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想到這里,沈飛云又快上幾分,勢要趕在慘劇發生前,抵達別雪酒肆。 可當他遠眺天際,惟見夜色深沉,便疑心為時已晚。 第51章 沈飛云眉頭緊皺,沒有一刻松開。他起初還十分擔憂驚惶,到后來,索性有些坦然接受。 祁郁文如若就此死去,也怨不得別人。 而結合莫無涯與伍航的言行舉止,更輪不到他替祁郁文報仇,因為莫無涯極有可能同伍航一般,中了玄火劇毒,就算不在決戰中死去,也熬不到明天的日出。 臨近別雪酒肆時,祁郁文一人,在他心中,幾乎已被判定死去。 沈飛云做好最壞的打算,眉頭便緩緩松弛,神色也頗有些安寧鎮定,一點不似擔憂焦慮。 祁郁文死了,他至多傷心一陣;可若是不死,那倒值得他歡欣許久。 懷著這般想法,沈飛云驅馬迫近別雪酒肆,在漫漫夜色中,遠遠看到酒肆、柵欄與迎風搖擺的旗幟。 吁 沈飛云扯住韁繩,翻身下馬。 在他兩步之前躺了一個人,看身量好似是蘇浪沒錯,于是他走上前去,將人翻轉,果然是蘇浪。 蘇浪原本趴在黃沙中,被翻了過來,臉上沾滿黃沙。 沈飛云顧不得許多,直接伸手握住蘇浪的脖頸,感受到頸脈微弱的跳動,以及指尖若有似無的體溫。 他高高懸起的心,這才終于放下。 還剩了最后一口氣,沈飛云忍不住微微一笑,嘆息道,算你命不該絕,遇上我來救你。 說完,將人打橫抱起,重新上馬,朝著別雪酒肆飛馳而去。 想來是莫無涯要同蘇浪單打獨斗,早早將教徒遣散,因此這里空無一人,一點燈光也無。 惟有一輪彎月在云間影影綽綽,至下半夜也快要消散,星光更是暗淡,兩三粒綴在深黑的天空。 沈飛云瞧不分明,只曉得懷中之人情形很糟,他要是再晚上片刻,這人恐怕就要殞命。 到了別雪酒肆前,他將駿馬系在旗桿上,踏著紅綢,準備入門。 行至門前約莫一丈,便看到一人尸首分離,他俯身仔細察看,確定死的人就是莫無涯。 好厲害的劍 沈飛云脖頸處的劍痕,忍不住贊嘆一聲,而后隱隱有些難受,于是抱著人推門而入,再不去看尸體。 墻壁上的羅剎嘴里含著火石,他取下火石,打亮蠟燭,而后手執蠟燭,按照從莫無涯那里學來的破解之法,朝著客臥走去。 他隨手推入一間臥室,把蘇浪放在床上后,接著將室內的蠟燭點亮,又取了一盞油燈置于床頭的矮桌上。 太過慘烈。沈飛云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燈火映照下,蘇浪的情形一覽無余。 他一襲白衣染血,又在黃沙中打滾,滿身的泥沙。臉上雖沒有劃痕,卻依然鮮血淋漓,骯臟不堪。 沈飛云再度探手,輕輕掐住對方的脖頸,這次頸部的脈動很是微弱,幾近于無。 大約能活吧。沈飛云從懷中取出一枚蘊靈丹,生死有命,我是不愿看你死在我眼前,因此將靈丹妙藥給你,你可千萬不要辜負我的期盼。 說完將蘊靈丹塞進對方口中。 丹藥甫一入口便化開,很快流進蘇浪胃中。 不多時,蘇浪猛地咳嗽兩聲,嘔出一口鮮血,輕聲喚道:沈飛云沈 沈飛云心中一緊,生怕自己聽錯,于是低頭側耳,果然聽到蘇浪在斷斷續續喊自己。 我來了。他拍拍蘇浪肩膀,你還沒死,如果意志堅定,愿掙扎求生。有我在,恐怕想死都難。 沈飛云 沈 蘇浪不迭地叫喊,只是聲音輕微沙啞,像是還沒出口,便沉入喉嚨之中。這次他沒有再偽裝,用的就是自己的本聲,因為太輕,難以分辨是誰的嗓音。 忍一忍。沈飛云淡淡道,說完,搖了搖頭,不再廢話,直接動手褪去蘇浪的衣物。 蘇浪幾乎體無完膚,鞭傷、劍傷密布,惟有腋下、雙腿之間還算清爽。 傷痕早已結痂,同血衣黏連,當衣服扒下的時候,蘇浪遭受的苦楚不啻于扒皮。 蘇浪痛到深處,幾欲就此死去??商N靈丹強行提氣,將他的精魂聚起,他就連痛昏過去也難以辦到。 他還不愿去死,只好咬牙切齒地喊著沈飛云的名字。 沈飛云聽得一陣陣頭疼,喃喃自語:喊得這么兇,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這般處境也不忘惦念著我,沈某真是不勝榮幸。 說著,自嘲一笑。 