雀羽說:那行,我記住了,你欠我杏仁酥,還欠我一個人情。 等到馬車離開,看著車水馬龍的長街,洛白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要去哪兒找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