他思來想去,真沒什么地方得罪對方,于是聚精會神,仔細替對方治療。 將血衣剝下后,蘇浪好不容易結痂的傷疤再度開裂,不停地流下鮮血,看得沈飛云觸目驚心。 我明明點了止血的xue道 沈飛云并不知道,蘇浪為了避開莫無涯的點xue,已將xue道易位,又因內力耗竭,再無力氣換回,因此他點的止血xue道并不準。 沈飛云神色極嚴肅認真,眉頭緊擰。 見了蘇浪這樣流血,他才知道,原來一個人這樣瘦削,卻能流出這樣多的血,只怕這樣放任下去,真要活活流干而亡。 他又伸手點xue,仔細考慮過后,終于有幾次點準,這才終于止血。 沈飛云從懷中取出雪花玉露膏,一點不吝嗇,將半瓶悉數涂抹在蘇浪身上,剩下半瓶等待下次再用。 雪花玉露膏是許清韻所創,生肌活血,只要一點便對致命傷有奇效。如今一下去了半瓶,可想而知,蘇浪傷得究竟有多重。 但他涂到某一處,忽地頓住,咬緊牙關,眼中凝起霧氣,胸口像被巨石堵住般沉重。 蘇浪蘇浪!蘇浪! 蘇浪,我恨你! 縫隙中一枚紅楓樣的痣,他不信世上還有另一個人有這標記,除了蘇浪。 怎有你這般可恨的人?沈飛云像在問蘇浪,又像自問,心中雖有無限恨意,手上的動作卻更迅捷謹慎。 你若是死了,你要我我 沈飛云說著說著,已然沒有再多的話好說,一時間失語,心中別說五味雜陳,即便一百種滋味也是有的。 原來如此,難怪在涵娘的酒館里見面,他熱情招呼,結果蘇浪只是訥然說了一句你總是這樣么。 難怪啟程漠北,在馬車中,對方會質問他,究竟更喜歡蘇浪,還是更喜歡莫聽風,難怪會在乎這件事。 只因在沈飛云眼里,結交的人是祁郁文,可蘇浪卻惱恨他輕易交友,想來是在吃味。 沈飛云不禁回憶起離別之際,蘇浪同他說你若又移情別戀,我定然饒不了你,我要將你鎖起來困住,只有我一個人能瞧見。 這樣強的獨占欲。 至此,一切都變得通順起來。 沈飛云涂抹好藥膏,忍不住在蘇浪鼻尖輕輕一吻,雖碰得一嘴泥沙與血水,仍舊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蘇浪,我要拿你如何是好? 唇齒相接,這一聲喟嘆似的、飽含恨意的問詢,便于不經意間消失在唇邊。 沈飛云躺在床上,托住蘇浪雙腋,將人架了起來,生怕對方在未結痂前觸碰到被子、衣物,又要再一次忍受扒皮般的苦楚。 你太叫人恨了。沈飛云為人運輸內力驅寒治療,一邊埋怨,騙子、瘋子見你這樣凄慘,難道我就不計較了?我心只有針眼大,等你好了,你就知道。 等蘇浪身上的傷痕結痂,沈飛云才小心翼翼地將人擱在床上,輕輕掖好被角,認命地去取水、燒水,替人擦干凈。 沈飛云哪里做過這樣的事,在廚房忙活半天,險些將自己一身有價無市的衣物燒毀,這才端著熱水進屋。 他擰干素帕,仔仔細細替蘇浪擦臉。 不及你好看。沈飛云端詳道。 蘇浪頂著祁郁文出塵脫俗的臉,若說這張臉不及蘇浪原本的面貌,應當不能夠,是沈飛云心中有私,因此偏袒。 沈飛云抽出蘇浪的左手,想要去擦掌心。 蘇浪卻拳頭緊攥,無論沈飛云如何用力,也不肯松動分毫。 沈飛云只能用上內力,強硬地掰開,只見掌心團著一方素帕,正是天山冰蠶絲所制,當日對方從他這里而得。 沈飛云 蘇浪好似感應到素帕離手,本就不安,如今神情愈發痛苦,竟皺著眉頭流下淚來。 沈飛云再度啞然失語,貼上前去,吻去對方眼角的淚水,心中惟有一個想法。 他念著我。 生死之際,他依舊念著我,且只念我一人。 他還來不及多想,凄愴的嗩吶聲若隱若現,自遠而近傳來。 圣火教教徒追了過來。 沈飛云在蘇浪耳畔留下一句等我,便起身朝著外邊走去。 他拿著一盞燭臺,站在門口,白晃晃的燈光照在門口的紅綢上,終于看清莫無涯的慘狀。 蘇浪下手又狠又快,同宿雨峰用軟劍殺死糜勒一般,莫無涯也死得極快,看劍痕,不消一眨眼,估計就人頭落地。 嗩吶聲越來越響亮,當沈飛云打量完莫無涯的尸首,哀樂就宛若在耳邊一般。 紅衣教徒浩浩蕩蕩,從遠處走來。最前面的有十七人,每八個人扛著兩具棺木,還有一人領頭前行,棺木后面便是吹嗩吶的樂手。 下半夜,彎月已消散,星光暗淡。但黃沙中密密麻麻的人,形成一道廣闊的黑影,如螻蟻一般聚集,縱然在茫茫夜色之中,也叫人看得分明。 沈飛云心想,若是教徒要替莫無涯報仇,他和蘇浪兩人根本無法應對,于是只好苦笑。 能同蘇浪死在一處,或許是他此行最大的慰藉。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他忍不住感慨,遙望圣火教徒迫近別雪酒肆。 沒用多久,教徒就踏在通往酒肆的紅綢上,朝著他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留給沈飛云傷春悲秋的時間不多了。 第52章 總教的教徒一向身著紅袍,眼前這些人卻換成素白的喪服,無一例外,顯然是在為逝去的教主悼亡。 最前面的那人約莫三四十歲,胡子邋遢,形容雖十分憔悴,看來卻很老成持重。 只見他走到旗桿底下,抬手一揮。 右后方八個教徒見狀,立即道了一聲是,長老,便扛著棺材走上前來。 沈飛云倚著木墻,明知故問:你們扛著兩方棺材,是來替我和祁郁文收尸么? 言重。長老笑了笑。 只是他心思深沉,又對沈飛云好感有限,因此笑得勉強,不如不笑。 這二字和慘然一笑,好似耗盡他的氣力,說完、笑完,他的臉色就垮了下來,雙唇也緊緊閉攏。 他從后面的人那里接過燈籠,跪在莫無涯身前。 教徒將棺材擱在他身旁,他小心翼翼,捧起莫無涯的頭顱放進棺木中,又抱起尸體安好。 眼中蓄起淚水,目光深邃凝重,他沉沉地望了莫無涯最后一眼,便狠心一揮手。 衣袖帶起罡風,嘭的一聲,棺蓋隨著袖風而起,將莫無涯同一眾人隔絕。 長老跪趴在棺木上,強忍淚水,等眼中霧氣散去,才緩緩站了起來,用極冷的語調吩咐道:埋了。 是。 教徒也不問埋在哪里,直接奔著旗桿旁的布棚而去。后面又走出一行拿著鐵鍬的人,很快挖通,兩撥人一起鉆進地道之中。 沈飛云聽著地底笨重嘈雜的腳步聲,方才明白這里原來還有地道。 腳步聲漸行漸遠,不多時,消失在蒼茫夜色里。 長老的目光投在黃沙里,緩緩流向遠方。沈飛云朝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地與天齊平,不知他們將莫無涯送往何方。 長老很久之后才回過神,收好神色,喪著一張臉,問:沈公子可愿幫我們辦一件事? 不急。沈飛云含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又要我辦什么事? 長老回過神來,答道:我叫閆肆,奉教主之名,請沈公子帶我們前往燕國遺址。 沈飛云點點頭,雖知道對方的名字如何念,卻不知究竟是哪兩個字,但他其實并不感興趣,不過隨口一提而已,因此也懶得再問。 而真叫他震驚的是燕國遺址四個字。 莫非圣火教總壇的人是昔日的燕國人,他們竟沒有死絕,還在幾十年間不斷繁衍壯大。 原來圣火教行事這樣張狂,瘋狂斂財,勾結權貴,竟是為了復國。 可這與他有何干系? 震驚過后,沈飛云定了定神,模棱兩可道: 不急。我不知辦成這件事,對我而言有何好處,卻知我拒絕后,我們之間恐怕難以善了。我并不愚笨,這點大概還能想通,所以如果不急,你們大可不必催促。 閆肆只說了一個好字,就把嘴巴閉上,等著對方開口。 沈飛云見他如此,只好問道:祁郁文殺了莫無涯,你們要殺了他替莫無涯報仇雪恨么? 我倒是想,閆肆分外坦誠,不過教主早有言在先,生死有命,今夜過后,祁郁文要是還活著,就算他命不該絕,教主愿意認栽。 沈飛云終于松了一口氣,臉上難得捎帶一抹愜意的笑顏,卻因太多煩心事壓身,笑意轉瞬即逝。 你們何時出發?沈飛云有意拖延,祁郁文身受重傷,不死也廢,恐怕等他能夠經受車馬奔波,要到春末了。 那便春末。閆肆瞥了沈飛云一眼,沒有拖泥帶水,也追究是否屬實,直接一口答應。 過于爽快,沈飛云反倒心生疑竇,認為沒有這么簡單。 果然,閆肆再次開口:我信沈公子定能信守諾言,只是我如今還領著圣火教的一半教眾,我個人信服,卻不能服眾。請沈公子除了口頭允諾,還做出一些實際的行動,如此,我們可以安心留你在蒼風城。 沈飛云聽得這一句,才明白蘇浪真不必死,于是慷慨道:你要我如何?